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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第四個願望

  調酒師的雞尾酒精緻得像件藝術品,每杯口感都不一樣,酸酸甜甜,冰冰涼涼,余葵不知不覺喝得有點上頭,不過神志還是清醒的。

  十九歲,大學期末聚餐,余葵第一次嘗試喝酒,像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每次進入微醺但又不至於醉到神志不清的區間門裡,大腦就會迸發奇妙的靈感,給卡在瓶頸的作品帶來新活力。

  年後連趕了一個多月項目,在這種特別飄飄然的狀態中,她難得完全把工作扔到腦後,四肢舒展地躺在卡座里,思維天馬行空發散,放鬆地享受這一刻鬆弛。

  身旁坐的伴郎小哥畢業於伯克利音樂學院,人幽默說話好聽還會拉琴,不知道他肚子里怎麼有那麼多段子,跟聽現場脫口秀似的,他一直說,余葵負責笑個不停。

  說完一段,男生又跟她碰了一次杯,「小葵,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笑起來很有感染力。」

  余葵:「有嗎?」

  「當然有,剛才路過的人、還有服務生都看你,她們大概也覺得你很可愛吧,看見你那麼開懷,就覺得心情舒暢,由內而外的那種,怎麼做到的,你教教我唄。」

  余葵假裝聽不出來這人想泡她。

  拄著下巴不接招,故意嘆氣,「唉,其實我也有不少煩惱,但無論世界用怎樣的規則約束你,你別被套牢就好,保持童真和好奇心,獲取快樂的成本就低很多。」

  事實的真相是,她至今把自己想象成漫畫主角,無論是吹毛求疵朝令夕改的上級、還是無理的客戶、甩鍋的同事……全都是她成功路上的墊腳石!

  每每忍不下去,她就使用阿q式精神勝利法,《火影忍者》畫了72卷,《銀魂》77卷,她的人生全部內容加起來估計才夠畫十卷出頭呢,這才哪到哪。

  十一點。

  派對散場,小謝在大堂給所有幫忙的朋友都開了房間門,以便明天早起接親和化妝,余葵拒絕了他的好意,「沒事兒,我回去挺快的,我得躺我床上睡。」

  謝夢行不放心皺眉。

  「葵葵,我讓人送你吧,你喝了那麼多酒……」

  「別人不也喝了嘛,你找誰送我?」

  余葵拍拍他,「放心吧,我遺傳我外公海量,已經打了網約車,司機一會兒就到。」

  說話間門,隔壁戴著耳麥的前台小姐從旁探身,微笑詢問:「請問是謝夢行先生吧?」

  謝夢行點頭:「是我,怎麼了。」

  「這裡剛剛有位客人留了份賀禮給余小姐,我們這邊電腦里沒有登記余小姐的信息,可能需要麻煩您代為轉交一下。」

  余夏接過來,嘟囔著拆包裝。

  「誰留的?我的新婚賀禮嗎?」

  余葵系著圍巾正要道別,餘光瞥見女孩撕開包裝,露出熟悉的封皮一角,只一眼,她臉上的笑容逐漸木僵地定住。

  余夏奇怪翻開本子打量。

  「嘿,是本漫畫,還是手繪的,這禮物還挺新奇。」

  翻著翻著,她興奮遞過給一旁的閨蜜分享,伴娘道:「這誰送的,這麼有創意,快看看裡邊有沒有夾賀卡署名……」

  余葵只覺得耳邊的喧囂逐漸不真切起來。

  所有的人都被從場景里瞬時抽離,她眼睛里只剩那本日記,夢遊般一步、一步艱難徑直走到人跟前,嘴巴發澀,顫著聲問,「能把它借我看看嗎?」

  余夏見她表情不太對勁,趕緊從朋友手中抽了遞過來。

  果然是她的日記!

  淡黃色封殼,16k畫冊,闊別多年,看得出來主人保存得很好,內頁沒有泛黃,沒有卷邊,封皮甚至比她當初丟失時候還要乾淨平整。

  余葵咬唇,忍住就要撲簌掉下來的眼淚。

  抬頭直視女孩開口:「抱歉小夏,這好像是高中同學歸還給我的日記。」

  「啊?是你畫的呀?」

  余夏驚訝,「原來你畫功從小就那麼厲害,誒呀你那同學也真是,怎麼都不講清楚一點兒……害得我以為是我的禮物就直接拆了,不好意思了小葵。」

  「沒事。」

  東西都送到這兒了,證明時景人一定就在附近。

  他甚至都看見她了,最後卻沒有上前來,為什麼?

  因為她刪除了他的賬號,斷絕了跟他的聯繫方式,所以他記仇到現在,覺得舊友寒暄尷尬么?

  為什麼要隨身攜帶她的日記?

  當年他明明說過不想換的,時隔那麼多年,為什麼又還給她?

  余葵腦子裡掠過千百個紛塵雜亂的念頭,手心冰冷,下意識機械翻動日記,在她漫畫結束后,剩下的寥寥十幾張空白紙頁上,每一頁,都用透明寬膠帶貼著一朵四葉草。

  經過特殊處理,多年來,鮮綠依舊。

  翻到最後一頁,總算掉出一張雪白的信箋,她蹲身緩慢拾起來。

  時景的字跡依稀能辨出年少時的模樣,但遠比當年更深沉穩健,橫風疾雨般力透紙背。

  他寫——

  小葵:

  來得倉促,不知道能送你什麼。

  過去這些年,我在科大的操場上找到了很多四葉草,就留給你許願吧。

  那年和你換錯包,我一生都感覺很幸運。

  如果以後再也不能見到你,那麼,祝你早安、午安、晚安。

  時景向大堂前台,借來信箋留言的時候,已經把清台剩下的威士忌全灌進了肚子里,喝得酩酊大醉。借著酒意,他一遍遍回想,余葵坐在人群中大笑的樣子。

  她那麼開心,儘管他痛苦,也覺得欣慰。

  這封信箋,他每個字都寫得極為艱難。

  不能把心意全然寫上去,給一位就要結婚的新娘傾訴那些洶湧澎湃的言語,不厚道,他只能剋制地、謹慎地,將數年的暗戀濃縮成簡短的四行。

  結尾時,無論如何努力,也寫不出「新婚快樂」這幾字,最後只得放棄。

  余葵讀完,只覺得手在發顫。

  心裡凄楚地發脹,脹到快要把胸腔撕破了,她下意識轉身追問前台:「小姐,請問,禮物是什麼時候送到前台的?他長什麼模樣,人走了多久?」

  前台看錶,「大概五分鐘前吧,是個大帥哥,很帥,從正門出去的。」

  果然!

  他離她那麼近。

  余葵惶惑攥緊信紙,不顧身後的喚聲,轉身倉促追出廳去,她腦子裡一片空白,只是有聲音下意識驅使著,不管不顧地叫囂,去見他、去見他、她想見他。

  她腳上穿的明明是球鞋,走起路卻不穩晃蕩,巨大的吊頂照射下,她越過人流,在人群中四處搜尋,她幾乎跑起來,風聲從耳邊掠過,穿過前廳、玻璃門、酒店噴泉和停車場……直到氣喘吁吁時,她凝望著馬路盡頭,腳步緩慢停下來。

  她看見時景了。

  三月的狂風大作,他頭髮剃得極短,孑然一身蹲在路邊,低著頭,身上是單薄的帽衫,背影落拓頹,像只走失喝醉的小狗。

  直到有男人抱著礦泉水小跑過來,大概是他朋友,邊拍他的背,邊遞過水給他漱口,「還難受嗎?」

  一遍遍重複安撫,「吐了就好了,吐了就好,時間門長了,什麼都會好的。」

  城市森林的霓虹燈閃爍,愈襯得天邊幾粒孤星黯淡,蕭條的行道上,落葉瑟瑟地響。

  「……景?時景?」

  陸遊岐驚慌失措地不停喚他。

  時景模糊掀開眼皮,在眼前這塊地磚的格線末端,瞧見了一雙球鞋定在眼前。

  視線緩慢往上。

  淺色針織長褲,菱格白毛衣,她羊毛外套掛在手上,頸上圍了塊兒奶杏色的圍巾,襯得臉只有巴掌大,街沿的車子的大燈照得她臉雪白,唯有頰邊泛著酒後的紅暈,眼睛卻慍怒地死瞪著他。

  時景獃獃地望著,全身的血液都在往上奔注,他有點懷疑自己醉到深處,出現幻覺,因為眼前的一幕,實在像極了夢裡,心裡實在震蕩,他甚至不敢伸手確認。

  因為如果是夢的話,碰一下就潰散了。

  余葵壓下喘息,鎮定自若冷聲道,「日記還我了,我是不是得還你ipad,你這麼走了幾個意思?讓我欠著你嗎?」

  時景似是沒聽懂,疑惑歪頭,白皙泛紅的指尖碰了碰她的褲腳,仰頭確認她的表情后,又拽了兩下。

  這個醉鬼!

  余葵生氣把他手踢開,一旁的男人忙護著,「唉——小姐姐,你別跟他一般計較,時景他今晚喝了不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幹嘛,您原諒著點兒。」

  「好像誰沒喝多似的,我也喝大了,憑什麼讓著他。」

  余葵覺得眼前這人莫名眼熟,轉而跟他溝通:「他什麼時候回來的?喝成這樣給我送賀卡是幾個意思?我要是沒追出來,他是不是就一聲不響走了?」

  陸遊岐舔了舔唇,不知道怎麼替他答,正好兜裏手機響,他忙接起來,「唉唉唉,馬上馬上,我好了,媳婦兒,你忍著點兒等等我,我馬上就來。」

  掛了電話,陸遊岐神色為難。

  「余小姐,其實我明天也在這酒店辦婚禮。您還記得吧,今兒試婚紗時候,我還跟你打招呼了。是這樣,我媳婦兒她剛喝了幾杯胃特疼,在車上急等我送她去醫院,明天就結婚了,忽然出這檔子事兒……我有一個不情之請,你看,你跟時景也算老熟人,能不能替我送他一程?送哪兒都行,只要有個地方睡,別躺大街上,明天讓人把腰子剌了就行。」

  余葵沒來得及說話,人就扔著時景一溜煙跑了。

  偏她網約車的司機也這時候來電。

  余葵追了兩步,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最後只得退回來,用腿擋住時景就要倒下去的身體,頭暈腦脹劃下接聽:「我穿白毛衣,等在酒店正門,您到了打雙閃就行。」

  掛斷電話,她蹲身。

  男人的眼睛又重新閉上了,只是緊緊攥著她衣擺一角,抽了幾次都沒能甩脫。

  「這是毛衣不能熨,揪壞了你賠我!」

  她趁著他神志不清,抬手戳他眉心,還一戳好幾下,直到那冷白光潔的皮膚上留下指印,才不解恨地收手。

  靜靜打量著他。

  無論再看多少次,這還是視覺衝擊力極強的一張臉,哪怕他眼下泛著疲憊的暗色,仍舊充滿了張揚頹靡的帥氣,眉骨和山根的折角比不少號稱神顏的男星都更優越,鼻骨細窄高挺,輪廓銳利,沒有一絲多餘的肉感。

  比記憶中更深邃,多了一股硬朗剛直的英氣,但永遠精準地長在她貪慾的罅隙里。

  余葵呼吸起伏,融化的濕氣浸到圍巾,她感覺思緒混沌漂浮,不知身處何處,眼淚落下來,但心裡向來空蕩缺失地地方卻又不爭氣地飽脹,愛意撐到了嗓子眼。

  她似悲似喜地別開頭。

  「真糟糕,你回來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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