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提親

  江明越很少會覺得尷尬。

  父親和母親因為大姐姨娘的喪儀起不快,他那時還小,只裝聽不懂。

  大哥的姨娘們爭寵,大嫂不能也不敢轄制,鬧到母親面前,他悄悄避出去。遇見一臉惱火趕來的大哥,問他母親房裡怎麼樣了,他就有一說一,有二說二,不多一句,也不少一句。

  不小心聽見何姨娘暗中教輝哥兒,一定要比大哥大嫂的長子毅哥兒更出息,給她爭口氣,他也聽過就算了,沒告訴任何人。

  知道了薇薇心慕阿澄,阿澄不願多生是非,他也把這事一藏就是三年。

  和阿澄一同在林家上學,他坦然接受林家和林姑娘的挑選。

  林姑娘看他更多,他患得患失。

  但面對阿澄,他一樣坦蕩。

  今日急著找林姑娘確認心意,他也沒有忘了阿澄早早求了他問林姑娘的話。

  從母親房中回來,阿澄備好酒菜賀他,他也準備好了阿澄會問一個答案。

  但現在,林姑娘的回答到他嘴邊,他卻猶豫。

  阿澄……會怎麼想?

  江明越給自己滿上,一口飲盡,借著些微的酒意說:「林姑娘……以為,薇薇對你有意。」

  溫澄捏著酒杯的手指一松。

  酒杯翻到在桌上,「骨碌碌」打轉。

  酒液濺了他半張臉,也順著桌沿滴落。

  他發紅的桃花眼瞪圓,表情僵住,紅唇似張未張:「……什麼?」

  小廝們聽見動靜,敲門詢問。

  江明越:「進來收拾,出去別多話。」

  小廝們很快收拾了污漬,給溫澄換上新杯。

  房門闔上,江明越給他和溫澄都斟滿了酒。

  江明越和溫澄碰杯:「去年五月初十,咱們第一次到林宅那天,你我作詩,薇薇在林姑娘身旁一直看你。」

  林姑娘很容易就看出來了薇薇對你有意。

  他舉杯欲飲。

  溫澄奪過他手中酒杯:「二叔傷沒好全,不宜多飲,我替二叔喝了罷。」

  他連飲兩杯,酒杯放在桌上「嗒嗒」兩聲。

  他眼中水光氤氳,既嘲且笑:「原來如此。」

  他怕有損薇妹妹……江純薇的清譽,也不想、不敢多生事端,幾年來竭力躲避,竟換來背後一刺?

  江純薇何曾在外人面前如此直白露意過!

  他知道,哪怕重來一次,林姑娘很大可能還是會選二叔,可若沒有江純薇,他也不會一開始就沒了可能……

  江明越有些不忍看他,鴉睫微垂:「你打算怎麼辦?」

  「怎麼辦?」

  溫澄喃喃:「我與二叔一同長大。二叔要定親了,我也該……請辭搬出去,自立門戶……」

  此時此刻,他只知道,他寧願從此再不依附江家,也不願將來有一絲可能,會被安排娶江純薇。

  他淚盈於眼,埋首袖間:「二叔,讓我一個人呆一會罷。」

  江明越起身,塞給他一張素帕:「薇薇的事,你會告訴母親嗎?」

  溫澄攥住帕子,塞在臉下面:「不會。」

  江明越:「我可以替你說。」

  溫澄搖頭:「多謝二叔。但我真的沒這麼想過。也不必攪得家裡不寧,又讓太太煩心。」

  江明越想了想,卻道:「若是為了母親,我更該去說。明年選秀,若在宮中釀出大事,才是叫闔家不寧。」

  此事與何姨娘私下教子不同。輝哥兒上進,對江家總體是好事。毅哥兒和輝哥兒從小一處長大,兄弟感情不假,輝哥兒也還未做過有損江家、大嫂和毅哥兒的事。

  但薇薇明知何姨娘的打算,還故意毀壞阿澄的姻緣,不管她只是一時歪念,還是性子已經長邪,都難保會被何姨娘說動,在宮中做出家中不願看見的事。

  趁年前給薇薇求一免選還來得及。

  他不待溫澄多說,道:「你早些歇下,我這便去見母親。我會同林家一起北上,你若願意,不妨與我同去。」

  這樣,等過幾年回來,薇薇必已出閣,阿澄便不必與江家遠了。

  溫澄抬起一張滿是淚痕的臉:「……二叔?」

  江明越已經走出了內室。

  門扇微開,外間的涼意撲到他發熱的額頭上。

  和二叔一起去東北嗎?

  ……

  江明越到正院時,溫夫人才和承恩公睡下。

  聽得他來,說有要事必要立刻求見,溫夫人披衣服,承恩公打了個大哈欠,也不生氣:「他也有這麼耐不住性子的時候?」

  溫夫人笑道:「到底還是孩子,聽說今兒還在林家摔了一跤呢。老爺說說,他可是三歲起就再沒摔過的。」

  兩人披衣到外間,讓他進來。

  江明越卻只要對溫夫人說話。

  承恩公冷哼一聲,握著鬍子進去了。

  溫夫人笑問:「一應的事都準備好了,明早就去,你還有什麼不放心?這一晚上都等不得了?」

  江明越屏退眾人,在溫夫人耳邊將江純薇之事言明。

  溫夫人神色轉為嚴肅:「你說的可都是真的?」

  江明越:「每一字都為真。」

  溫夫人眉頭緊皺:「就不該讓姓何的養孩子!到底把孩子給養壞了!」

  江明越:「母親,請容我問一句。」

  溫夫人道:「你問。」

  江明越:「母親可曾有過把薇薇許配給阿澄的想法?」

  溫夫人知道瞞不過小兒子:「前些年是有過

  。可你知道何姨娘的性子,我何必熱臉貼冷屁·股。」

  江明越:「我帶阿澄一起去東北,他的婚事晚幾年再議罷。薇薇是免選,還是落選,都別與阿澄有關了。」

  溫夫人:「……也好。」

  澄兒已對純薇心有芥蒂,硬湊在一起也是造孽。

  江明越話已說完,便告退了。

  溫夫人被他攪得睡不著,硬扯著承恩公商議了半日,是不是給江純薇求免選的好。

  家裡和皇後娘娘的意思,都是讓純嵐做二皇子妃。可是,若因此不叫純薇參選,便好似是江家強要皇上選人,別的姑娘連選秀都不送了一樣。且讓何氏挑唆著,明德又要鬧家裡對孩子們不公,對純薇、純嵐姐妹和毅哥兒、輝哥兒等孩子也不好。

  ……

  同樣睡不著的還有江純薇。

  她輾轉反側,終於吵醒了一旁的何姨娘。

  何姨娘迷糊著眼睛,先摸女兒的額頭:「還不睡?是不是著涼了?」

  江純薇忙說:「娘,我沒事。」

  何姨娘清醒了幾分,披衣下床舉燈,細細看女兒的臉色。

  守夜的丫鬟們也起來了:「姨娘,大姑娘?」

  見吵起了這些人,江純薇連說自己無事,讓人都出去了,又請何姨娘躺下。

  何姨娘上了四十,半夜醒了,一時且睡不著。

  母女兩個睜眼,四隻眼睛一齊看帳子頂。

  感覺何姨娘要問她了,江純薇先問:「娘在想什麼呢?」

  何姨娘一嘆:「還能想什麼?你爹離家一年多了……」

  她胸口泛起細密的嫉妒和不甘。

  只有姓楊的小賤人和老爺在一處,老爺被窩裡只她一個,她又年輕貌美,這三年五載睡下來,還怕老爺不和她好?

  大奶奶怎麼從來不對她這麼大度捨得?

  這些話不好說給女兒聽,她便住口,問:「你是有什麼煩心事睡不著?」

  江純薇半晌沒說話。

  何姨娘奇了,翻身看女兒:「和娘還有什麼不好說的?」

  江純薇慢慢翻身朝著何姨娘,鼓起勇氣:「娘,二叔和林姑娘要定親了。」

  何姨娘耐心問:「然後呢?」

  江純薇抿唇:「娘,你看澄表哥……」

  何姨娘睜大了眼睛,坐了起來,瞪著女兒。

  薇薇是什麼時候對太太的侄孫——

  江純薇禁不得何姨娘這麼看,把頭縮進被子里。

  何姨娘愣了半日,扒開女兒的被子,壓低聲音,一疊連聲問:「什麼時候的事?他對你怎麼樣了?他輕薄你了沒有?你怎麼現在才說?是太太的意思還是他的意思?」

  江純薇被問得又急又臊,跳起來要捂何姨娘的嘴:「娘!」

  何姨娘也著急,打她的手:「你這丫頭,快說呀!」

  又過了好幾刻,何姨娘才信只是江純薇對溫澄有意,兩人還什麼事都沒有,更不是溫夫人或宋氏的計謀。

  她鬆了一口氣:「嚇死我了!」

  江純薇早知會這樣,還是禁不住抽噎抹淚:「娘覺得不好嗎?」

  何姨娘低聲罵:「好什麼好?他不過長得清俊些,是能當飯吃,還是能當衣穿?那等時運不濟,年紀輕輕進了學,二十年後還是秀才的多著呢!你當人人都是寧小翰林?——若是他我就燒高香了,可惜人家是駙馬爺。等老爺太太和……你爹一走,大奶奶讓你們搬出這府自過活去,你還得討好嵐丫頭毅哥兒,看你後悔不後悔!」

  江純薇心慌氣短:「溫家不是頗有家財……」

  何姨娘接著罵:「有錢沒權,等著坐吃山空?還是你一輩子要靠娘家?太太看著是對你和嵐丫頭一樣,我還不知道太太有多不喜歡我?還是你當你也是大奶奶肚子里爬出來的?」

  江純薇眼淚直掉:「娘……」

  何姨娘丟給女兒一張帕子:「別哭了!」

  江純薇撿起帕子,眼淚反而掉得更厲害。

  何姨娘只得摟著她哄:「我的兒!你也大了,我告訴你一句實話:這女人對男人有意思,男

  人哪有不知道的?你說他不知道,我可不信!一定是他就沒想過要娶你,故意躲著你呢!傻丫頭,你好好想想我的話,他平常怎麼對你。娘還會害你不成?」

  溫澄近年來對她越發疏遠,江純薇又如何沒有察覺?

  何姨娘急得臉上發燙。

  江純薇的心有些冷了,還湧上來些許不甘。

  何姨娘猶自念叨:「嵐丫頭能做得皇妃,你們是一個爹的孩子,一樣養大,你還是姐姐,怎麼做不得?宮裡又不止一宮娘娘,一個皇子……」

  十月二十九,江公府請來劉夫人做媒人,到林宅提親。

  十日內,兩家換過庚帖,合了八字。

  與林家暗議后,江公府備好五萬聘禮,低調抬至林宅。

  這些年,寧安華也一直在給林黛玉準備嫁妝。除賈敏留下的約五萬嫁妝外,又額外備下五萬,正好湊齊十萬。

  加上江公府的聘禮,林黛玉的嫁妝足有十五萬。

  但再多的嫁妝和聘禮都帶不去東北,只能暫時留在京里,等過幾年辦婚事,再安排它們的去處。

  冬月初九。

  京城外二十里。

  寧安碩雙目通紅,強忍淚水:「姐姐、姐夫,一路保重。」

  姐姐這一去,恐怕要幾年不得見了。

  他還從來沒有和姐姐分開過這麼久。

  寧安華抱住已和林如海長得一樣高的弟弟:「你長大了,多的話不必我再叮囑,我放心你。」

  她鬆開寧安碩,讓他與林如海辭別。

  林如海看寧安碩也和親兒子差不多:「等著你的好消息。」

  等著你成婚、升遷的好消息。

  他們又辭別前來送別的大公主、江公府諸人與其餘人等,便上車繼續向前,與京營匯合,同去東北。

  同日,報信的快馬已趕到了千平關。

  清熙郡主和第一任東北總督林太傅要來的消息,送到了羅焰手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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