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遊岐回到車上。
打火后,扶著方向盤遲遲沒動,跟媳婦嘀咕:「完了,明天時景不會揍我吧,人家說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我這讓新娘子送他,萬一出了什麼事……」
他沒說完就煩躁地捶腦袋。
「陸遊岐,你老婆等著回家呢,開車!」
女人很有魄力地指揮完,又安慰道,「你這也不算撒謊,如果余小姐她已經放下了,送老朋友一趟怎麼了?你哥們兒的人品你還信不過嗎?如果她沒放下,這出頂多算製造個機會幫她想清楚,你就別叭叭了,揍一頓不會少塊肉。」
馬路邊。
余葵皺眉指揮時景上車,他喝了酒倒是安靜,像個精緻的傀儡人偶,讓幹嘛就幹嘛,偶爾睜眼,就是抓著人衣服不鬆手。
車廂里暖氣夾著酒精濃度太高,酒意蒸騰,連她也頭暈目眩,乾脆降下車窗,揉著太陽穴,在寒風中混亂地思考著該把他送去哪兒。
住處肯定不行,還有合租室友,得考慮人家的感受,直接送他回家?
余葵偏頭看他的臉。
「你家在哪兒?」
男人軟綿綿靠在她肩膀,眼皮很薄,濃密的睫毛搭在眼瞼,聽到喚聲才努力掀開。
黑色的髮絲無意識蹭到她的頸窩,近在咫尺的呼吸撲灑在她皮膚上,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格外敏感,余葵頸后發癢,被撓得渾身毛孔都忍不住顫慄起來。
想到這個人是時景,一時又無法剋制地心跳如擂鼓,頭皮發麻。
她用手把他的臉頰托起來。
甩頭讓神志清明,又問一遍:「時景,我要修改終點地址,你家住在哪兒?車直接送你回家!」
這次,似是冷風把他吹清醒了些,迷離的瞳孔在觸碰到她的眼神時,努力聚焦,但卻沒有回答問題,反而苦澀地輕聲問她:「他怎麼不送你?」
男人的聲音低沉,帶著無意識的蠱惑,酥麻得像在咬人手心。
余葵觸電般縮回手。
時景半闔著眼睛,無處安放的英俊腦袋晃了一下,額頭又重新落下來,抵在她肩頭。
余葵忍著不爭氣的心跳,把神緒抽離出來,反應他剛剛出口的話。
他幹嘛這麼問?
誰要送她?
交換一個呼吸后,想著他大概知道了謝夢行要結婚的事,她鎮定冷聲答,「他們明天要準備接親,今晚睡酒店,沒空送我。你不說,我就自己想辦法了。」
回應她的是輕輕一聲「嗯」。
余葵想的辦法是把他身上所有的口袋摸了一遍,放在平時,她大概率不會幹這麼出格的事,但誰讓她喝酒了呢,膽子和行動力都比平時驚人。
男人看著清瘦,但在軍校訓練多年,身上的肌肉都是硬硬的,哪怕隔著一層布料,還是觸摸感受到那蓄勢待發的力量感。余葵屏住呼吸,排除雜念,心無旁騖地把手機從他褲兜里抽出來。
面對開鎖界面,她咬唇,猶豫一刻,輸入19420108。
下一秒,解鎖成功彈出桌面。
「你對霍金還真是愛得深沉啊。什麼都變了,密碼沒變。」余葵把風吹亂到眉間的頭髮往後撥撩,深吸口氣,點開微信。她原本應該第一時間,點進打車程序看地址。
可惜好奇心在和理智的混戰中大獲全勝,加上酒精煽風點火,沒等余葵反應過來,指尖已經趁手機主人閉著眼睛,不道德地、自顧自地把列表划完一遍。
除去備註的親屬,幾乎清一色的男生頭像,好幾個邊角還帶著國旗專屬頭像的邊框,id一看就是當兵的。
臨近列表末端時,總算看到一個稍微年輕女性化的名字。
點開,聊天記錄最近一次還在去年中秋,內容為他寄給小姨一家的中秋禮物已經到快遞站了,讓表妹抽空取一趟。
哪怕余葵極力剋制,一簇小火苗,還是砰地不受控竄起來。
微信孤寡成這樣……不像有女朋友的樣子。
現在應該是沒談了吧?
為了驗證猜想,她繼續心虛地挨個點開通訊錄、簡訊,把為數不多的幾個軟體都瞅了一眼,最後發現這手機所有的內容加起來,竟然連十分之一的內存都沒佔滿。
點開相冊,十幾張照片儘是迷彩服的軍綠色,還有部隊模樣的籃球場,球員在拼搶。
2021大家常用的生活軟體,某團、某寶、視頻app,他一個沒有,簡直讓余葵懷疑他這些年去坐牢了。
賬單最後一次消費記錄,是在剛剛的酒吧,一次性刷了四千多塊。
堪稱他過去這一年最大額的消費。
看到他過得如此慘淡,連女朋友都沒交一個,余葵心裡也就平衡了。
長舒一口惡氣,她點開微信打車程序,查看他的最近訂單和默認地址,打算把人送回家,可惜他最近一次打車,還是幾個月前,路線是從機場回學校。
沒有地址信息,喝醉的人嘴巴里又問不出東西,眼看車子離家越來越近,余葵只得把地址改成家附近的酒店。
用她的身份證辦理入住。
前台的小姐視線不停越過她,落在她身後的時景身上,男人太俊了,臉頰緋紅,看起來醉得不輕,又乖又安靜。
在聽見余葵說只開一間時,女人沒忍住確認了好幾遍,「就開一間?」
「小姐,如果您兩位都要入住的話,需要登記入住人的證件哦。」
余葵頭大,她哪知道時景的證件在哪兒。
回頭,又把他上下的口袋搜一遍,翻出一本軍校證件,打開確認了一眼,上邊有他穿著軍綠制服的證件照。
照片里,他寸頭利落,眼神幽深,比過去多了一種劍鋒藏鞘的深沉內斂氣質。
前台接過證件,再次詢問,「請問你們確定是認識的吧?」
余葵火氣蹭地從腦後上來了。
哪怕時景長得再像塊兒唐僧肉,她看起來是會撿屍的人嗎?
壓著怒意冷冰冰把他叫醒,「時景,認識我吧?我是你什麼人?」
男人掀起重若千鈞的眼皮,有一瞬不知所以,獃獃凝望著她,眸子里悲傷和脆弱感混雜成一種余葵讀不懂的複雜情緒。
沉默地對峙了兩三秒。
就在她以為又白問一場,生氣轉過身時,男人的聲音從後面傳來。
「小葵,是我的小葵。」
很輕,低沉沙啞又含混。
余葵沒忍住腿一軟,倉促扶穩櫃檯。
把這句話每個字眼都在腦子裡過一遍,只覺得又怒又恨,眼淚掛在睫毛上差點掉下來,強忍著憋回去,跟前台道:「證明完了,房間可以開了吧?」
指揮他到攝像頭那拍了照。
腦子還是暈乎乎的,余葵帶著他這個巨型尾巴,在酒店門口的藥店買了納洛酮片解酒,自己吃完,又扣兩粒捏著他光潔的下頜,灌了半瓶水,把葯塞進去。
時景喝嗆了,礦泉水倒得太急,順著喉結流進鎖骨深處,打濕他的帽衫,余葵像媽媽一樣,順手替他揩了一把。
耐著性子做完這些,她自己都覺得自己厚道。
電梯速度很快,加重了人的眩暈。
不知道是不是酒後多話的緣故,她明明想保持緘默,嘴巴卻沒忍住絮叨地交待,「你那朋友可真不靠譜,喝成這樣,就把你扔給我了……我就是看在咱倆過去關係還不錯的份上,管你一下,不然我就把你扔大馬路上睡覺了,明天你就凍死了,知道嗎?」
電梯叮一聲開了。
時景下意識動了下腦袋。
這一路吹了涼風又喝了水,他臉上的潮紅褪了一些,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余葵總覺得他身子也比剛才站得直了。
倒是她,今晚喝的雞尾酒里,不少是威士忌和白蘭地打底,後勁兒很足。余葵心裡有數,平時這個時間差,早就回家洗漱完畢,在夢裡醉一夜,明早起來又是清醒的一天,現在卻被耽誤在這兒。
電梯抵達十七樓。
出轎廂時,余葵扶了一下門框才穩住身形。
開門、插房卡、開燈、把人扔到床上,整個過程一氣呵成,她擦了擦汗,坐在床沿休息片刻,直到呼吸喘勻了,暈暈沉沉爬起來時,才發現她的衣擺還攥著他手裡。
枕頭間,他黑沉漂亮的眼睛,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睜著,像是清醒了,細看瞳孔卻又是渙散的,眨也不眨地望著她。
無論余葵怎麼使勁兒拍他、摳他指尖,他骨節用力得都發白了,手上被她的指甲劃出血皮都不肯鬆開。
「耍賴是吧?」
她哼一聲,「你當我這樣就饃辦伐了嗎?」
「莫、沒辦法——」
酒後吐字老咬到口腔的軟肉,余葵鬆了松腮幫兩側的肌肉,試著重新發出這幾個音,聽起來還是有點笨拙,但總算不大舌頭了。
把書和大衣扔到一邊,她乾脆利落地將胳膊和腦袋從白毛衣里滑出來,脫了這件毛衣,再把裡頭垂落的雪白色打底弔帶,那根細細的帶子扶回肩膀上掛著,才得意勾起唇角插腰,很有骨氣地挑釁,「毛衣,你喜歡就送你吧!」
她說罷抱起大衣,拔腿要走,卻聽身後又很輕地喚了一聲小葵。
清清冷冷的,卻叫人說不出地不忍。
余葵懷疑他是不是酒醒了,回頭看了一眼,時景扶著床頭櫃坐起來,懷裡抱著毛衣,他不舒服地蹙眉,像是又想吐了。
「別!」
余葵嚇一跳,「地毯很貴的,我可不想賠酒店乾洗費!你快去衛生間!」
怕他真沒忍住,余葵趕緊把垃圾桶送到他手裡抱著,就那麼一會兒功夫,人沒吐出來,細伶伶的手腕子又被他攥到了手裡。
他們兩個人的力量懸殊太大。
余葵這會兒是真有點頭疼了,踉蹌坐回床邊,手肘拄在膝蓋上捂著腦袋,偏頭懷疑道:「你是不是在故意折磨我?」
「你是不是成心不想讓我回家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