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 41 章
知道沈夷光再次跑了,還是和寧清洵一起跑了的時候,謝彌有剎那的失神,隨後竟然直接笑了——笑的林煙和謝勇肝膽俱裂。
他令人打了一副精緻的玄鐵鐐銬,二話不說就縱馬追往建康,然後,他就瞧見她被人奚落的場景。
他又很沒出息地有點心疼。
沈夷光就跟天上的月亮似的,除了他強取豪奪地想要折月,其他人只配俯視她,仰望她,對她摧眉折腰。那條老狗好大膽子,居然敢對著她狺狺狂吠,簡直豈有此理!
沈寧止是正兒八經的文臣,見到那根離自己不到半尺的精鐵長箭,魂魄先散了一半,猛然抬首:「誰敢放肆?!」
就見長街盡頭,有個綺麗不似真人的少年高踞馬上,他神色張狂,眼底輕慢,弩機駕在右臂之上,已經搭上了一隻全新的鐵箭,正對準沈寧止的眉心。
他有一下沒一下地撥著弩機扳手,閑閑道:「要麼讓她扶靈進墳地,要麼你自己躺進去,選一個吧。」
沈寧止終於變了臉色,色厲內荏地沉聲道:「你是何人?」
謝彌嗤了聲:「我是你爹。」
沈夷光:「」
謝彌的身份敏感,眼下在建康露面絕不是好事,沈夷光怕出什麼岔子,忙行了個禮,大聲道:「見過殿下!」卻沒說是哪個殿下,由著沈寧止自己猜想。
謝彌瞥了她一眼,沒反駁。
沈寧止沒見過江談,甚至隱隱猜測這少年是不是太子,既然稱為『殿下』,即便不是太子,也是哪個王孫公子,他還特地趕來為沈夷光出頭,可見他這女兒當真能耐,隨便一個裙下之臣都這般位高權重的。
他定了定神:「這位殿下,臣奉聖上口諭,特地請沈相屍身隨葬帝陵,您」
沈夷光十指收攏,張嘴就要和他分辨。
謝彌聽兩邊人嘰嘰歪歪聽了半天,已經是滿臉的不耐煩,他略抬了抬手,謝勇已經帶著如狼似虎的親衛撲了上去,把沈寧止連同他帶來的十幾個護衛齊齊摁在了地上。
沈寧止的倒是有意掙扎,再擺出聖旨來壓人,可惜謝彌壓根不覺得沈寧止配和他講理,迫於謝彌的淫威,沈寧止硬是屁都沒放出來一個,直接給堵上嘴捆起來了。
謝彌沖沈夷光抬了抬下巴:「進去。」
沈夷光瞧的傻眼,還,還能這樣的?
她略定了定神,顧不得多說,和沈景空扶著沈修文的棺木,暫時停入宗祠,等沈景之回來兄妹倆再一起操辦喪儀。
對於她停靈的事兒,方才還端著長輩架子的族老硬是沒敢張嘴,沈夷光先留沈景空在這兒看著,自己走到照壁處,腳步卻頓了頓。
她這會兒反應過來了,想到出去就要面對謝彌,她後知後覺地有點害怕。
她並不覺得自己逃走的行為有什麼不對,但謝彌顯然不是能講理的人,他之前已經警告過她一次了
這回他會怎麼對她?
沈夷光緊張地咽了咽嗓子。
照壁那頭傳來馬靴踏在地面的沉悶響聲,謝彌顯然不願意給她思考掙扎的機會,他抱臂走到她面前,面無表情地上下打量著她。
沈夷光後背貼在照壁上,小聲道:「小王爺」她很是機靈地岔開話題:「沈寧止他」
謝彌譏誚地笑:「你還有心思管別人?」
沈寧止沒什麼可擔心的,慫人一個,只不過他回去之後定然會把今日之事傳信給昭德帝,謝彌自然會想法攔住。
沈夷光唇瓣動了動,還未開口,身子突然一輕,整個人被他攔腰提了起來,挾抱著向外走去。
她驚呼了聲:「彌奴!」
謝彌充耳不聞,正要拎著她上馬,忽然有人張開雙臂,直直地攔在他馬前。
寧清洵沉聲道:「小王爺,你不能如此待潺潺。」
他孑然一身擋在謝彌馬前,倒真像是在螳臂當車,可明知以卵擊石,他也不能眼睜睜地看著謝彌把潺潺帶走!
他身上帶了絲熟悉的蘭香,那是沈夷光身上的味道,絕不是在一起一時片刻就能沾上的,這簡直把他稍稍平復的怒火再次勾起了三丈。
謝彌狠狠俯下身,冷冷道:「我能。」
他揚起馬鞭一揮,將寧清洵卷到地上,不顧寧清洵的悶哼和沈夷光的驚呼,縱馬出了長街。
沈夷光想轉頭看寧清洵一眼,也被他把腦袋死死按在了懷裡。
馬蹄奔騰不停,沈夷光被涼風嗆的連連咳嗽,謝彌似乎是頓了下,不經意地揚了下大氅,撲面而來的涼風立刻止息了。
他縱馬行了一時,在一處有些眼熟的大宅前停下。
沈夷光想了會兒,才認出這是建康沈宅,老家宅子無人居住,因此下人不多,謝彌拽下沈夷光腰間的牌子丟過去,下人見是女公子的腰牌,便不敢攔著了。
沈夷光正要張嘴喚人,也被謝彌強行鎮壓了。
謝彌隨便挑了間屋子把她丟進去,那張冷臉再端不住了,煩躁地踱步了幾下,轉向她咬牙切齒地道:「你和寧清洵真是好得很啊!」
他氣的嗓音微微變調,不知道是不是沈夷光的錯覺,他眼尾居然微微泛著紅,看起來莫名有點可憐相,那表情,那說出來的話,就像是一個大房妻子看著自己的丈夫另覓新歡。
她瞪大了眼睛,一口氣卡在嗓子眼裡,覺得謝彌好不講理!
她頓了頓才昂首道:「且不說你關押我們二人是對是錯,小師叔為了通知我祖父過世一事,這費心費力地前來營救,我祖父過世,我想送他一程,這有錯嗎?!」
謝彌頭回在人前氣的連嬉皮笑臉的面具都戴不穩了,他冷笑連連:「你為什麼不和我商議?你怎麼知道我不會陪你?!」
那日他才打聽到沈家出事,便迫不及待地趕回來要告訴她,誰想到他剛回到那處宅子,就得知她和寧清洵跑了的消息。
沈夷光怔了下。
謝彌欺近她,捏住她的下頷:「因為你心裡信他重他,早將他視為夫婿,我跟他比又算得了什麼呢?!」
沈夷光被他怨婦似的質問弄的不知所措,脫口道:「你為什麼要跟他比?!」她氣惱道:「明明是你欺負我,你總扯小師叔做什麼!」
寧清洵是她朋友和半個長輩,謝彌是是她也說不出來是什麼,反正和寧清洵肯定不一樣,兩個人簡直風馬牛不相及,有什麼好比的啊!
謝彌沉默片刻,唇角又扯了扯,神色卻更加危險。「乖乖,」他貼近她耳邊,嗓音冰冷,氣流卻滾燙:「還記著我說,你若再跑,就會怎麼樣嗎?」
扒光她的衣裳
沈夷光不費吹灰之力就想起來他說的話,她身子一扭,掉頭就要跑。
謝彌給她活活氣笑,拎著她的腰帶,把她按在了床上。
他一手按著她的腰,一手去剝她的衣裳,轉眼她上身就只剩下最後一小片遮羞的布料,他手指一挑,她脖頸上細細的珍珠帶子就斷開了。
沈夷光驚叫了聲,已經以最快速度抱住兜衣,兩彎軟雪還是淺露了出來,褻褲也被扯的歪歪斜斜。
她緊緊環住胸口,就像抱住最後的體面。
謝彌眼睛發直,又怔怔地看著自己的手,似乎才反應過來自己幹了什麼。
他臉上結結實實挨了一巴掌。
沈夷光已經被他嚇的啪嗒落淚:「你,你欺人太甚!」
這跟解蠱的時候還不一樣,他明顯是為了羞辱她!
謝彌不可置信地摸了摸自己臉,疼倒是不疼,只是沒人打過他的臉。
他臉上頂著巴掌印,雙唇動了下,想要說什麼,又放棄了,越過窗一言不發地走了。
林煙就在沈宅外面候著,見他出來,他匆匆迎上:「小王爺」
謝彌悶頭走路,一言不發。
林煙實在很不想插手主上的私事,但小王爺目前這般狀態,他再不做點什麼只怕要壞事。
他出聲道:「小王爺,卑職有句話想問您」
謝彌回頭,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林煙猶豫著道:「您現在還把沈縣主視為獵物嗎?」
若只是單純地想征服佔有,他根本沒必要糾結寧清洵的事。
謝彌唇角動了動。
他猛然驚覺,這個之前對他來說很簡單的問題,他竟無法回答。
要說謝彌就這麼走了,沈夷光自己都不相信,而且她明顯能感覺到,哪怕在沈宅的時候,都有人在盯著自己——肯定是謝彌派來的眼線。
所以說,他很有可能是在跟她置氣,故意晾著她。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因為最近建康的變故,謝彌暫時離不開建康,就算跑不了,她也能在建康多待一陣。
眼下沈夷光祖父已逝,去長安那就是自投羅網,建康是沈氏桑梓,她除了這兒好像也沒有別的地方能去,她把自己悶在屋裡一夜,最後還是決定暫時先把謝彌的事兒丟開,料理完祖父喪事再說。
她趕早去了名下一處文籍鋪,挑了祖父慣用的明光紙,預備著為他抄經祝禱,希望祖父在地下也能平和順遂。
這處文籍鋪是她的嫁妝之一,佔地極大,在建康同類鋪子里是翹楚,沈夷光才挑完紙,就見正對門口的架子上擺了一排排面具,一對兒面具畫的是並封和屏蓬兄弟倆,她不免多瞧了兩眼,莫名其妙地又想到了謝彌。
不過這一對兒面具畫的不算太精緻,她只看了一眼就失了興緻。
掌柜的見她掃了一眼,以為她對這些面具有興趣,忙迎上來討東家歡心:「女公子瞧上哪只面具了?我做主送您。」
他不等沈夷光發問,便笑著介紹道:「您有所不知,建康人對上元節的看重更勝於過年,上元節更有戴面具出門的習俗,咱們店每年都會提前三個月舉辦面具評展,拔得頭籌的送文房四寶一套,也是趕個節慶。」
他手指一點最上頭的兩方面具,一方是端正清華的白澤面具,另一方面具是菩薩造型,眉眼卻勾勒的華艷細長,中原的畫法里雜糅了些異族風情,讓菩薩失了居高臨下的神性,反是有些詭艷妖異。
掌柜的繼續笑道:「現在評選出的二甲是這兩個,不過大家都覺著白澤寓意好些,菩薩面具不夠端莊,失了敬意。」
沈夷光哪怕心不在焉,品評這個也是綽綽有餘,隨口道:「菩薩面具的畫技高超許多,要按照寓意來論,未免有失公允了。」要不是她眼下沒任何心思,說不定會買下這方菩薩面具,技藝高超,畫法也頗有新意。
她說完就要走,忽然聽見門口傳來一聲輕笑,她抬眼望過去,晏明洲逆光而立,神情專註地看著她。
在沈夷光想詛咒的人里,晏明洲絕對在第一梯隊!要不是他給她下的什麼蠱,她怎麼會和謝彌剪不斷理還亂!
他怎麼也跑到建康來了?
還有江談怎麼這些討人厭的都跑到建康來了!
晏明洲察覺到她的怒意,收回目光,極有風度地微微一笑:「抱歉,我不是故意一直盯著你看的。」
他頓了頓:「那方菩薩面具是我所畫,既然在縣主心裡已有高下,我便無所謂一甲二甲,這便把菩薩面具贈予縣主,如何?」
沈夷光心裡煩死他了,面無表情地道:「不必了,將軍自己留著吧。」說完便和他錯身而過,坐上馬車徑直離去。
晏明洲站在原處良久,忽然嘆了口氣。
他母親是被北戎王帳強擄的世家女子,自小給他灌輸的便是詩書禮儀,這讓他自小就對漢女和漢文有一種深切的嚮往,同時他又保留了北戎充滿侵略性的獸性血脈,這讓他既不容於漢家,又被北戎所不喜。
他輕輕抬眸,目送沈夷光的馬車遠去,他現在才知道,她簡直是照著他的心坎捏出來的,從容貌到性情無一不合他的意,生來便是要去北戎做王妃的。
突兀的,他生出了一絲悔意。那日她中蠱之後,他不該草率將她丟下的。
幸好,現在補救也為時未晚。
沈夷光心煩意亂地下了馬車,尚未站穩,沈景空就大步行來,眉頭緊皺:「潺潺,大哥出事了。」
他深吸了口氣道:「前日大哥被人帶走,我還以為是有緊急軍情,誰料今日打聽了才知,他竟是被聖上派來的人給扣下了!」
沈夷光臉色難看:「聖上瘋了不成?」就算沈修文去世,可世家畢竟同氣連枝,除非聖上真的打算和世家明面上撕破臉,否則他憑什麼無故扣押大哥?
沈景空沉聲道:「大哥之前在山南當差,結果不知怎麼回事,最近才查出他手下營帳少了一批軍械,又有人證說他把軍械販賣北戎,聖上震怒,不由分說給他扣了個通敵的帽子!」
沈景之畢竟是世家子,沈家名正言順的繼承人,其他的罪名未必能轄製得了他,唯獨叛國通敵這等大罪,昭德帝出手當真狠辣!
最近局勢波瀾起伏,連帶著也影響到了益州,更何況昭德帝還派人屢屢打聽謝彌的事兒,因此他最近也沒閑著。
林煙神色凝重地走進來:「小王爺,沈府出事了」他壓低聲音,把沈景之遇到的麻煩飛快說了一遍。
謝彌猛地站起身,又想起什麼似的,僵著身子坐回去,冷哼了聲:「關我什麼事?」
他煩躁地捏了捏眉心,到底還是擱不下:「你派人留心著,有什麼事立刻向我彙報。」
只要,只要沈夷光肯來找他說句軟話,就一句,他肯定會出手救她大哥,也,也不計較她打他了。
謝彌委委屈屈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