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奶奶家的店鋪沒有招牌,位置有些偏僻。小熙領著段擴和段西西到達店鋪門口時,楊奶奶和楊爺爺才剛剛開門,兩人一個忙著把衣服擺出來,一個忙著掃地。
店鋪裡面不只有出租和賣的衣服,靠近裡面的位置還掛了幾排侗布,上面綉了各種精美繁複的圖案。
「小熙,你怎麼這麼早過來?」楊奶奶整理好擺在門口的衣服,戴著老花眼鏡的眼睛好奇地看著他道。
「楊奶奶你這裡有賣小孩的衣服嗎?段擴哥哥想買一件衣服給西西。」從小熙出生開始,楊奶奶家的店就一直開在這裡,開了好多年,對於他來說,楊奶奶家的店就跟門前的大河一樣平常,所以這是他第一次如此認真地觀察楊奶奶家店裡的衣服。
楊奶奶的視線落在段西西身上,此刻的她站在段擴旁邊,一手揪著段擴的衣服不放,一手抓著下巴,充滿好奇地看著擺在檯面上的衣服。
「有,你喜歡什麼顏色的?」楊奶奶笑眯眯地問段西西說。
「我喜歡這件紅色的。」段西西指著離她最近的一件衣服說。
楊奶奶撫上紅色的布料,笑著問:「這件是嗎?」
得到段西西的確認后,楊奶奶一手捻起壓在上面的衣服,一手扯著那件紅色的衣服動作利落地拖了出來。
一套衣服共有外衣,抹胸,裙子三部分,衣領,衣襟等都有精美的侗錦和侗綉作裝飾,布料由當地特殊工藝製作而成,泛著亮光。
段西西選的這一套衣服,上衣是大紅色的半袖,裙子黑色的百褶裙。
楊奶奶拿著衣服在她身上比了比,點頭說:「挺合適的,你要現在就換上嗎?」
「好啊。」
「那你跟我來,我順便給你梳個頭髮。」
店鋪角落有個換衣間,段西西把肩上的斜挎包交給段擴后才跟著楊奶奶走進店裡。
隨著早晨的太陽越升越高,外面的遊客和外出勞作的居民多了起來。
小熙很快對店裡的衣服失去了興趣,坐在一旁百無聊賴地等著。
忽然,他的視線落在段擴手裡拿著的相機上。
「你手裡拿著的是相機嗎?」小熙雙手抓著凳子邊沿,挺直身體探出腦袋問。
「對,你要拍照片嗎?」段擴趁著段西西去換衣服的工夫拍了好幾張照片,他接著說:「我給你拍。」
「不了,我不喜歡拍照。」小熙擺擺手,眼珠子卻沒離開過段擴手中的相機。
段擴將相機拿到左邊去,他的眼睛也跟著移動,段擴瞭然地笑著問:「你想不想學拍照?我可以教你。」
小熙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呆了會兒后問:「真的嗎?」沒等段擴回答,他又迅速搖頭說:「我還是不學了,聽說相機很貴,萬一被我弄壞了怎麼辦?」
「只要你好好按照我說的用,怎麼會弄壞?」段擴將相機伸到他跟前,「要不要試試?」
小熙咽了咽口水說:「我能看看你拍的照片嗎?」
「當然可以。」
幾分鐘之後,小熙看著屏幕里金黃的梯田感嘆道:「真漂亮!」
「我也能拍得這麼漂亮嗎?」小熙搓了搓手,想伸手去碰相機又不敢。
段擴笑道:「好好練習當然可以。」
話音剛落,忽然聽見試衣間的帘子被拉開的聲音,緊接著聽到一串悅耳的金屬片碰撞的聲音。
段擴和小熙齊齊抬頭望去,只見段西西從試衣間里興沖沖地跑出來,額頭上戴著的銀飾隨著她的奔跑而晃動。
「好看嗎?」段西西跑到段擴跟前問。
她穿著紅色的半袖外衣,到膝蓋的黑色百褶裙,全部頭髮梳起來扎到頭頂做成一個發包,再把頭飾扎到發包里。
段擴點頭說:「好看。」
他拿起相機,笑著道:「西西你站好,我給你拍張照片。」
小熙聽見拍照片三個字,忍不住好奇地把腦袋湊過來。
拍完照片后,段擴問小熙說:「你能帶我去看看這裡的布是怎麼做出來的嗎?」
小熙回過神來笑著說:「好啊,我媽媽昨天晚上早跟我說過了,你們跟我來吧。」
段擴付了錢后便領著段西西跟在小熙身後,段西西每走一步,她頭上的首飾就會跟著晃動,惹得飛飛又生起了玩心,跟在段西西身邊時不時地蹦起來,試圖咬到她的頭飾。
住在這裡的許多人仍然還用傳統的織布機織布,小熙領著段擴七拐八繞來到一位短髮阿姨的家。短髮阿姨一見了小熙和段擴便笑著說:「你們來這麼早啊?」
「快進來坐,吃過飯了嗎?」短髮阿姨熱情地招呼他們往裡走。
小熙點頭說:「吃過了。」
段擴跟她作了簡短的自我介紹,短髮阿姨笑著說:「我知道你,我每天都有看你的視頻。」
短髮阿姨看向段擴身後的段西西,笑著道:「你就是西西吧?你穿這身衣服真好看。」
段西西探出腦袋說:「阿姨好。」
「哎,西西真乖。」短髮阿姨笑著答應,停頓了一會兒后,她開門見山問段擴說:「你是現在就要拍嗎?」
段擴笑著說是。
「那就先從織布開始吧。」短髮阿姨領著他們進了裡面的屋子。
屋子裡擺了一架木頭做的織布機,短髮阿姨眼看段擴已經拿起了相機,她便坐了下來,低頭專心地織布。
段西西好奇地看著一行又一行纏在織布機上的紗線,看了老半天都沒看明白布料到底是怎麼織出來的。
「我穿的衣服也是這樣織出來的嗎?」段西西小聲地問小熙說。
「應該吧。」小熙將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段擴的相機上,有些心不在焉地說。
段西西迷茫地「哦」了一聲,繼續看著短髮阿姨織布。
短髮阿姨織了會兒布后抱起旁邊架子上織好的布,準備放到外面的染缸浸泡上色。
院子里放著一個裝滿了藍色染料的染缸,染顏完色之後再攤到竹架上晾乾。
這樣的場景段西西在小熙奶奶家的院子看過,她家也曬了好多布。
「看好了,她要打布了,這就是你們早上聽到的聲音。」小熙的聲音突然在耳朵邊響起。
「為什麼要打布?」段西西好奇地問。
小熙撓了撓耳朵,努力回憶道:「為了讓布更好看。」
短髮阿姨取下架子上另外一張晾乾的布料,放在石板上,塗抹上雞蛋清,用木鎚子反覆捶打。
這樣一塊布要反覆捶打兩個月,錘得越久,布料的光澤便越好。
到這一步后,短髮阿姨再沒有什麼可以給段擴接著拍,她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笑著問:「你們還要去哪兒玩?中午在我家吃飯吧?」
現在離中午還早,段擴笑著婉拒,他還想帶著西西去寨子口的梯田裡看一看。
短髮阿姨遺憾地笑著道:「那行,你們去吧。」她還不忘叮囑小熙,叫他別調皮,好好給段擴帶路。
段西西抓著段擴的手掌,回頭跟短髮阿姨說了聲再見。
短髮阿姨的家離寨子口不遠,段西西走沒幾步就聞到了空氣中瀰漫著的濃濃的稻穀的香味。
「好香呀!」段西西使勁吸了一口氣說。
小熙接話說:「現在大家都在收稻穀,你聞到的是割水稻的味道。」
「什麼是收稻穀?」
小熙突然抓起段西西的手說:「你跟我來就知道了。」「好啊。」段西西鬆開段擴的手,轉而跟著小熙跑了起來。
段擴不緊不慢地跟在身後,還拿著相機拍下他們兩人的背影。
飛飛急得看了看段西西,又看了看段擴,糾結良久后還是撒開腳丫子追著段西西跑去。
小熙領著段西西一口氣跑到梯田附近才停下,一抬頭,只見一層又一層的梯田上,原本金燦燦的稻田被割掉了一大半,裸露著淤泥。
每一層梯田上站了三四個收稻穀的大爺大媽,他們戴著草帽,脖子上搭著毛巾,挽起褲腿的雙腳深深地扎在淤泥里,一手拿著鐮刀,一手將旁邊的水稻聚攏起來,彎腰從水稻底部割開,割了一大把後放到身後的地上,如此一把堆一把的摞起來,等摞得不能再摞時,割稻穀的人才暫時放下鐮刀,兩手抱著身後的稻穀扛在肩上,搬到附近的打穀機旁邊。
一群人分工合作,有的人收稻穀,有的人打穀子。
打穀子的人抱起地上的稻穀,使勁拍打在打穀機上,等稻穗上的穀子全部落下來后才把稻桿收集起來放到一邊。
稻桿收集得足夠多后,會將稻桿捆成一個稻桿堆,分段插在稻田上,遠遠看去,稻桿堆像守候在稻田上的稻草人。
小熙一邊挽起褲腿,一邊跟段西西說:「我要去幫我大伯割稻穀,你站在這裡不要動,等你哥哥過來。」
小熙說完后便從一旁的小路爬上了梯田,他無所顧忌地一腳踩進稻田裡,再抬起來時,那隻腳從腳掌到腳踝,全都粘上了厚厚的淤泥。
飛飛激動得直搖尾巴,恨不得立馬跟在小熙身後,使勁地在水田裡玩個夠。
可它小小的腦袋還記著昨天的教訓,只敢坐在地上委屈地哼哼叫,想跑上去又不敢。
段西西聽小熙的話,乖乖地站在原地,一會兒看看收稻穀的人,一會兒看看打穀子的人。
忽然刮來一陣大風,從打穀子的那個方向吹來,段西西瞬間覺得鼻子痒痒的,沒忍住打了個噴嚏,不止是鼻子覺得癢,連額頭和脖子都覺得癢。
「哥哥,我的脖子好癢!」段西西撓了撓脖子,滿臉疑惑地跟段擴說。
「是嗎?我看看。」段擴放下相機,拉開段西西後背上的衣領看了看,卻愣是沒看見蚊子之類的蟲子。
段擴想了想,指著大樹底下的石墩子說:「西西我們去那裡,待會兒我好好幫你看看。」
「好。」段西西點點頭,跟著段擴走到大樹底下。
段擴放下背包,抽出一張紙巾擦了擦石墩子的表面,然後說:「你坐到這裡我給你看看。」
段西西乖乖地坐了下來,忽然說:「我又不癢了。」
「是嗎?」段擴不放心,再檢查了一遍她的脖子,這次還是沒發現什麼蟲子,除了被段西西抓的地方有些紅之外,連一點疙瘩也沒有看見。
有個路過的大媽笑著道:「你們是來這裡旅遊的吧?」
她看了眼段西西紅彤彤的脖子說:「快別撓,用水洗洗就好了。」
段擴抬起頭來,好奇地問:「請問這是怎麼回事?我找了找,沒發現蟲子。」
大媽爽朗一笑說:「哪有什麼蟲子,都是稻穀灰搞的鬼,你看看我脖子上戴的毛巾沒?就是防稻穀灰用的。」
她說完之後,便接著往前面的梯田走去。
「稻穀灰會讓我的脖子很癢嗎?」段西西扭頭問段擴說。
「應該是吧。」段擴從背包里掏出一瓶礦泉水,在手心裡倒了一點水后擦了擦段西西的脖子,連續擦了好幾遍后他才問:「西西現在還癢嗎?」
段西西搖搖頭說:「不癢了。」
「那就好。」段擴把段西西拉近一點,以防她再被帶了稻穀灰的風吹到。
「哥哥,你看,小熙的臉好紅!」段西西忽然指著累得滿頭大汗的小熙說。
只見他彎腰割著稻穀,時不時停下來擦一擦額頭上的汗,似乎也深受稻穀灰的困擾,時不時地撓一撓額頭和脖子。
「是啊。」段擴點頭說,他拿起相機接著拍照片,將眼前看到的景象全部拍了下來。
當鏡頭對準滿頭大汗的小熙時,段擴忽然放下相機,抬頭朝他看了一眼。
小熙一路從頭割到尾巴,褲子和上衣都蹭上了泥點子。
「小熙!」段擴忽然喊了他一聲。
小熙抬起頭來,猛地發現他現在所在的位置離段擴特別近。
也是因為看到段擴的臉,他才突然想起來媽媽今天交給他的任務。
小熙趕緊從淤泥里拔出腿來,穿上放在田埂上的拖鞋跑到段擴跟前說:「什麼事?」
「你想拍照片嗎?我早上要拍的照片都拍完了。」段擴把相機遞到小熙跟前說。
小熙看了看滿是泥點子的雙手,更不好意思接過相機了,他搖了搖頭說:「不了,我還沒洗手。」
「你是不是要走了?你接下來想去哪兒?我帶你去。」
段擴的視線越過他落到還沒割完的稻田說:「你的水稻割完了?」
「還沒有。」
「那還要多久才能割完?」
「兩個小時吧。」
段擴想了想,忽然道:「我可以跟你們一起割嗎?」
小熙愣了愣,然後問:「你之前割過稻穀嗎?割稻穀很累的,腰特別酸。」
「沒割過,但我想試試。」段擴又把相機遞給小熙說:「你能順便給我拍一張割稻穀的照片嗎?」
小熙看了看相機,又看了看段擴,猶豫了一會兒點頭答應說好。
段西西興奮道:「我也要去割稻穀。」
小熙趕緊制止她說:「西西,你在旁邊看著就好了,鐮刀你割不動的。」
「哦。」段西西有些失望,但她還是帶著飛飛跟著段擴和小熙向田埂走去。
田埂狹窄,一不小就會踩進稻田裡,還好大部分稻田都被收割過,頂多踩一腳淤泥,並不會破壞稻穀。
「你像我一樣,看看會不會割。」小熙拿著鐮刀,轉頭跟段擴說。
「好。」段擴仔細觀察著他的動作要領,沒一會兒工夫就學會了。
小熙感嘆道:「你學的比我快多了。」
段擴笑道:「那你站到田埂上去,剩下的我幫你割。」
小熙猶豫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應了一聲好,小心翼翼地捧著段擴的相機,然後按照他之前教的,將鏡頭對準正在收稻穀的段擴,緊張得大氣都不敢出。
段西西蹲在田埂上看段擴割稻穀,看那一排排隨風飄揚的稻穀一株一株被聚攏到一起,再嘶的一聲從底部被割開,原本金燦燦的田野瞬間裸露出一塊黑灰色的淤泥。
「哥哥,割稻穀累嗎?」段西西沖著忙著割稻穀的段擴問。
「還好。」段擴頭也不抬地說,除了腰有些酸之外,其他的還能接受。
段西西點點頭,低頭撿起掉在田埂上的一串稻穗,打算逗飛飛玩,可轉頭一看,卻看見飛飛趴在田埂上,看著稻田裡的淤泥躍躍欲試。
段西西剛想出聲阻止它,下一秒卻見飛飛咚的一聲跳進稻田裡。
淤泥四濺,大部分都落到飛飛的下巴,鼻子,耳朵上,再看它的四條腿,早粘上了一層厚厚的淤泥。
「飛飛好醜!」段西西嫌棄地捂著鼻子說,飛飛聽見當沒聽見,拔起前腿舔了舔,然後撒開丫子在稻田裡跑來跑去。
還好這片稻田快割完了,周圍除了段擴他們之外並沒有什麼人。
可段擴還是覺得有必要教訓一下飛飛,因此他暫時停止手中割稻穀的動作,轉身把跳到身邊的飛飛抓了起來,左手抓起它的尾巴,右手抓著鐮刀,裝模作樣地說:「飛飛你的尾巴和稻穀長得好像,我幫你割了吧。」
話一說完,段擴便抓著鐮刀靠近,這可把飛飛嚇壞了,只見它猛地從段擴手中溜走,頭也不回地跳上田埂,然後躲在段西西的身後,可憐兮兮地趴在地上。
「下次再不聽話可不只是割尾巴這麼簡單了。」段擴看了一眼終於老實下來的飛飛,轉頭接著割稻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