林間慘霧瀰漫。
正是藏身之所!
「相識多年,不知小哥還有這般身手,失敬失敬!」
呂岳施禮。
收租小哥放下黑統領回禮:
「就此別過。」
呂岳聽聞,再顧不得禮數,忙拉住收租小哥:
「做鬼也不能太不近人情,小爺幫你將他打暈,本想和你一道逃出升天,你卻硬將這黑廝扛來。」
「這黑廝若醒了,必找小爺算賬!小爺一介佃戶可沒你那般身手,到時候被他押回軍營,非得落個五馬分屍,魂飛魄散的下場,你可心安?」
「我安心,再見。」
收租小哥撫開呂岳的手,轉身便走。
「小爺可知你的底細!」
呂岳見這小哥敬酒不吃,只得轉而威脅:
「你是孟婆手下收租的!你若一走,小爺被擒回軍營,定將你主僕招供,介時大軍殺上奈何橋,你們也休想脫身!」
收租小哥迴轉身來,問道:
「那你有何良策?」
見事情有所緩和,呂岳忙說:「此事還要從長計議。」
不知哪裡撿來一根樹枝,不多時,呂岳畫出一副簡易的地圖。
「你也知道,泉台城外不遠,便是鬼門關。」
「鬼門關是陰陽兩界交匯之處,過了奈何橋,到望鄉台,咱們再想辦法進鬼門關!」
收租小哥道:「逃去人間界?」
呂岳大喜:「小哥一語道破天機,真乃是大智若愚!」
「過了奈何橋,便是望鄉台。小爺在人間地界有一至交好友,乃是修真之人,當下我便召他前來。
「幽冥界戰端頻頻,那謝七爺不至於為咱們兩個逃兵大費周章,跑到人間地界拿人!」
「至於這貨……」
呂岳踢了下躺在地上的黑統領。
「咱們就將他丟在此地,醒來之後他自會回營。」
呂岳說完,用徵求的眼神望著收租小哥。
「帶上他,不然他會死。」
收租小哥開口。
「你是說……」
對於幽冥鬼族,死亡並不陌生。
此間的鬼族魂獸,皆是三界六道的往生者。他們本就死過一次,然而做了鬼若再死一次,就意味著魂飛魄散,永墮幽冥至深之淵。
傳說那裡名曰北冥歸墟,永世不見天日。
鬼死之後名曰希夷,永世不入輪迴。
這次掠境而過的鬼王,被營盤中的老鬼喚作七爺。
呂岳聽聞這七爺面慈心狠,手段毒辣,有「笑面修羅」之稱。
因其喜怒無常,經常無故斬殺陰兵陰將,所以軍中早有「伴七爺如伴虎」的說法。
呂岳心想:
「這黑廝原是小爺的上司,又是那七爺的近衛。小爺若是逃了,他定要代我受那七爺的屠戮!」
「聽我的,便聽你的。」
收租小哥再沒耐心。
「好嘞小哥,哦不,大爺!」
山路上一隊陰兵過境,個個皮膚慘白透綠,被破布爛甲遮住潰爛見骨的魂魄。
陰幡無風而動,似在招魂。
排頭兩個陰兵,手持兩盞鬼火燈籠,散發著幽幽瑩瑩的綠光。
「他們必定是在搜查咱們!」
只等陰兵走遠,呂岳才與收租小哥準備帶上黑統領,趕往望鄉台。
「哎喲喲!」
呂岳還是高估了自己的身板。
別看收租小哥能將這黑統領舉重若輕,輪到呂岳卻只覺如泰山壓頂!
收租小哥見狀,一手拎住黑統領的背甲,舉過頭頂向前衝去,留下一句:
「速召那修真之人!」
背上突然輕鬆,呂岳剛剛卸力。聽見收租人的話,卻見他已竄出百步開外。
呂岳趕忙跟上,疾行間,從囊中掏出一枚蠟丸,捏在指尖,用勁一剝,露出一卷黃符紙。
這黃符紙卷作指甲蓋一般大小,被紅繩系成捲軸。
呂岳揭開,黃符上用硃砂書寫著兩個雲篆,仔細辨認,乃是「接引」二字。
呂岳將自己的一點靈識從眉心抽出,封入符籙之內。
黃符紙通了靈,自行飛出呂岳掌心。七折八折,將自己折作一個紙人,懸在呂岳眼前,像在待命。
「速報張賦真人,我有性命之憂,片刻及至望鄉亭!」
呂岳朝那紙人說。
紙人授命,朝呂岳作揖告退,忽然間冒出一團火焰,將自身焚盡,化作一絲青煙而去。
呂岳做完一系列的動作,不無顯擺的對收租小哥說:
「厲害吧,我與那張賦張天師可是至交,這召喚接引之術也是拜他所授!」
收租小哥並未正眼瞧他,似對這般法術見怪不怪。
三鬼朝奈何橋的方向進發,中間黑統領醒來一次,又被收租人一拳打暈。
一路無話,行至奈何橋頭。
這奈何橋不比陰兵營帳前的小棧橋,乃是一坐橋堡。
橋堡兩端橫跨黃泉,寬近百丈,中間坐落著一座十層的樓閣。
奈何橋下,百條三人合抱粗細的鐵鎖,一端鎖著岸上的橋基,一端鎖著一隻巨大的惡鬼。
這巨鬼身形百丈。
半截身子站立在黃泉徹骨的河水之中。露在水面之上的半截,被奈何橋壓彎了脊背。
歲歲年年,不論是醒是睡,他只能保持一個托舉的姿勢,馱著這座連接芸芸眾人前世今生的橋堡。
橋頭立一石碑,上書「奈何橋」三個硃砂大字,宛如泣血。
抬頭觀瞧,鬼樓的第三層上有一巨大的匾額,上書「黃泉客棧旗艦店」。
整間店在霧氣之中,宛若一坐海市蜃樓,陰森恐怖,全無生機。
呂岳戳了戳收租小哥,說:
「你說姓孟的那個老太婆,住在這種鬼地方,天天熬她的毒湯,是不是有些心理變態啊?」
收租小哥此時還舉著半路又被打暈一次的黑統領,並沒搭理呂岳,只是放緩了腳步,踏上奈何橋頭。
呂岳緊隨其後,撥開慘霧,卻見這十層鬼樓確實壯闊,一股無形的威壓讓呂岳禁不住嘆服:
「這可不是小爺這種窮鬼消費的地方!」
正是開門迎客的時間,兩端橋頭往來的鬼族絡繹不絕。
有拎著自己腦袋的殺生鬼。
有腦袋已不知所蹤的無頭鬼。
有吐著長長舌頭的吊死鬼。
還有身上纏滿水草,一步一個水印的落水鬼。
各式各樣的鬼怪,鱗次櫛比,好不熱鬧。
呂岳一看這些鬼客衣著,便知其中魚龍混雜,窮富參半。
門口有十幾個鬼丁迎來送往,領班正招呼著一隻,看起來財大氣粗的半截缸。
女鬼們分列大門兩旁,手裡各提一盞鬼火燈籠,皆書一個「孟」字,與鬼樓外懸挂的燈籠同款。
走到近前,呂岳看清這些鬼丁統統是紙紮。
女鬼們塗著艷麗的胭脂,櫻桃小口也是畫的。眉心都有一顆硃砂痣,想來乃是其鎖魄的命門,若被破壞,便會魂飛魄散,變做紙人。
呂岳心中暗想:
「區區一座奈何橋,即便底下有那巨鬼馱著,也支撐不住這十層鬼樓,想來這鬼樓怕也是紙紮的殼子吧?」
不覺已行到客棧大門前。
鬼丁見到收租小哥,全都變得恭恭敬敬,並且躬身插手行禮。
收租小哥也不理他們,舉著黑統領便行至樓中。
客棧之中金碧輝煌,窮奢極侈。
雕樑畫棟從樓底直達樓頂,
若擎天之柱。
畫壁閣樓層層疊疊,
若垂天之雲。
一樓中央有一偌大的戲台,女鬼歌姬咿咿呀呀的,吟唱著一折《牡丹亭》。
二樓中間有一亭榭,透明的女鬼正在亂花翻袖舞春風。
亭榭之下有一酒池。鬼燈魚吞下了鬼客們投下的冥幣金元寶。
酒池之上有曲竹流觴,將美酒運至每一桌鬼客的面前。
潑灑而下的酒水變成珠簾,匯至層層疊疊的水晶杯山上,把酒斟滿。
「我的媽呀!」
呂岳踏進客棧門來,被眼前的一切震驚的頭暈目眩。
「真是孟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一排鬼丁前來接下黑統領。
收租小哥隨後吩咐:
「提前打烊,喚小的們戒備!」
呂岳遲疑:小小一個收租員,也能發號示令?
卻見鬼丁們已經開始送客的送客,上門板的上門板。分工明確,絲毫未見慌亂,彷彿這種程度的戒備,他們已經習以為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