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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情與利

  大約是與林如海相處親密,氣場有些相融,不過短短几息的時間,寧安華就感覺到那股陰冷的氣息從她的指尖蜿蜒向上,纏繞上了她的手腕,又要再繼續向上遊動。

  她當機立斷,用異能包裹住全身,隔絕邪氣的侵襲,先把棉巾遞給他,努力笑得不帶一絲異樣,自然地坐下:「表哥這回出門,有沒有遇上什麼特別的事?」

  林如海回想一番,笑道:「竟沒什麼事……」

  竟沒什麼事?

  看他坐了下來,細思不語,連頭髮都不擦了,寧安華只做不知,又換了一塊棉巾,細細給他擦乾頭髮,實則在藉機感受他身體上纏繞的陰氣源頭在何處。

  額頭正中。

  雙手雙足。

  腹部正中。

  還有……心口。

  寧安華越探查越心驚,卻並不慌亂。

  她在末世的時候也見過這種伎倆,無非就是巫蠱詛咒之術,幾千年前就有的東西,歷朝歷代的皇室朝廷屢禁不絕,一直傳到近代。[注]

  末世靈氣爆發,生物變異,秩序混亂。在異能者的能力還沒有高出普通人太多的初期,一些擁有巫咒能力的普通人甚至咒死過不在少數的異能者。

  但隨著異能者們不斷升級,在她橫死之前,至少有三年沒再聽說過異能者死於這種巫咒了。

  這個世界有靈氣、有靈體,那麼也有人會巫咒之術也不奇怪。

  林如海的狀況,很像被人得知生辰八字,扎了草人,以針刺頭部、心口和四肢,日夜詛咒,用邪氣侵染他的生命。而且,下咒之人是有真本事的,並不是花架子騙人。

  如果她沒有發現,大概在一年內,他的生命就會被侵蝕到底。

  他的身體會逐漸變得虛弱。

  先是大大小小的風寒風熱。

  接著,他就會病重不起,大夫們或許能診斷出異樣,卻找不出根源在何處。

  最後,等待他的當然就是死亡。

  不過,巫咒之術之所以在末世銷聲匿跡,自然有所道理。

  巫蠱詛咒只能從陰暗處下手。若見效快的,一眼就能看出是遭了暗算,若見效慢的,也能被異能者察覺,且都能沿著邪氣尋到源頭。

  而且,如果下咒之人與被咒之人相隔過遠,詛咒的效力也會有所減弱。

  也就是說,只要給林如海下咒的人不在揚州城內,哪怕「他」相當於三級異能者,寧安華也能將他身上的詛咒拔除。

  但探查邪氣的源頭需要的時間很長,現在並不是時機。

  寧安華放下棉巾,拿起梳子,從發尾開始給他梳通頭髮。

  頭皮上傳來輕微的拉扯感,把林如海從沉思中拽了出來:「妹妹快放下,我來,我來。」

  寧安華沒問他想到什麼了,只笑道:「都快好了,表哥就坐著罷。」

  思及她腹中可能有孩子,林如海不敢亂動,怕撞到她,便坐得筆直,雙手放在腿上,一動不動。

  他問:「妹妹在家裡有沒有什麼事?」

  明知他本意是問她的身體有沒有事,寧安華卻故意理解成他在問家裡有沒有事,笑道:「還真有幾件事。第一件,有幾家的孝敬送了太多,我都按你說的沒收,退回去了。名單我記下了,你要不要看?」

  林如海聽她說有事,心險些從喉嚨里跳出來。

  又聽她說的是底下孝敬的事,他方把緊握的拳頭鬆開,笑道:「這個不急,我知道是哪幾家。沒收就好。等陳大夫走了,我再看。我忘了說了,這兩個月,辛苦……」

  寧安華笑道:「罷了,這些客套話,表哥留給別人說去罷,我懶得聽。真要謝我,拿些實在的來。」

  林如海忙道:「我給妹妹帶了東西,一會兒他們就抬來了。」

  這到底是帶了多少東西,還得用「抬」這個字?

  寧安華暫且按下好奇,又說:「上個月二十五,賈家的年禮到了。比往年少了三成,也沒有額外多的。」

  林如海頓了頓:「如此也好。」

  寧安華不關心他這幾秒鐘的停頓里有什麼含義,繼續問:「玉兒的信你看了沒有?可回信了?有沒有什麼要緊事?」

  林如海握住她放在他肩頭借力的手,回頭著她,說:「是賈家的老太太,想送賈存周之幼子賈寶玉和其孫賈蘭來這裡讀書,先讓玉兒問咱們家方便不方便。」

  寧安華放下梳子,在他身後坐好。

  林如海遲疑地看著她。

  寧安華懂了,笑問:「表哥想答應?」

  「當日榮國公還在時,我與賈存周甚是投契,常於閑暇時一處談詩論文。他不比賈恩侯,為人甚是厚道謙恭,對、對……」林如海斟酌著詞句,「對其妹妹也是真心疼護。」

  林如海說得不算順暢,還有許多未盡之語,寧安華卻能大概明白他的想法。

  從直白的利益上說,賈氏一門雙國公府,內里雖然逐漸不堪,對外餘威卻仍在。

  別說賈代善當日在時,就算是如今,兩代榮國公的門生故舊在軍中朝中也不知凡幾。

  就像有人對林家下手,寧安華沒有懷疑賈家一樣。在林如海還有利用價值的時候,賈家不會想徹底與林家翻臉。同理,林家也沒必要非把賈家樹成敵人。

  從情分上說,賈代善和賈母夫婦當年得了他這樣一個門第、人品、才貌、家私都無可挑剔的快婿,想必待他比親兒子也差不多了。

  林如海的母親在他進學之後就去世了,他與賈敏成婚後不久,他的父親也撒手人寰。

  在之後將近二十年的時間裡,賈敏、賈家和林旭、寧父一樣,都是他唯有的親人。

  區別只在於,林旭與他從小一起長大,是單純的、不摻雜質的姑侄情分,而他與賈家的交往,在真情之外,難免夾雜著幾分相互利用。

  他是一個重情的人。

  所以,在賈敏和賈家先後逼迫、算計、意圖壓服她的時候,他的憤怒是真心的。

  如今,賈敏已經去世將近兩年,她生前有再多不好,也會隨著時間淡化。

  何況,用這個時代的眼光看,她幾乎是一位完美的女性:大方賢淑,深明禮義,才貌雙全。

  如果賈敏沒有在生命的最後幾個月,用病重逼迫她做續弦,她也會真心懷念這位「表嫂」的。

  而且,賈敏逼迫她,是為了林黛玉。賈母算計她,是為了林黛玉和賈敏。

  更何況,在長達一年九個月的博弈中,賈母最終還是服軟退讓了。

  去年,送林黛玉入京之前,林如海對賈璉的種種為難,都可以說是為了教導他。可林黛玉去了,林如海又重聘娶她,已經是對賈母的回擊,是對賈家表態疏遠。

  現在,賈家算是主動把兩家的關係降到了親密些的世交的程度。

  不論是於情還是於理,拒絕亡妻的母親提出的這樣一個簡單的要求,都會顯得有些過分冷漠了。

  寧安華略猜了一會林如海的想法,心內又將自己的得失計算完畢,雖看林如海似乎還有許多話沒說,她也懶得聽了,便笑道:「表哥,我聽表嫂說過,她在閨中時,與賈員外郎極好。如今你也這麼說,想來他必是端方清正之人了。我也知道表哥的難處。只是,我有幾句醜話,不大好聽,一定要說在前面。」

  聽到她的稱呼,林如海心中生出一股惶然。

  他不安道:「妹妹請講。」

  寧安華笑道:「我記得表嫂說過,史老太君是極疼賈寶玉的,他才又八·九歲,還有賈蘭,似乎比青兒還小,不過才三四歲罷了。我不知史老太君怎麼忽然變了,捨得送他們來,我只知道,這樣年紀的孩子,若教養得好就罷了,若性子皮些,或是身子弱些,旁人真是輕不得、重不得。」

  林如海忙要說話,寧安華不讓他說,仍是笑道:「表哥也知我身份尷尬,若他們來了,我只怕不便管。若比安碩差了什麼,不是待客之道,也怕他們覺得委屈。若比安碩還多了些,他們一個是世侄,一個是侄孫,又委屈了安碩。表哥知道我護短的,所以我竟要全丟給表哥操心了。不但他們我不管,連他們帶來的小廝、奶娘、丫鬟,我也一概不管。如此就算有事,不至於牽扯到什麼原配、續弦的,大家面上也好看。」

  怔了半日,林如海握緊她的手:「妹妹,我本來沒打算讓這事煩你的心。只是……」

  寧安華把手抽·出來,給他梳上髮髻,笑道:「我知道,家裡要來客人,縱不歸我管,表哥先告訴我一句,是表哥尊重我。我方才說的那些,不過是我『驚弓之鳥』,『杯弓蛇影』,沒事也當成有事,表哥就當我是說胡話了罷。」

  林如海沉默下來。

  她給他插·上一根青玉簪,把鬢角抿平,戴上巾帽,笑問:「表哥,咱們出去吧?陳大夫也快來了。我還有兩件事,等陳大夫走了再說。」

  林如海起身,一隻手扶在她的肩膀上,另一手攬住她的腰,讓她看著他:「妹妹,我也有話,是現在就想說。」

  寧安華不太懂他。

  她已經讓他在「姑姑的女兒」和「前妻的母親」中找到平衡了,他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她要的只是有事牽連不到她,難道這他都不想答應?

  寧安華嘆了一聲:「表哥,怒時不言,急躁不言。你已經到家了,有什麼話咱們慢慢說,好不好?要過年了,就讓陳大夫早些診完了家去罷。」

  林如海慢慢鬆開了她的肩膀和腰,卻又握起她的手。

  他手上陰氣繚繞的,寧安華只好暫時切斷了「胎氣」附近的異能流動,又在被握住的手上厚厚裹住一層異能,隨他握著扶著出了卧房。

  她忽然發現他腹部的陰氣似乎與別處不同。

  但此刻,她既無心,也沒有時間探查了。

  雖然還有一刻鐘才到林如海說的一個時辰,陳大夫卻已經到了。

  這是揚州城中最專精婦產科的大夫。

  他先問過寧安華的飲食起居,又將她的兩隻手都診了有小半刻,才滿面笑容地起身:「恭喜大人,恭喜夫人,夫人已經有近三個月的身孕了。」

  林如海吐出一口長氣,又忙將陳大夫請至一邊,細問:「不知內子的身體如何,懷相如何,胎兒是否會有損母體?內子日常起居有什麼要特別注意的?是不是要開幾個方子補補?」

  陳大夫素知林如海的心病,笑道:「大人放心,夫人脈象穩健,只怕身體比大人還強健呢。至於這補方,大人也知,是葯三分毒,夫人無恙,不必開藥,只需照常養著就是了。」

  林如海猶不放心,又拽著陳大夫絮絮叨叨問了許多。

  陳大夫都笑答了,又笑道:「大人再不放我,只怕夫人要多想了。」

  林如海回頭,見寧安華已經起來了,走到了多寶閣邊,笑道:「還請先生多留一會兒,給我家大人也診個平安罷。」

  陳大夫忙低頭笑道:「鄙人不才,只專於婦科兒科,對余者知之甚少,不過了解個皮毛罷了。」

  寧安華笑道:「先生放心,並不是要先生解什麼疑難雜症,不過是我家大人才回來,一路勞累,我怕有什麼不妥。恰好先生在此,也算一事不煩二主了,請先生順便一診,先求個心安。診金必是付先生雙份的。也要過年了,算是大家互相討個好彩頭罷。」

  陳大夫忙笑道:「既是夫人這樣說,不知大人——」

  林如海看見寧安華扶著小腹,滿眼的笑意,不由笑道:「先生請。」

  陳大夫便又將林如海的兩隻手診了一遍,起身笑道:「依鄙人看,大人一切都好。鄙人畢竟醫術有限,若夫人不放心,可再請幾位名醫過來。」

  早有檀衣準備了雙份診金,另外一個吉祥如意的荷包,交給林平娘子。林平娘子遞給林平。林平送陳大夫出去,奉上診金。

  屋內,檀衣幾步跑回來,和菊影簇擁著寧安華,都歡喜得不知該說什麼。

  檀衣還嗔:「我早說該請大夫來了,太太非要等老爺回來。阿彌陀佛,幸好太太沒事,不然,我就萬死也不能贖罪了。」

  陶嬤嬤也念起了佛:「太太保佑,能讓姑娘得兩個和姑娘大爺一樣,又懂事又貼心又出息的孩子才好。」

  林如海被這幾句話戳得心中酸澀。

  怎奈寧安華被丫頭嬤嬤們圍得密不透風,他連手也伸不進去。

  寧安華一一安撫了檀衣等人,讓她們各干各的去,才回去在榻上坐好,笑問:「表哥不是有話要說?」

  林如海走過來,有些不敢坐。

  寧安華只好扯著他的袖子讓他坐:「到底是什麼話,讓表哥這麼為難?」

  林如海醞釀了半日,話才要出口,忽有人報:「老爺給太太帶的東西,小廝們都抬來了。」

  寧安華:「叫他們放在堂屋,我和老爺過會去看。」

  七八個小廝抬了兩個大箱子進來,小心放在地上了。

  寧安華起身道:「這裡不方便,咱們還是進去說。」

  林如海忙跟上去,在她身後關上門。

  他又要握她的手。

  寧安華只好給他握。

  在切斷了「胎氣」附近的異能流動后,她的感知又精進了些許。

  林如海又要摟著她,她也就勢靠在他肩上,閉上眼睛,專心感受他腹部那團陰氣。

  確實與他手上、額頭上的都不一樣。

  不是絲絲縷縷的灰氣,卻是一團墨黑。

  不像是詛咒,像是……毒。

  背後之人對他下了這樣的死手。如果他死了,她真的可以全然置身之外嗎?

  林如海開了口,聲音乾澀:「我想答應賈家老太太,確實有一部分原因,是妹妹想的那樣。」

  寧安華靜靜聽他說。

  他道:「但我也是怕,如果我有不測,安碩還沒有長成,不知何人能護住妹妹的平安。」

  聽懂了他話里的意思,寧安華啞然,從他懷裡直起身:「這話我就不懂了。」

  她抬眼看向林如海:「表哥到底是覺得賈家人人都是佛祖聖人,還是覺得你與賈家真的是親父子親兄弟,他們願意平白照顧你的續弦?還是你以為,我寧安華願意為了『平安』二字,就去依附算計過我、瞧不起我的人家?」

  她撣了撣肩頭衣擺處的褶皺,笑道:「表哥在辦一件大事,不知有多大的危險和難處,但你什麼都不告訴我,我也只當不知道。我早已想好,你平安活著就罷了。若你終究有一死,我自然會將玉兒和孩子養大。哪怕玉兒願意繼續依附她外祖家,我也少不了她應得的一份,對得起我自己的良心。可要麼,你就專心辦事,不必顧及我,要麼就事事都告訴我,讓我心裡明白。我不喜歡別人替我安排了我不想走的路,還非要逼我去走。我以為表哥還算懂我。現在看來,還是我錯看了你。」

  林如海閉眼嘆道:「妹妹。」

  寧安華:「你說。」

  林如海道:「本來我看過玉兒的信,已經想好,妹妹可能有孕,我又公務甚忙,如何能接他們來。便是妹妹沒有身孕,賈寶玉頑劣,賈蘭年小,若出一二意外,又是我給妹妹添了麻煩。」

  寧安華感受到了,給林如海下咒的人確實不在揚州城內。

  林如海說:「這事又只是玉兒寫信給我,不是老太太或賈存周。或許我在這裡請到一兩位好先生,送入京中,或者接了他們來,只令他們住在府外,我嚴加看管,也能說得過去。」

  他身上陰氣的來源似乎在西南方向。

  他說:「可對方所圖甚大,一計不成,我出門兩月,竟能蟄伏不動,只以小事試探。我若死於此事,也能說一句為國盡忠。只是我與他們已成水火之勢,若我身亡命隕,恐他們仍不解氣,牽連到你身上,叫我如何能閉眼心安?」

  他一嘆:「這事與賈家無關,這家偏又與賈家有舊。若我真有不測,你與賈家能有幾分情面,或許看在賈家份上,他們也就能收手了。早知如此,我就……」

  下咒之人與揚州相距超過五十里,寧安華探查不到了。

  但這個方向,再加上林如海說出來的信息,已經足夠她猜到是誰家。

  這家富貴已近百年,當今太后便是他家出身,怪不得連林如海都如此沒有底氣。

  她掰開他的手,在他手心寫下一個字,頂著他震驚的目光,笑問:「是不是這家?」

  林如海把這個字攥住:「妹妹,你……」

  寧安華問:「表哥怎麼能確定他們是真的蟄伏不動,沒有下手?」

  林如海不解。

  寧安華摸了摸他的臉:「這兩個月,我一直夢見表哥中毒,日漸虛弱,還是尋常大夫診不出來的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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