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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緣分深淺

  寧安碩帶了個「尾巴」到家時,寧安華正和寧安青、林黛玉一同打點人手,分派差事,收拾東西。立幽堂五間屋子裡人來人往回事聽分派。

  人圍坐一處,每人手邊都是一摞賬冊。

  寧家現任二管家娘子方菊影親自來請示寧安華:「江二爺想來給您請安。現下我們老爺正給江二爺看文章。江二爺共帶了八篇文章來,老爺說一時半會看不完,要留他吃午飯呢。」

  寧安華看一眼兩頰微紅的黛玉,笑道:「你回去說,咱們幾家親近,我正忙著,就不管那些虛禮了。前幾日才見過,今日等吃了飯再見罷。讓安碩改文章要緊。」

  菊影回去,依樣如此一說,江明越便當真靜下心,一篇篇聽寧安碩給他講改文章。

  立幽堂中,寧安華看人口冊子:「加上服侍青兒的,京中現有人口二百二十六人,男子八十,女子一百四十六。老弱留下,再留幾個青壯看屋子,餘下都跟著去。」

  才回京中那年,林家只有一百七十二個下人。這五年,林家添丁添人,又買了十來人,從莊子調上來十幾個。

  寧安青忙問:「姐姐,我也能去嗎?」

  寧安華笑道:「若你不想去就罷了。你想去,身子撐得住,就跟著一起去,身上不好,等明年暖和了,再讓人送你。」

  她揉了揉青兒的臉:「別瞎想了,總不會把你落下。」

  異能沿著寧安華的手流入寧安青身體里,再次微妙地改善著她的身體。

  升到四級后,寧安華每天都會找機會,稍微增強寧安青的體質。現在的目標是,儘可能不突兀地,讓寧安青的身體狀況,達到可以在寒冬臘月趕路的最低限度。

  她仍然不能根治青兒,卻可以確保她不會死了。

  如果這半個月來不及,只能先把青兒留下,明年再接走。

  京里有安碩,他們兄妹倆作伴也不錯。

  出發的時間緊迫,來不及把一應傢具擺設都裝車帶走,遼東府也未必有屋子擺這些。林如海任東北總督是去穩定邊境,治理民生,林家更不能擺出一副要享受的樣子過去。且深冬臘月,越往北路越不好走。寧安華只命多帶要緊東西,比如米面柴炭,衣衫布匹,書籍藥材,兵器工具等物,虛的一概不要。

  連書都只能撿最要緊的帶,各人喜歡的愛物,一人最多只能帶個箱子。

  窮家富路,路上遇到什麼事都有可能。所以,必須連一針一線,一個臉盆,一條棉巾都要帶足。

  寧安華人和檀衣、菊露等大丫鬟各自開單子算東西。家裡有的帶上,家裡沒有的,先去寧家幾處鋪子看,都沒有的便買。這回出門不比從前能走水路,還要算家裡現有的車轎和馬騾驢等牲口缺多少。騾馬一時買不齊好的,還要考慮大量雇長行車騾。

  一屋子人忙到午飯,只有寧安青五不時被人提醒歇一會,餘下連林黛玉都把江明越忘到一邊去了。

  正待用飯,忽有陳太監陳格來了,寧安華便出至書房相見。

  陳格來送皇上賜下的兩千兩黃金,清熙郡主和太傅的兩輛大車,還有十匹良馬,笑道:「陛下留林太傅在紫宸殿用膳。怕郡主等得急了,特命我先來知會一聲:陛下令京營兩萬將士暫調至千平關守邊,半月後出

  發,郡主太傅可與軍中同行。郡主太傅缺多少車馬,請上報宮中,由御馬監派車,就不必去別處租借了。」

  這可實打實省了寧安華的事。

  對著陳太監,她把分感激裝出十二分真誠,遙謝聖恩。

  陳格這才拿出一卷聖旨,請寧安華接旨。

  寧安華聽他道:「……特旨:賜清熙郡主府一應屬官、女官、儀制、護軍禮如公主府……」

  大周公主開府後,府內設官署。若無特賜,署內按例有令一人,正七品,丞一人,正八品,錄事一人,正九品。公主身邊女官有少史一人,正七品,掌正一人,正八品,女史四人,正九品。府有親衛兩百員,由正七品典衛一人,從七品副典衛一人共掌守衛之事。

  而郡主、縣主若得額外賜恩開府,府內官署、女官、護衛依次降等。郡主府只有八品丞一人,九品錄事一人,八品掌正一人,九品女史二人,親衛只有一百員,統領為八品。

  因清熙郡主府尚未建成,這些屬官、女官、親衛也皆還未就位。既有這封聖旨,想來不必再等郡主府建成——

  寧安華謝恩接旨,陳格果然笑道:「陛下親賜屬官、親衛,人選這兩日就能出來,隨郡主同去遼東。郡主身邊女官,少史、掌正由皇後娘娘親選。還有女史四人,想必郡主身邊也有一二親近之人,陛下特賜,交由郡主自選,向宮中上報名單即可。」

  這又是一樁值得五分真心相謝的「恩典」。

  寧安華再次謝恩,心中已有了人選。

  她送陳格到了二門,陳格便不敢再讓她送,寧安華便只讓管家好生送出去。

  皇上賜下的黃金、馬車和良馬,黃金送到立幽堂,馬車和良馬被魏樹親自領著車馬房的人帶下去檢查。

  寧安華在恭賀聲中用過午飯,且不忙著見江明越,先單獨叫檀袖說話。

  檀袖原本和檀衣一樣,是她身邊第一等的人,比菊露還高一層。被她調去服侍青兒后,頭幾年還和檀衣不顯差別。這幾年,林如海的官越來越大,她的誥命越來越高,尚書夫人親信的一等丫鬟和寧二姑娘身邊的管事娘子,自然是前者更讓人趨奉。

  在內院還不顯,寧安華卻知道,外院小廝們已將檀袖的地位排在寒燕、春澗之後了。

  現今她得封郡主,可自選四個九品女史,檀衣、菊露是她必選。

  寒燕和春澗若決心不想婚嫁,另兩個名額就是她們的。

  昔年身份還不如她的姐妹,如今不但能脫奴籍,還成了領宮中薪俸有品級的女官,自己是「管家娘子」,到底還是奴才。檀袖想得開還好,若有一二想不開之處,對青兒便成隱患。

  寧安華與檀袖閑話,問一兩句她的丈夫,又誇幾句她的孩子,放出精神力,在她腦中種下了「她不會因檀衣等得封女官而嫉恨,她比她們更幸福」的想法。

  她與檀袖不算親密了,檀袖又真的有些嫉妒,改變人的思想沒有那麼容易。種完這個想法,消耗了她足足分之一的精神力。

  擅自改變他人的想法並不公平,但這樣做對所有人都好。

  寧安華不是很在乎程序的完全正確。

  她不會把檀袖從青兒身邊要回來。宮中也不會讓已婚,生了孩子,夫未死的檀袖擔任女官。

  寧安華與寧安青商議過,寧安青賞了檀袖的孩子可以脫籍放出去。

  檀袖千恩萬謝。

  寧安華讓寧安青就在立幽堂里午睡,她攜林黛玉去前院小花園。

  林宅花園裡住了夫人,林如海便在前院收拾了一個小花園出來用以待男客。寧安碩便是請江明越在小花園用的午飯。

  寧安華已先讓人給寧安碩傳了話,寧安碩便請江明越出門走走,散步消食。

  兩人在北風裡走了小半刻,寧安華沒用人通報,便與林黛玉進來了:「中午吃了什麼?明越,你的傷還要再養,別太累著了。」

  江明越忙搶上去見禮:「晚輩給郡主請安。」又仍低著頭:「林姑娘。」

  林黛玉還禮:「江二爺。」

  寧安華笑道:「我找你舅舅有事。玉兒,你同江二爺到那邊雪暖閣里坐坐,替我們好生款待。」

  林黛玉輕聲應下,便側身對江明越道:「請。」

  江明越睫毛顫動,聲音一如既往地平穩,請林黛玉先走:「有勞姑娘。」

  寧安華讓檀衣跟去服侍,就不算他們單獨違禮相處了。

  兩個孩子你偷看我一眼,我偷看你一眼,誰也不敢對視進了雪暖閣。

  寧安華問:「你看他怎麼樣?」

  寧安碩虛攬寧安華的肩膀,請她進屋,笑道:「姐姐問我,我看還不錯,配得上大外甥女。原本是怕他太知禮了不好,今日看,臉皮不算薄,心志堅定,行事也周密果斷。」

  他原是有意磨江明越的性子,才真和他要文章,誰知他真帶了八篇來,不但夠留下吃午飯,連晚飯也不用走了。

  寧安碩笑說:「方才吃完飯喝茶,我問他『晚飯也留下用罷』。他一句也沒謙辭,直接應下了。」

  他從保定祖宅學到,有時候臉皮是最沒用的。入官場快兩年,他對這句話的認識更深刻了。

  雪暖閣和寧安華進來的碧桐館正在小花園的一南一北,但以寧安華的聽力水平,雪暖閣里的動靜,她能聽得清清楚楚。

  為了照顧孩子的隱私,她暫時減弱了聽覺,將聽力置於正常人的水平。

  一切細小的聲音:雪水滴落,土壤砸實,樹枝輕擦,枝頭鳥兒的羽毛掉落,都消失了。

  寧安華問:「最早明春,我要把青兒也帶去,你是繼續住著,還是搬出去自己住?」

  寧安碩笑道:「姐姐不嫌棄,我再給姐姐看兩年屋子?」

  寧安華笑:「你看就看,先說好,我可沒工錢給你。」

  兩人商議一回林宅的門戶照管等事,檀衣便來回:「江二爺來和太太、舅老爺請辭。」

  寧安華放開對聽覺的限制。

  世界立刻清晰。

  她能聽見黛玉的呼吸比平時都要急促,而江明越的心跳快得就像要從喉嚨里蹦出來。

  寧安華讓他進來,看一眼寧安碩。

  寧安碩會意,便笑問:「不是說要留下用晚飯嗎,急什麼?文章也還差六篇呢。」

  江明越一揖:「實是晚輩有要事,需速去回稟家嚴家慈,只能失禮先走了。明日來賠罪,任郡主和世叔怎樣罰都好。」

  這麼快就從「翰林」改稱「世叔」了。寧安碩看寧安華,等她的意思。

  寧安華長長「哦——」了一聲:「要事。」

  她含笑:「我本還想十一千戶給你看看傷口恢復得怎麼樣。你這麼急,那就算了。」

  江明越額頭沁汗:「晚輩多承郡主美意。只是,只是……」

  他只是話少緘默,並不笨嘴拙舌,方才和此時卻都覺得他似乎少生了一根舌頭。

  他出門之前看了,明日便是吉日。他今日儘早回去,求母親快些準備婚事,明日便能請媒上門。

  可若不留,讓郡主覺得他身體還沒好,或是落下了什麼病根,豈不是……

  逗兩句差不多了,看他左右為難,寧安華笑道:「既是要事,你就速回罷。畢竟,傷還可以再治,時間可不等人。」

  江明越深揖:「郡主教導得是。晚輩告辭。」

  寧安華揮手讓他去,向外喚:「好生送一送江二爺!」

  屋外十來個聲音答應著,簇擁江明越向外走。

  林黛玉裹著一陣風跑進來,把臉往寧安華胸前一埋。

  寧安華又想逗孩子了:「哎呦呦,玉兒這是怎麼了,誰欺負你了?我這就把人找回來揍一頓,替你出氣!」

  林黛玉揪住寧安華的衣服不撒手:「太太!」

  寧安碩喝茶,笑道:「姐姐手太重,真打出事就不好了,還是我替姐姐出手罷。」

  林黛玉抬頭,薄面含嗔:「舅舅!」

  寧安華揉了兩把黛玉發燙的臉:「好了,回去睡一會,還得把他算在一起走的人里,還要走禮,事兒可多著呢。」

  她拽黛玉起來,正要回去,菊露跑進來,臉上表情古怪,忍笑回:「太太,江二爺摔著了,您快去看看罷!」

  寧安華當即問:「摔著哪兒了?」

  她上前,低聲問菊影:「摔著臉了沒有?」

  ……

  江明越是跨門檻時太急,絆著腿,臉朝地摔了個結實。人都摔蒙了,還急著爬起來快些回家。

  他替黛玉擋的那一箭正中左腹,傷得極深。

  寧安華怕他真摔壞了,強行留下他,請羅十一細細診了無事,才放回去。

  下午,寧安華尋機找菊影單獨說話。

  在她身上,寧安華不僅做了對檀袖一樣的事,還額外讓她忘記了一些事。

  從此,菊影不會再記得她那些似是而非的「神異」之處。

  和摘雲成婚是菊影自己選的,菊影陪她的時間比檀袖還多很多,她也信菊影目前的人品。

  但人會變。

  為了將來大家安好,少些麻煩,她還是防患於未然的好。

  菊影出去了。

  過度使用精神力的副作用讓寧安華後腦刺痛。

  蓁蓁跑進來,撲在她懷裡,想用自己的異能幫她,被寧安華阻止。

  「好孩子,你陪著我就好。」寧安華抱著懵懂的蓁蓁搖晃。

  她心中悵然若失。

  曾幾何時,菊影在她心裡,是比林如海還要重要的人啊……

  晚飯前,林如海帶了幾車卷宗回來。

  他塞了一腦子東北事務。

  他是連續幾個月只睡不到個時辰,都能保持神思清明

  的人,今日下來,眼睛卻都有些發直了。

  寧安華便拿黛玉的親事刺激他:「幸好明越沒摔破相,不然玉兒一輩子對著有傷的臉,豈不可惜。」

  林如海下意識摸向自己的臉。

  東北冬日裡的冷風比京中的還割臉。

  他……咳,一定不能忘了保養。

  對林黛玉的婚事,林如海早有心理準備,到了此時,也不得不接受了。

  他只問:「江二,他沒輕薄玉兒罷?」

  寧安華笑道:「我讓檀衣守著的,放心。」

  林如海想了一會,說起正事:「今日皇上原想讓妹妹再從儀鸞領職,我知妹妹不喜,替妹妹拒了。皇上便賜親衛兩百,是……」他略有慚愧,「是為護衛我之安危。」

  寧安華笑:「我已猜著了。這要多謝表哥,還讓我白得了屬官和女官。」

  林如海在她耳邊道:「羅焰仍是儀鸞衛指揮使,在邊關掌八百儀鸞衛精銳,暗探別國情報。我總覺得,皇上仍會尋機再讓妹妹掌軍。妹妹先心裡有數。」

  ……

  夜深人靜,丫鬟們都睡熟了。

  林黛玉從貼身袖中拿出一柄短匕。

  這是江二爺……江明越,送她的。

  江明越。

  她舌尖輕吐這個名字,嘴角控制不住地揚起。

  他說……若他將來對不起她,她可以用這柄短劍對他做任何事。

  她……很喜歡這個承諾。

  檀衣姐姐不知什麼時候背過了身子。

  她接過這柄短劍。

  他的掌心又硬又燙手,還有這兩年新拿刀弓磨出來的繭。

  ……

  江公府。

  溫澄吃到五分醉,腮上泛紅,唇若塗脂,眼尾艷麗。

  他給江明越滿上,自己又灌下一盅,才敢開口:「二叔,你替我問了嗎?」

  江明越念著明日要去提親,只輕抿一口:「問了。」

  溫澄又灌了一杯:「是為什麼?」

  為什麼從一開始,林姑娘眼裡就只有二叔,沒有他?

  江明越奪下他手中酒壺:「你聽我說,不要生氣。」

  溫澄怔怔轉向他:「生氣?我為什麼會生氣?」

  江明越放下酒壺:「因為不是你有不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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