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總已經確定要走了。」
宋定初說話時神情嚴肅。
余葵一怔:「怎麼會這麼突然?」
「上面的關係盤根錯節,簡單幾句也說不清楚,只是有一點,新來的研發部老大曾盛,我聽說他會帶一位嫡系過來,那個人,之前的職位也是主美……」
他背對大廳,三言兩語低聲把自己晨間得到的消息和她分享一遍。宋定初的哥哥在總部擔任高層,他自己如今也在市場部任副總監,他的消息,自然比大多數人都靈通可靠。
簡單來說,余葵有麻煩了。
現在的研發部老大何總用人就一條守則,誰有能力誰上,余葵當初就是他力排眾議一手提拔起來的,即便她最終靠自己的實力和成績坐穩位置,但也不可避免被貼上何總嫡系的標籤。
研發部一個蘿蔔一個坑,曾總的得力幹將過來安置在哪兒?
現在研發部眾多項目里,她手底下的項目是發展空間最大、最有前途的。
論經驗、論資歷,她這個主美也是皮最脆的,更何況總部一直沒有正式任命,她的位置簡直就是塊兒大肥肉,何總一走,對方完全可以直接把人安插到她頭上。
果然,臨下班前,何總很快找她談話。
久經沙場的中年老將,說話就更一針見血,他並不避諱地點明,那位主美是個關係戶,就是盯准過來摘她桃子的。
從余葵加入到執掌項目,這款遊戲的畫風真正從探索中的單一風格走向年輕化的多元畫風,整個過程由她一手把控,現在好不容易完成核心迭代,口碑爆棚,玩家們接受度良好,項目進入發展快車道,擠開她好處良多,卻並不需要費多少力氣。
談話結束前,何總拋出橄欖枝。
他邀請余葵一起到深圳那邊的分部開疆拓土,年薪也會給她上浮30%,這算是一位老闆對技術型人才的最大肯定。
余葵思慮良久。
指尖藏在袖子里,摳著指甲蓋,抬起頭來:「何總,您能給我點兒時間考慮嗎?」
「調令周一下來,供我安排的時間不多,你儘快做決定吧。」
倒霉的事情到這兒還沒結束。
余葵走到公司一樓大廳,又接到房東太太打來電話。
「小余呀,有個事,我這個房子得收回來,我女兒帶著孩子回國沒地方落腳,實在不好意思,不能跟你們續約了,你們儘快找新房了吧,我剛跟小吳溝通過,月末搬出去的話,多給你們退半個月房租。」
余葵扶額,據理力爭。
「時間太緊張了,就剩一禮拜,我工作日還得上班,找房子搬家一時半會兒怎麼弄得完。」
房東:「誒唷,這不是沒有辦法嘛,咱們合同本來也快到期了,我也不是毀約租給別人,就是收回來自己住……」
好像連老天都不想讓她在北京待下去。
余葵無奈掛斷電話,出了閘機后,指尖勾著工牌,停腳回復微信消息,和吳茜抱頭吐槽了兩句,卻正好碰見宋定初下班。
「和老何聊得怎麼樣?」
「他說帶我去深圳,給我漲薪。」
宋定初眉心一跳,「你怎麼想的?」
余葵嘆口氣:「我當然不想走,我為這個項目付出了那麼多心血,它就像我一手帶大的孩子,哪有媽媽願意把孩子送人的。」
「那就留下來。」
宋定初安慰,「有實力做事的人,無論在哪兒都不會被埋沒,咱們現在也只是往最壞的方向考慮……」
余葵聽著他說話,有點出神。
兩人從高中起就是同學,清華又做了四年校友,現在又是同事,宋定初雖然從未真正挑明,只在身邊默默陪她、幫她,但其實余葵婉言拒絕、勸他找女朋友,不止一次。
他好像永遠那麼溫柔,從沒把這事放在心上。
「多謝你替我操心了,班長。」
余葵扶了一下肩上的包帶,偏頭問道,「對了,時景回來了,現在剛好在園區路口,你倆要打個招呼嗎?」
聽見這個久違的名字,宋定初的臉色顯然錯愕了一瞬。
「好啊。」
他極力讓自己顯得平靜,「他哪天回北京的,也不是寒暑假,怎麼突然有時間了?」
余葵把工牌帶子纏繞扔回包里。
「請假回來的,就前兩天。」
他又試探:「你倆怎麼忽然又聯繫上了?」
余葵頓一下,噗嗤笑起來。
「不知道誰傳的假消息,他以為我要結婚了,回來給我送新婚賀禮。」
他看著余葵上翹的唇角,心一寸寸頹然涼下來。
從很早之前,他就知道,只要時景在,她是從來看不見他的。
轉過路口之前,余葵有點緊張。
她下意識對大樓玻璃外牆,整理了下頭髮。
宋定初頓下腳步等她,「小葵,已經很好看了。」
余葵訕訕收回手。
走了兩步又心虛解釋,「女生路過鏡子,這都是正常反應。」
不是為了誰。
「我理解。」
宋定初無奈笑了笑,「那精緻女孩的唇釉也要一起補補嗎?」
蹭掉了?
余葵指腹輕輕碰了一下,又埋頭從包里翻出唇釉,直到嘴巴在鏡面中泛起光澤,「咱們走吧。」
從高中那會兒起,余葵就聽校友們發明了一個名詞,叫時景效應。
大意就是,時景無論出現在哪兒,總有一種能把普通風景變成電影鏡頭的神奇能力,他的美貌帶著天生的震懾力,輕易和周邊建立起次元壁。
就像現在,他的沃爾沃停在園區門口一眾普普通通的停車位上,他穿著普普通通的白毛衣和飛行夾克,站在一群普普通通排隊等大巴的下班族當中,卻瞬間把描繪大廠打工日常的電影《畜景生情》更名《怦然心動》。
他本來站在車尾,瞧見余葵出現在轉角的第一瞬間,便翹起唇角,邁開長腿朝她走來。
寸頭更顯他眉目深邃,鼻樑挺拔,皮膚冷白且脖頸修長。
糟糕!
余葵有點後悔了,早知道應該讓他把車開遠點兒,萬一被認識的人看見了,明天上班讓她介紹認識,她可怎麼推辭。
瞧清她身後的人,時景頭微偏了一下,腳步緩下來。
「小葵,過來。」
見余葵沒動,他快步上前,不著痕迹擠進兩人中間,把吃的遞到她懷裡,「一會兒吃飯的地方有點遠,先墊墊肚子。」
回過頭,他與宋定初對視,深深握手。
「班長,好久不見。」
「時景,好久不見,五六年了吧。」
漆黑的眼神交匯,彼此都隱藏著無盡的深意。
余葵打開紙袋,發現是米漿糕,她高中時候在附中食堂窗口最喜歡的點心之一,「你在哪兒買的?我從到北京之後,就沒遇到過人賣這個。」
「我問了在姑姑家做飯的阿姨,她也是南方人,什麼冷門點心都找得著買。」
余葵咬了一口。
視線往左瞥一眼,她覺得這妝好像是白補了,從剛剛到現在,時景的注意力就一直不在她身上,他從前有那麼關注宋定初嗎?
把余葵送上副駕駛,時景回頭,拍拍他肩膀,「好兄弟,今天跟小葵好不容易單獨吃飯,就不叫你一塊兒了,下次有空再聚。」
就在宋定初轉身離開前,時景叫住他——
「班長。」
男人回頭,時景輕聲開口,「謝謝你這些年照顧他。」
宋定初低頭看了一眼鞋尖,再抬起頭來時,望向遠處。
「輪不著你謝,我為小葵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因為我開心,不是為你,我還是當年那些話,你記得就成。」
看不見口型,隔著車窗玻璃,余葵也聽不清兩人說什麼,要不是還得顧忌形象,她好奇得恨不能把耳朵貼在窗戶上。
直到時景轉過身來,她倏地擺正頭,坐直了。
手不停地撫平大衣和裙子下擺。
她暗自在心裡腹誹自己沒出息,顏控這毛病真誤人啊,二十四歲也沒學得人家情場上進退自如,還跟個懷春少女似的。
膚淺!
時景打開駕駛座車門上來,扶著方向盤看她。
余葵不自在地摸了摸臉和耳環,「怎麼了?我臉上有什麼奇怪東西嗎?」
是睫毛膏糊了,還是唇釉塗越界了?
「小葵,道路千萬條,安全第一條。」
他俯過身來。
那張臉忽然放大,美顏暴擊,又一次,她看見了他眼尾睫毛叢里那顆棕褐色的小痣。
余葵下意識后靠,背脊緊貼座位,手都抬起來,每根手指都往回縮。她心如擂鼓,荷爾蒙和淡沐浴露的味道往鼻腔里鑽,小腿都開始發軟,還得強裝淡定。
「怎麼?」
替她拉出安全帶扣上,「我知道我車開得很好,但還是得系安全帶。」
男人纖長的睫毛掀起來的瞬間,目光觸摸到她的臉頰,余葵喉嚨乾渴,心肝都顫了兩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