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給不出的回應
林如海扣住了寧安華的手腕,微微用力。
四目相望,他卻看不明白妹妹是隨口玩笑,還是表露真意。
他只能說:「妹妹,我對你,從無二心。」
可這樣的表白似乎也略顯無力。
寧安華唇角的弧度沒有任何變化,指尖撫過他的長眉:「我知道表哥從無二心……」
她這樣說,林如海越覺得無措。
——他怕妹妹說出他不敢聽的話。
寧安華卻沒再說什麼。
她低下身子,躺了回去:「張裕成這話把人當傻子。見色起意罷了,找什麼借口。」
林如海:「妹妹說得是。」
寧安華回到修鍊狀態,閉上了眼睛:「睡罷。」
林如海把她抱緊了些,等她的呼吸變得綿長平穩,心裡的不安才稍微平復,放自己沉入夢中。
……
這一個多月的事,不管是欽差南下,還是商人囤糧被捕,都暫時和林如海與林家無關。
但林如海一日回家,喝掉大半壺茶,說:「陛下給我看了兩份名單。一份人名——大多是世宗皇帝在時點的進士,一份官名——都是河南、安徽、浙江、山西幾地四品以下的地方官——命我先心裡有數,等官職空出來,把名單上的人安排進去。」
吏部尚書可以自行決定四品以下官員升降調任,所以,吏部尚書才是當之無愧的文臣之首。
寧安華:「看來是皇上已知這些位置上的人有罪。等罪臣落馬,空出來的官職,皇上就要用來考察先帝舊臣了。」
皇上不信任世宗朝的進士,又不能無故奪去他們的功名,就把人塞到這些位置上。前任才獲罪,繼任即便是無能草包,或心黑惡官,也必會收斂,不敢胡作非為。
若真是有才有能者,在任上做出了政績,按皇上現在的行事,大約也會得到升遷信重。
寧安華心想,羅焰去年離京不過半年,就把這四地的底細都查清楚了,也算厲害。
但若他還要隨欽差隊伍再把這四省走一遍,等他回來,盧芳年又不知該成什麼樣了。
她沒把這話說出來。
林如海點頭:「我也猜是如此。」
寧安華一笑:「這等秘事,皇上提前透露給表哥,可見信任了。」
欽差離京時,目的只有河南一處。可按林如海所說,皇上的目標還有安徽、浙江、山西幾地,這仍是世人所不知的。
她抬手,伸出兩根纖長潔白的手指,腕間玉鐲滑落:「皇上信重表哥,委以吏部尚書之任,告知機密。皇上還有意保護表哥,不讓表哥沾手得罪人的事。表哥感動不感動?」
說著,她舉著「二」的手指還彎了幾下。
林如海抓住她作怪的手,笑道:「我知道妹妹想說什麼。」
寧安華故作不解:「我想說什麼?」
林如海在她耳邊說:「妹妹覺得,這是陛下應該的。」
寧安華食指尖頂·住他的額頭,和他稍微拉開距離。
她問:「表哥怎麼以為?」
林如海坐直,任她隨意打量:「我認為,妹妹是對的。」
寧安華笑:「都說『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我與表哥沒有一日不見,表哥怎麼變了這麼多?」
林如海耳根微紅,眼中是清亮澄澈的笑意:「若妹妹忙碌之餘,能……多看看我……」
妹妹願意為了別人的事費心,能不能多看看我?
寧安華被他看得心口一亂。
他這是……
她垂下眼眸。
——她能給出他想要的嗎?
林如海靜靜
等著她的回應。
寧安華勾了一下手指,讓他回來。
她一隻手扶住他的肩頭,另一隻手輕叩他腰間的玉帶,笑問:「好。表哥想讓我多看看哪裡?」
林如海眼神微黯,咬住了她的唇。
情·迷意亂間,她聽見他幾不可聞的嘆息。
她手指插·在他烏黑的發間,用極輕的聲音說:「表哥,我不想騙你……」
回應她的是更急更密的風雨。
……
午睡起來,已是日暮西沉。
寧安華饕餮一餐,十分滿足,躺在枕上指揮林如海看賈家的帖子:「薛蟠被抓,賈家敲不開江公府的門,王尚書也說不動承恩公,賈家就找到咱們家來了。」
林如海只披一件外袍,烏髮散落肩頭,露出半個線條起伏流暢的胸膛,隨意看完帖子:「不必理會。」
寧安華「嗯」了一聲,說下一件事:「十一先生給二姐兒起好名字了。」
林如海忙問:「是什麼?」
寧安華手心朝上。
林如海忙遞過去一隻手,看她在他掌中一筆一劃寫出一個字。
「蓁」。
寧安華笑道:「十一先生早就想好了,因和甄家的『甄』同音,又怕不好。我倒覺得沒什麼。表哥看呢?」
林如海看著掌心:「他家佔了這個音,天下人還不許用了?姓甄的又何止他家。你我的女兒何須在意這個。」
寧安華問:「那就定了是這個字?」
林如海念了兩遍:「蓁蓁,蓁兒。」笑道:「我看很好。」
寧安華笑:「我也覺得好。」
二姐兒是木系靈體,「蓁」有草木繁茂之意,她喜歡。
林如海便道:「以後都叫『蓁蓁』,別叫『二姐兒』了,先生起的名字得用。」
寧安華道:「蓁兒還能再叫十年小名,玉兒可十二了,表哥快給想個學名。她是長女長姐,別拖到和松兒一起取,倒像她是順帶的。」
林如海忙道:「我記住了。」
寧安華笑道:「孩子們的學名都給表哥取,我就躲懶兒了。」
林如海接下這一樁大任,趁現下還清閑,便每日細翻古書字典,寫出許多備用,只決定不了挑哪幾個。
林家沒理榮國府的帖子,王夫人也不敢再送。
江公府把所有人的禮都退了回來,一日只有採買的人進出,府中幾位公子連國子監都不去了,夫人姑娘們也不再應各家的請帖,簡直水潑不進。承恩公和江侍郎上下朝進出衙門,都多了禁衛隨行護衛,除同部院同僚外,別人連話都說不上一句。
皇上如此決心嚴懲,賈母嚴厲叮囑王夫人,不許拿此事求賢德妃。
王夫人也怕女兒失了聖心,咬死不敢應薛姨媽入宮求情。
薛姨媽日日煎熬,不上半月,便重病在床。
終究是親戚份上,賈家還欠著薛家八萬銀子,賈母、王夫人早命賈璉多替薛家打聽著。
薛家全靠薛寶釵一人撐著,給薛姨媽侍疾,約束下人,還每日到賈母、王夫人、王熙鳳三處請安問候。
她一向不對王熙鳳的脾氣,表姐妹倆算不上親和。可看了她這般,王熙鳳也免不得感嘆:「若薛大妹妹托生的是個男子,薛家也不至於今天這樣了。」
白姨娘平兒笑道:「托生成個男子又怎樣?奶奶怎知薛姨太太不會把『寶二爺』也慣成薛大爺一樣?」
王熙鳳指著她笑:「你個蹄子,我看是我慣得你越發嘴利了,什麼都敢說!」
平兒笑道:「奶奶別想人家的事了,還是趁早打算茂哥兒開蒙才是正經。」
王熙鳳之子賈茂三月已滿了三周歲,經賈
探春、史湘雲等姑母們閑時教導,認得了幾個字,還沒正經開蒙。
王熙鳳道:「我怎麼沒打算?前兒和你二爺說了,你二爺滿口答應,這幾日忙薛家的事,只怕都給忘了。今晚再提一回,他還忘,我就明兒和老太太說去。」
今日天陰著,王熙鳳就許奶娘丫鬟們領孩子們在院子里玩。
一陣尖亮清脆的笑聲飄進來,王熙鳳向外看,是平兒之子賈茁正笑,忙道:「茁兒不許這麼笑,傷嗓子!巧兒快教你弟弟!」
王熙鳳長女的名字「巧兒」不是賈家人取的。是前幾年有一個劉姥姥上門來打秋風,王熙鳳給了她二十兩銀子。誰知她前些天又來,卻是聽得京中米面菜蔬漲價,送了好些地里的新鮮瓜菜給賈家吃。賈母因高興,留她逛了一日,王熙鳳之女當日發熱,是她讓看祟書本子給解了。王熙鳳女兒自小多病,便請她給取個名字,壓一壓。
劉姥姥聽得這孩子是在揚州林家有的,還恰和林家表姑同一日的生日,便取了「巧」字。
巧姐兒六歲,茂哥兒四歲,茁哥兒三歲,兩個弟弟都是巧姐兒帶著玩,也肯聽她的話。
看女兒板著小臉教弟弟去了,王熙鳳回身,又和平兒說起薛家:「薛姨媽想撮合薛大妹妹和寶兄弟,二太太原本就不願意,覺得兩人不相配。若薛大傻子真壞了事,這樁婚事可真做不成咯。」
王熙鳳一語成讖。
幾日後,皇上下旨,凡囤糧商人,僅有囤糧一事的,罰銀罰糧即可。若還有別罪,皆從重處罰。
薛家共被罰了五萬四千兩銀子。
薛蟠縱奴毆傷人命,假死逃脫一案也被翻了出來。
賈雨村在河南緊急寫了摺子申辯,自述他只是受薛家蒙蔽,誤以為薛蟠真被追魂索命而死,並非故意放縱。薛家豪族,金陵府衙官兵不敢硬闖辨真,他只得聽信薛家之言。
皇上斥責賈雨村軟弱無能,不辨真相,且留原職,降為七品,命他在河南戴罪立功,餘下回京再議。
經順天府審理,薛蟠流放三千里,惡奴皆杖一百下。薛家藐視官府律法,本該再加嚴懲,念及祖上之功,只革去戶部世職,不牽連其他人等。
薛姨媽病重不能起身。
短短兩月,薛寶釵瘦了一半,瘦得下巴尖巧,一雙杏仁眼泠泠的,和薛姨媽說:「是我招婿,還是再求這裡老太太和姨媽給我另擇婚事,從此媽靠蝌兄弟一家,或者多送錢去,看能不能讓哥哥生個兒子抱回來,媽細想想。」
……
秋風初起,商人囤糧一事結束,國庫多了幾百萬銀子。糧價降回去,京中民心也安定下來了。
處處都是稱頌陛下聖明之聲。
江明越和溫澄也終於獲准出門,當日就給寧安碩遞了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