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解蠱

  郎中瞪了黎皎皎一眼,「老夫是郎中,不是苗疆的草鬼婆!」

  「那您可否指點一二,我該去找誰?」黎皎皎看了一眼戚復的臉色,他這幾天接連受重傷,整個人透出極度失血的灰敗慘白感。

  郎中沉默了一會,搖了搖頭,「就算老夫知道,你也來不及去找了。」

  一時之間,誰都沒說話。

  郎中嘆了口氣,捉摸著黎皎皎大概是放棄了,背起藥箱往外面走去。垂著頭有些喪氣的少女卻往前趕了幾步,攔住他,「我好不容易才拉住他,不讓他自己去送死。老郎中,勞您想想辦法吧。」

  她還是不肯放棄戚復。

  大夫搖搖頭,「我沒有辦法了,黎小姐,節哀。」

  說完,自顧自撩開帘子離去了。

  黎皎皎站在大開的門口,被冷風吹得回過神來。

  上輩子不是戚復殺的她,他雖然起兵造反,卻實打實沒有做出什麼背棄於她的事情。雖然黎家是大驪臣民,可就連父兄的死,也是在戚復攻破京城之前。

  說到底,她先前拿著匕首去補刀,都是她的誤會。

  黎皎皎伸手,指腹落在少年脆弱的脖頸上,底下窸窣起伏的蠱蟲近乎瘋狂地啃噬他的身體。

  「五娘子,世子來了。」紫蘇快步進來,提醒黎皎皎。

  黎平大步走來,果然瞧見黎皎皎和戚復共處一室。他沒有如黎清逸一般從文,性情也要豪放激烈一些,「皎娘,我請了胡神醫來,你不許再此人在一處。」

  「胡神醫?」黎皎皎一愣,回過神來,胡神醫便是之前的郎中。

  他已經束手無策了,怕也只是出於自己阿爹阿兄的面子,不得已應下。

  紫蘇也扯了扯黎皎皎的袖子,和紅蓼一起,低聲勸道:「五娘子,傷成這樣了,神仙也難救了。何況……一個江湖草莽,您何必這樣難過,侯爺和世子必然會重金撫慰他的家人。」

  黎皎皎指骨綳得發白,戚復沒有家人了。

  他想為他唯一的家人報仇,可還沒來得及,他自己都快要死了。

  「不,我會想辦法救他。」黎皎皎道。

  黎平沒料到一貫柔順講理的黎皎皎會這樣固執,他微微皺眉,抬手讓婆子上前。婆子們攔著黎皎皎,好生勸解,卻也伸手去拉她,「五娘子,此事事關整個侯府,您不要胡鬧。」

  可到底是自己的哥哥,幾個婆子雖然想拉她,卻沒真敢用力。

  黎皎皎抱住檀木匣子,開始思考,若是自己點燃紫凌香,試著引出那些蠱蟲的可行性。身後便已經傳來一聲喧嘩,劉氏急匆匆地跑過來,身後還跟著看熱鬧的黎伊伊。

  「皎娘,過來。」

  黎皎皎回頭,瞧見黎伊伊眼底滿是嘲諷,「五妹妹做什麼帶外人來家裡,難道說,五妹妹與他甚是相熟?」

  話音未落,劉氏身後的掌事嬤嬤上前,一巴掌摑在黎伊伊臉上。

  「四娘子,慎言,黎家女兒的名聲,可不是這麼自己糟踐的。」

  劉氏顧不上氣哭的黎伊伊,幾步上前,伸手抓住黎皎皎的手腕。她的舉止言語仍是世家大族的風範,眼角卻微微發紅,「皎娘,聽話,錦衣衛指揮使傅承已經來了家裡一趟,不要再平添麻煩。」

  黎皎皎垂眼,沉默不語。

  她伸手,掰開阿娘握著她的手腕,輕聲道:「阿娘,是他救了我和阿爹才快死的。」她的目光澄澈清明,明明是霽月清風般單薄的人,卻隱隱堅定柔韌,「胡郎中說了,他救不了。但是我有一個方法,雖然不敢保證他能活下來,到底有幾分勝算。」

  劉氏眼角浮出淚花,她不知道自己的女兒是在什麼時候長大了。

  「我想試試。」黎皎皎道。

  說是讓胡大夫診治,其實不過是含蓄地放棄戚復。但黎皎皎希望戚復活著,明明在亂葬崗時,他也掙扎著想要活下去,明明他還想親手為他的阿嬤復仇。

  黎平微微皺眉,「連胡大夫都……」

  黎皎皎握住劉氏的手,輕聲道:「阿娘,黎家欠他這麼大的人情,難道還不足以讓我竭盡所能救他一次嗎?」

  劉氏抿唇蹙眉,思慮良久,還是點了點頭。

  「平郎,讓皎娘自己決定。」

  黎平雖然皺眉,卻還是勉強答應了母親的要求。劉氏指揮內宅婆子,將在場所有人都帶走,只留下貼身照顧黎皎皎的紫蘇紅蓼。

  「阿娘會看緊家裡的耳目,皎娘,若是……也別太難過。」劉氏撫了撫女兒的鬢髮,起身離去。

  黎皎皎打開紫凌香,思索了片刻后看向院內的積雪。

  「把他抬起來,放到積雪上去。」黎皎皎道。

  紫蘇和紅蓼皆是錯愕,卻覺得戚復橫豎都是個死,沒有多問。不過片刻,戚復便被帶到了積雪上,他原本便慘白的面色迅速浮起烏青。

  但是皮肉之下的啃噬聲卻小了許多。

  一盆炭火放在雪地里,一點一點地涼下去。黎皎皎點了一支紫凌香,取出一支繡花針,刺破戚復脖頸處的經脈,鮮血很快便彙集成流湧出來。

  過了好一會兒,血流中似乎探出了什麼。

  暈過去的少年眼睫微顫。

  黎皎皎看得害怕,拿了小鉗子去夾,對方卻一探頭又回去了。如此反覆幾次,雖然蠱蟲會出來,卻過於遲緩謹慎,幾支紫凌香燒掉了一半。

  看著戚復越發慘白的面色,她遲疑著,拿繡花針刺破了自己的指尖。

  這些小蟲子不是吃血肉嗎,血腥味應該會喜歡吧。

  果然,脖頸處探出來的小蟲子察覺到血腥味,幾乎是爭前恐后地從傷口爬出來。黎皎皎頭皮發麻,她幾乎是本能地往後退了幾步,卻撞到炭盆摔在雪地上。

  黎皎皎倒吸一口涼氣,顧不得自己,抓緊小鉗子便起身。

  在她起來之前,一柄劍鞘抵在她背心處,少年的嗓音沙啞且輕,「黎小姐,不要回頭。」

  「我……」黎皎皎猛然回過神來,戚復醒了,不過也是,雪地里冷得很,他體內的小東西確實會消停不少,這樣的傷對他來說醒了也不足為奇。

  「你會害怕。」戚復淡淡道。

  黎皎皎沒有聽他的,她還記著那些噁心的小東西沒有丟進炭盆里去。

  黎皎皎轉身,少年手裡的長劍擲出,拍在她的腰上。戚復陰鬱的神情鬆了幾分,不再理會黎皎皎,轉而對付脖頸上這些噁心的東西。

  捂得嚴嚴實實的少女摔了個結實,臉朝下,砸進了積雪裡,哼唧了聲起不來。

  雪太厚了,衣裳太重了。

  戚復削斷自己一縷髮絲,丟入紫凌香中。香氣伴隨著頭髮被燒掉的焦臭味浮動,這些噁心的東西徹底瘋狂,朝著紫凌香涌去。

  在最後一隻離去時,戚復倒扣炭盆,一捧火焰燃起,這些貪婪而瘋狂的噁心玩意被燒成惡臭的灰塵。

  他才往後退了幾步,趔趄倒入積雪中。

  黎皎皎這才掙扎著從積雪裡坐起來,她實在是沒料到戚復會醒過來,瞧見他自己解決了一切,鬆了口氣。她臉頰上還沾著雪粒子,黎皎皎信手抹掉,走到戚復身前。

  少年僅著單薄中衣,衣襟被鮮血浸透,修長蒼白的脖頸處汩汩流出鮮血,染紅雪地后結成冰霜。

  黎皎皎心情有些複雜,不知道說什麼。

  她抿了抿唇,對戚復伸手,「起來吧。」

  「我聽見了。」戚復彎了彎唇角,他眼底倒映著九天之上的月華,澄澈皎潔,「我只是醒不過來,但是可以聽見你們說了什麼。」

  黎皎皎眨了下眼睛,想起自己對胡郎中、大哥哥、阿娘說過的話,沒由來有點臉頰發燙。

  她蹲下來,將帕子丟給他,「能動就自己包紮。」

  少年的脖頸纖長而蒼白,染著大片鮮血,猶如一隻傷痕纍纍的仙鶴。他漆黑的瞳仁倒映著黎皎皎,忽然彎了彎眼睛,伸手握住黎皎皎的肩膀,將她拉近了幾分。

  這樣近的距離,足以讓黎皎皎看出他彎起的眼底並無半分笑意。

  「皎娘,我沒有阿嬤了。」他的語調似乎是漫不經心的語氣,閑聊似的,目光卻如最狂熱極端的信徒,恨不得將她拖入凡塵中來碾碎化為他的一部分般,「把你給我,好不好?」

  黎皎皎幾乎被這樣的目光燙到,她眼睫顫了顫,「今日過後,阿娘阿兄怕是不會讓你和我見面。」

  閨閣中的少女,便是親兄長都要避諱。

  她雖然在亂世里多活了一輩子,對規矩看淡了許多,身邊的人卻還是緊緊盯著她的,生怕她和外人走得近了被誆騙。

  「這樣啊。」少年又彎了彎好看的眼睛。

  他沒有再提這些,只是枕在雪地里,看著天上的月亮,「黎小姐,我會讓你喜樂順遂的,讓我做什麼都成。」

  黎皎皎覺得她並不需要戚復替自己做什麼,只是伸手把他從地上拉起來。她有些自暴自棄,也坐在雪地上,伸手取下裙子上的一隻玉雕兔子,遞給戚復。

  戚復微微皺眉,有些不解。

  「除夕中午,我會去京都摘星樓等你,陪你過節,此為印證。」黎皎皎笑了笑,她解開了對戚復的那點芥蒂,覺得心情不錯。

  少年微怔,卻伸手接過那隻玉雕的小兔子,彎了彎唇角,從袖中取出一頁紙,遞給黎皎皎。

  「回禮。」他心情似乎很不錯,垂著眼打量小兔子吊墜,隨口補充了句,「我翻了白月樓的記錄,這一頁,是下殺你父親之人的姓名和畫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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