碘伏擦在傷口,泛起細密的刺痛。
她坐在鞋店沙發上,看時景單膝抵著地板,頭微低,白皙修長的指節捏著她的腳,仔細擦上藥膏,貼上創口膠布。
余葵移開眼。
觸感卻仍在,指腹所經過的,她腳背的每一寸皮膚,被帶起酥麻的顫慄,甚至比創口的痛感更叫人無法忽視。眼看時景還要親手給她套上襪子,她終於忍不下去了。
腳丫下意識閃避,伸手接過來鞋襪,「我自己來吧。」
「是不是弄疼你了?」
時景蹙眉,他已經盡量放輕力道,「在學校呆久了,平時處理訓練傷口,下手沒輕重。」
「沒有。」
余葵搖頭,又不能說是這樣的舉動太親密,突破了她的羞恥度,只得轉移話題,「你們都讀博了,還得訓練啊?累不累?」
「比本科時候訓練量小了很多,不過該有的還都有。」時景笑了一下,「不累,都已經習慣了。」
鞋店的店員躲在櫃檯后私語。
直到時景結賬時,填單的女孩才小聲跟余葵感慨誇獎,「小姐姐,你男朋友真是又帥又體貼,你倆好般配的一對兒啊,太養眼了!」
走出店裡好遠,余葵又回頭看一眼。
她似乎,還是第一次聽人讚美她和時景般配,哪怕只是店員的恭維話術。
穿上平底鞋,走路舒服了,就是站在時景身邊,又嬌小了一截兒。
地鐵在隧道中呼嘯,玻璃窗映出兩人的身高差。
余葵在心裡勾線起稿,想著要用什麼樣的顏色填充,可等坐到電腦前,數位筆真的拿在手上時,她卻無論如何不能復刻出那個畫面,用什麼顏色,都感覺氛圍太淺或太濃了一些。
「他說喜歡你,就這麼把你送到樓下,然後就走了?」
吳茜咬了一口蘋果不可思議,「小葵,你剛剛應該通知我一聲的呀,讓我看看,到底是多帥一個人,讓你除卻巫山不是雲。」
余葵捏著筆心不在焉調色,「他把我所有的社交賬號留了一遍,然後問明天下班能不能來接我吃飯。」
「hoo~~~」
吳茜爆發一聲歡呼,「我現在怎麼有一種在追更偶像劇的刺激感,你答應沒?」
余葵鬆開手,哀嚎著痛苦捂眼,「我沒忍住,我拒絕不了他,我答應了。」
吳茜不解,「這不是很好嗎?你喜歡的人跟你表白了,你們這是雙向暗戀呀,錯過那麼多年,不抓緊時間答應他,你還在猶豫什麼?」
「我當然很高興,可是…」
余葵五指陷進發間,煩悶地撓頭,「說給任何人聽,都可能會覺得我矯情,我也是真的很傷心,我的喜歡那麼多,我流了那麼多的眼淚,他的喜歡卻只有一點兒,不然那麼多年,他為什麼直到今天才來找我。」
她是因為誤會。
他呢?
吳茜打個響指。
「我懂了,你現在的猶豫,都只是在確定他對你這份喜歡的重量。」
她分析,「確實,跟這種大眾情人做朋友很風光,談戀愛,煩惱是少不了的,哪怕他一無所有,都有女孩子為那張臉前仆後繼往上撲,更別提他還條件出眾了。如果他愛得不夠深,你又沒安全感,兩個人戀愛后異地的坎坷、雞毛碎皮的磨難是很難挺過去的,說不準一次小誤會,就像當年一樣,又把你倆分開了。」
「你很清醒嘛,小葵,我贊成你好好考察他,讓他也嘗嘗為你流眼淚的滋味!」
余葵總算笑起來,朝她扔了個抱枕。
「我才沒那麼想,我希望他喜歡我就行,別流眼淚!」
「我該怎麼說你,都沒好呢,就護上了。」吳茜皺著鼻子直搖頭,「你這樣狠不下心,果然沒有做壞女人的天賦。」
從余葵認識時景那天起,他就是天之驕子,寵辱不驚,還擁有很強的抗壓能力,流眼淚放在他身上,總覺得違和,認識那麼多年,她也只在昨夜酒後,見他眼睛濕過一次。
畫面在腦海里閃過。
她盯著檯燈發怔,隱憂又一次浮上心頭。
她昨晚便隱約有感覺,今天相處過後,這種直覺更強烈了,她不知道時景這些年經歷了什麼,卻隱約覺得,他身上像背著一座山,心裡藏了很多事情,整個人都活得很累。
她提了兩次,第一次說他變了,第二次問他過得好不好。
時景都簡單揭過了。
少年時景儘管高冷,卻也時常在余葵面前顯露他意氣風發、肆無忌憚的一面,而現在,他明明看上去變平易近人了,卻不再隨心所欲,他似乎每時每刻都在收斂自己。
他好像,活得一點兒也不開心。
這些改變,到底都在什麼時候發生的呢?
周一。
余葵難得在鬧鈴響起之前睜眼醒來。
放在往常,她的穿衣風格就是球鞋毛衣外套,怎麼寬鬆舒服怎麼來,更冷的時候,再加件羽絨服,日復一日。衣到用時方恨少,她找了一圈,才發現大多毛衣袖子都起球了。
一咬牙,她取下衣櫃里最貴一件單品。
還是去年跟易冰在三里屯逛街,被大小姐按頭買的,設計品牌很有質感的小黑裙,及膝長靴,外搭雪白的羊毛開衫大衣。
為了搭配這條精美的裙子,余葵甚至坐到鏡子面前化了妝。
不是那種打工人敷衍版的,她仔細夾翹睫毛,刷得根根分明,又塗上水蜜桃色唇釉。
出門前,對全身鏡撥了下頭髮,眨了一眨眼睛,整個眼妝和耳環的寶石呼應,閃得波光粼粼,是氣場十足的驚人美貌。
美術人的手藝真是沒話說!
走到電梯口,她又隱隱後悔起來。
會不會太隆重、太誇張了?
顯得她很春心蕩漾,很迫不及待?
全妝上班,余葵明顯感覺回頭率和關注度都比平時高不少。
買咖啡時,收銀小姐還誇了她的眼妝漂亮,女人的自信心,大抵都是這麼一點一滴建立起來的,漸漸地,她肩膀擴開,衣擺也帶風了。
才進辦公樓層,同事便送上讚美。
「kerry,你今天好漂亮,下班有約會嗎?」
其他人聞言,紛紛把腦袋探出工位,誇完一圈八卦起鬨:「是小宋總吧!」
余葵制止了議論。
一進辦公室,桌上向日葵和黃玫瑰混搭的鮮美花束映入眼帘。
助理笑起來解釋,「是小宋總送過來的,還說等你到公司,讓我跟他打聲招呼,他有點事兒下來找你說。」
「你就跟他說,不用麻煩了,等會兒我上去開會時候,找他一趟就行。」余葵開電腦,把大衣搭在椅子上,回頭,「對了,花拿去插在茶水間那瓶子里吧,我這兒沒地方放,浪費了。」
小助理抱著花出了辦公室。
大家交換眼神,唉,襄王有心,神女無心啊。
實習生嘀咕,「kerry怎麼想的呀,小宋總這種級別的鑽石青年,人紳士,長得帥,又有錢,對她又一片痴心…難不成她自己也是個低調富二代,所以才不為所動?」
「有kerry那麼隱形的富二代嘛。」
帶她的原畫師隨口調侃,「乘地鐵租房住,身上的衣服均價不過千,比你們這批新進來的好幾個實習生都樸素。」
「確實,我們這期好幾個北京土著,培訓期還有人開保時捷來的,」女孩說完又調轉話頭,「像kerry這個級別,年薪獎金應該不低呀,她怎麼……」
「有的人物慾低,夠用就行,這點我還挺佩服她的。不過年薪嘛……上任主美離職前聽說拿到百萬級了,身體出了大問題到國外治病才走的,kerry臨危受命接替他的位置,雖然上面開會承認過,大家也服她,但集團的任命始終沒下來,就是說,她現在乾的是主美的活,拿的是副主美級別的年薪,倒是獎金還有點盼頭,去年項目效益這麼好,肯定是不少的。」
余葵不知道外頭有人正揣測著自己的年收入。
她晨間的工作忙完,打開微信,才發現時景給她發消息了。
還是那個熟悉的星空頭像,只是昵稱從句號變成了字母a,一上午,他把她半年內所有對人可見的朋友圈都點贊了一遍,每條都評論留言。
余葵拍月亮,他就誇那月亮真大真圓。
余葵畫小甲殼蟲,他就誇那作品細膩可愛。
余葵過年回家,抱怨跟村裡七大姑八大姨打麻將輸了五百,他就給她直接給她轉了五百。
余葵看著對話框里的轉賬信息,哭笑不得,噼里啪啦回他:你幹嘛,好不容易請假回家一趟,你沒事做的嗎,一直給我評論點贊。
a:我只是想參與進消失在你世界的這六年。
a:讓你討厭了嗎?
余葵的淚花一時差點又滲出來了。
明明心酸,嘴角卻在不住地往上翹,心裡也似軟綿綿地塞了塊果凍,他一戳就陷下去一塊兒,一戳又陷一塊兒,只得板起臉來切換話題。
小葵:你怎麼換昵稱了,像我朋友圈的導購。
a:像就像吧,我想在你列表第一位,你翻開就能找著。
又是一記時速超過120的ace直球!
余葵攥著手指,已經快忍不住要頭砸屏幕了!
他幹嘛!
他不知道長得這麼帥,老說這種話會給一個正在上班的人帶去多大的困擾嗎!
她偏要打擊他。
小葵:你難道不知道我可以備註換昵稱嗎?
a:那你備註的時候,不要刪掉我的前綴。
a:求你了。
余葵一秒上划關了微信。
按下熄屏鍵,把手機扔到桌角,操縱滑鼠使勁點擊工作郵件,整個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半晌,左掌心才貼上滾燙的臉頰。
她發現自從前天晚上在酒店,她不肯叫他名字,時景說了「求你」發現管用之後,他好像就記住了這招了。攻擊強度無異於:高冷御姐跟直男程序員聊天,用萌噠噠的表情包結尾似的,是會心一擊的效果。
午飯前,在她抽出時間去樓上之前,宋定初主動下樓來叩門。
余葵出聲請人進門。
宋定初一邁進來,順手將門帶上,順便上了鎖。
「小葵,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我想我得跟你先提個醒。」w21請牢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