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救不回的分崩
聖命已下,無可更改。
快一個月的時間,足夠讓賈母得知賈赦、賈珍等都做了什麼。
北靜王府閉門,賢德妃娘娘告病,王家不願出頭,賈璉帶著賈寶玉、賈蘭等苦求無門,自己也被下了獄,旁支和家中奴才接二連三被捉……也讓賈母心中早就有了準備。
是以聽到聖旨,賈赦斬立決,她雖然眼前陣陣發黑,但在王熙鳳的連聲呼喚下,想到好歹不罪及子孫,餘下家人還要在皇恩下生活,還是強撐著領頭下拜謝恩。
內相孔准把聖旨遞到顫顫巍巍的榮國公夫人手中,回身從下屬太監舉著的托盤上又拿起一封:「賢德妃之母,王淑人接旨。」
眾人皆看見了孔內相是帶了兩封旨意來的,以為是還要去另一家宣旨,卻沒想到這封還是給賈家的!
王夫人頂·著全家人——特別是賈政——驚懼、懷疑的目光,膝行上前:「妾身在。」
孔准打開聖旨:「……經查實,賢德妃之母王氏,包攬訴訟,高利放貸,有違律例,本應依例追責,念及賢德妃多年服侍之功,只褫奪王氏誥命,半月內上交戶部一應違律所得,閉門思過三年,欽此。」
王夫人抖身下拜:「妾身接旨。」
孔准側開半步,笑道:「賢德妃娘娘在紫宸殿外脫簪待罪,願替母受罰,陛下感於賢德妃娘娘孝心,才格外網開一面。咱家多嘴一句:王太太今後可要謹言慎行,不要再累及賢德妃娘娘名聲,擾動陛下後宮清凈了。」
王夫人羞悔得無地可處,幾乎想一死罷休。
可她最後還是撐住了體面,緩緩站起來,面向孔內相,垂首深福:「多謝內相賜教。」
孔准忙笑道:「當不起。」
王熙鳳小心上前,把王夫人扶了下去。
賈政便忙攙扶賈母站起來。餘下人等也各自起身。
孔准又笑道:「咱家再多嘴一句,念及昔日寧、榮二公,陛下對貴府上也是格外寬了。如今朝中正是用人之際,還望眾位能勤勉修身,再為朝廷培養出幾個可用之才啊。」
賈政便忙領賈寶玉、賈環、琮、蘭等上前,恭領內相所訓。賈政又要留孔准吃茶。
孔准辭了留茶,也沒收賈政用並不熟練的動作塞來的荷包,當即便回宮復命去了。
……
紫宸殿。
自從看了從賈家和家下奴才們家裡共抄出多少財產,皇上嘴角上揚已有半個時辰了。
雖然加起來才二百萬出頭,也就是甄家、穆家的零頭,可這已經比他預料中多了一倍。再加上收回來的兩府爵產,以後不用再發給俸祿,長遠看,總數目也不算小了。
說起來,賈家和五年前的皇室還真是像。國庫窮得精光,倒是臣子奴才們貪得腰包肥滿。
寧國府官中還有三十來萬,榮國府官中精窮,不抄也罷,還又算他「開恩」了。
再等王氏的銀子交上來,今歲給遼東軍的軍費便大約能湊齊了。
皇上暗暗一嘆。
若非著實缺錢,他大可以再等幾年,把賈家、王家、史家一網打盡。可現在朝中能辦事的人還是不夠,他少不了賈化做出頭鳥。王子騰也還算可用,史家無大錯,都只能先放著不管。
這幾年要緊的大事,京中和東北已算安定下來了,永明和駙馬在南海暫時還算順利,貴州滇藏一帶有盧愛卿,至於西北,等慎勇伯傷好,正好可以派去,還有立儲……
皇上神色變淡。
永行是皇后嫡出嫡長子,論身份,論能力,若要立儲,必然是他。
他用給皇子選秀選妃暫時拖住了朝臣們。但明歲他便四十了,等永行大婚,朝堂之上必會再催立儲,以固國本。
太子,國本……
快二十年過去了,他們兄弟相爭,父子相殘的情形,彷彿就在眼前。
為了皇權,他已經登基十年,父皇仍想廢他,殺他。為自保,他不得不殺了父皇。
身為皇帝,卻被人壓制十數年,不得掌權的滋味,他再也不想體會。
永行如今純孝,等他做了十年、二十年太子,還會一如今日一般,不存爭權奪位的野心嗎?
還有他自己……
他願意與太子分享多少權力?
……
榮禧堂里,邢夫人和尤氏婆媳仍在抽噎。上至賈母、賈政、王夫人,下至小丫頭們,也都紅腫了眼睛。
但哭歸哭,以後的日子還是得過。
聖命令半個月內上交寧國公府,財產已被抄完了,只剩下些粗苯傢具,都貼了封條,還有尤氏婆媳的嫁妝沒抄。
尤氏是賈珍續弦,出身不高,嫁妝也不多,賈蓉之妻亦是續弦,出身還不比秦氏,婆媳倆都只有些金銀首飾體己,嫁妝里無一處房產。等上交了寧國府,兩人幾乎無處可去了。
賈母便命:「珍哥兒媳婦,蓉兒媳婦,你兩個挑上曉事的丫頭婆子,還有心實本分的家人選幾房,這就搬到我這邊住罷。等蓉兒回來,先把這邊前院書房打掃出一間給他養傷。」
婆媳二人跪在賈母膝下叩謝老祖宗。
賈母讓王熙鳳扶她們起來,問王夫人:「你還完銀子,還剩多少錢?」
王夫人低頭說:「我的嫁妝還有些,也夠使的了。」
賈母知道她嫁妝豐厚,還從修園子里撈了不少,不會缺錢,便道:「咱們家南邊還有幾畝地,是不入國庫的。庫里還有幾千銀子,二老爺,等大老爺的事完了,你送他回去……」
她哽咽難言,又不肯放聲大哭,那一種強忍的神色,看得滿堂子孫都心酸起來。
賈政跪在賈母面前,想起從小和大哥一處長大、上學的日子,也哭得淚沾衣襟。
而想到從此沒了依靠,兒子兒媳都和她不親,邢夫人更是哭得幾乎昏死,也顧不得心裡嘲笑王夫人了。
忍了一會,賈母繼續道:「你送他回去,再買幾畝地,將來子孫在京中住不下去了,回南好歹有口飯吃。」
賈政叩首,鬍子上的淚珠抖了下去:「是。」
賈母道:「咱們家裡從此不比以往了。以後用人用錢的地方,該裁的裁,該蠲的蠲。家裡奴才,服侍有功的,想出去就放出去。鳳丫頭,這事你辦。」她看王熙鳳。
王熙鳳很快領會了賈母的意思。
家裡奴才,有功的可以放出去,平日偷奸耍滑,不幹正事的,就趁便賣了。
正好賴家、周家幾家管家都被官府拿走了,只剩林之孝,少了這些難纏的,打發別人也容易。
就是可惜了他們貪去的那些銀子,分明都是賈家的錢,卻進了國庫……
她正想著,又聽賈母開口,忙止住細聽。
賈母最後吩咐:「我還沒死,且不必分家,還是一起過。等我死了,再分不遲。我歷年的體己,蓋這園子花了一半,還剩幾兩棺材錢,也留不住了。孩子們成婚的使用,各人爹娘哥嫂出一半,我出一半,有多大能耐,就辦多大的事罷。」
她心內默默嘆息。
賈家遭逢此劫,不知寶玉和雲兒的婚事,史家會是什麼意思。
賈政、王夫人、尤氏、李紈、王熙鳳等都紛紛跪下。
賈母道:「不必多廢話推辭了,就照我說的行。」
這時,門上來報,官府把賈璉和賈蓉送回來了。賈政忙命賈寶玉、賈環帶人去接。王熙鳳命人快去請大夫。
被分別打了五十杖和一百丈的賈璉與賈蓉,像兩癱爛泥一樣被抬了回來。
王熙鳳不必說,早和賈璉沒多少情分了。賈蓉續弦和他成婚才兩三年,賈蓉待她平常,她對賈蓉也只不過面子情兒。尤氏對染指了兩個繼妹的繼子,更沒了多少好感。
但突遭大難,此情此竟,怎讓眾人不放悲聲?三人都圍在丈夫兒子身邊哭個不住。邢夫人等人好容易止了淚,又不禁哭了。還有賈母,見了孫子和重孫子被打得這樣,也哭得氣短。
這回是李紈把眾人勸解住了,先將賈璉、賈蓉抬到內室,讓大夫診治,又請邢夫人、王夫人侍奉賈母回房。姑娘們也隨賈母回榮慶堂了。
榮禧堂空了大半。
賈璉身邊,王熙鳳只顧抹淚,一應灌水、擦汗、更衣、上藥的事全不沾手,只讓平兒領人服侍。
她心內不住籌算,她的體己養大四個孩子還算容易,可她憑什麼拿自己的嫁妝養賈璉?
若他還在外頭花天酒地包小老婆,她不是虧死了?
他私房都被抄沒了,連官兒也丟了,這個人還有什麼用!
正想著,忽有一個婆子悄悄過來,在她耳邊回:「珍大奶奶的兩個妹子找上來了,聽說還要找璉二爺呢。珍大奶奶已經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