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一起

  戚復沒有回答她,鮮血順著他握劍的手流下來,他轉身離去。

  黎皎皎踉蹌一步,毫不猶豫,另一隻手將他握劍的手扣住,「不要去。」

  「黎小姐。」戚復手中軟劍出鞘,架在了黎皎皎脖頸上。

  嬌氣的小娘子眼睫一顫,面色蒼白了幾分,卻不鬆手。

  她如一束炬火,毫不畏懼地撲入黑暗裡。明知可能會被吞沒吹滅,也掙扎著不肯放棄,「戚復,活著。」

  雜亂的人潮四處翻湧,朝著黎皎皎而來。遠處暗箭飛來,正對黎皎皎的太陽穴。戚復抬手,將少女攏入懷中,帶著她躍過矮牆。

  黎皎皎恐高,下意識抱緊戚復的腰。

  那股強烈的血腥味在不知不覺間,竟然多了幾分讓人心安的意味。

  這群人窮追猛打,幾乎甩不開。黎皎皎敏銳地察覺到,這群人和剛剛在街上圍攻黎家馬車的,並不是同一撥,若是這一撥人,她們甚至不可能能等到兵馬司的人來。

  「他們是來殺我的。」戚復淡聲道。

  黎皎皎一愣,她在一瞬間擔心戚復會在這裡和這些人不死不休,便想要趁機勸說他。可她還來不及說話,少年將軟劍收入腰間,伸手捂住了黎皎皎的眼。

  「我不會累你和我一起死。」頓了頓,他似乎悶笑了聲,「又怕血又怕高,你們這些活得富貴順遂的小娘子,都這麼嬌氣么?」

  平心而論,她對戚復所有不好的印象都停留在上輩子的道聽途說,他雖然又凶腦子又有病,可是卻沒有一次把她一個人留在危險里。

  明明,他也是白月樓的人,也會今日和那些人一起來殺她阿爹的。

  可戚復救了她阿爹和她。

  「特別嬌氣。」黎皎皎鼻尖發酸,她使勁眨了眨眼睛,不想讓戚復察覺到眼眶裡幾乎溢出來的淚水,「你若是死了,我可能會難過得大病一場,一輩子都忘不掉你。」

  戚復覆著她眼睛的手微頓,沒有回答她。

  只是從樓上一躍而下,避開身後的追殺,躲入了坊市之間。

  黎皎皎被他護在懷中,半點磕碰都沒。一直到少年帶著她躲入無人的閣樓,那雙緊緊捂著眼睛的手才鬆開,黎皎皎看見戚復肩頭有幾道裂口,鮮血洶湧而出。

  戚復下意思背過身去,「……若是難受,自己往右邊去一點。」

  但是少女沒有動作,她伸手撕掉自己的裙擺,從荷包里取出好幾個小罐子,然後將他的肩膀掰過來,「我說了,我沒有那麼討厭血腥味。」

  外頭傳來細碎的聲響,戚復伸手抵唇。

  黎皎皎便下意識咬住下唇,不再說話,垂下眼睫認真地擦掉血跡,撒上去藥粉。她動作磕磕碰碰,但是非常溫柔,額角滲出細汗,看得出來很緊張。

  少女略顯急促的呼吸灑在他的傷口上,微微有些灼熱。

  這樣近的距離,黎皎皎身上的寒梅香鋪天蓋地漫過來,幾乎無可避開。戚復靠在雜物上,身上的新傷舊傷劇烈的疼痛從骨髓到皮肉,無一處不若利刃剜掉每一寸血肉。

  但鬼使神差的,他又有一點想活下去了。

  就像在亂葬崗那次一樣,他本想著死了也就死了,可他偏偏看到了黎皎皎。明明是想要殺了他,眼底卻滿滿都是不忍和慈悲,矛盾又有趣。

  黎皎皎包紮得很快,因為她怕那些人隨時便能找到兩人。

  包紮完,她沉默著握住戚復的手腕。雖然有點不好意思,但是現下四處無人,又是在逃避追殺的時刻,這點男女大防顯得不過如此。

  總比讓戚復跑去復仇拚命好。

  「若是我,我也會如你這般想的。」黎皎皎輕聲道,她不太會開解人,只得一點一點地講道理,「可現下最理智的辦法,便是拉住你,等回頭報仇,對不對?」

  少年眼底藏著一點嘲諷,冷淡地看著她。

  黎皎皎有些難堪,她避開戚復的目光,有點自暴自棄,「你要生氣就生氣吧,反正我也下了決定。」

  戚復有一會沒說話。

  片刻,他才伸手,擦掉黎皎皎臉上被他蹭上的血跡。戚復漆黑的眸底沒什麼情緒,只是整個人顯得陰沉且寂寥,淡淡道:「沒有生氣。」

  閣樓光線陰暗,幾乎只有天窗投射進來一小束光亮。

  戚復呼出來的氣息都是微涼的,少年靠近她一點,黎皎皎聽見嗓音裡帶著隱忍的哀切,「我只有阿嬤。」

  父母厭棄他,對他百般折磨打罵。等到父母死於仇人之手,他便被養在仇人手中,活得連狗都不如。

  阿嬤費盡千般心思,好不容易才將他帶出來,卻落入了白月樓之手。為了不讓樓里的人欺辱年幼的戚復,阿嬤認命地被囚禁在白月樓七年之久。

  那是這個世上,唯一真心待他的人。

  黎皎皎鼻尖酸得發苦,她遲疑著,伸手拍了拍戚復的脊背,然後虛虛圈住他的肩膀,卻好像說什麼都沒辦法減輕戚復的一點痛苦。

  少年握著劍鞘的手很緊,緊到掌心流出鮮血來。

  「戚復,你以後不會再失去什麼,會過得很好的。」黎皎皎在他耳邊,輕聲說道,「阿嬤希望你能那樣活著。」

  黎皎皎收攏虛虛圈著他的手,抱了抱他。

  外面又響起聲響,戚復伸手,抱住黎皎皎。在某一瞬間,兩人像是互相依偎著擁抱一樣。戚復帶著黎皎皎,離開閣樓,躍過翹起的屋檐躲開身後白月樓的人。

  戚復帶著黎皎皎,躍入顯貴雲集的集珍坊。

  這裡都是世家貴族,駐守森嚴,白月樓的人必然不敢大張旗鼓。

  坊牆下,停著一輛謝家的馬車。謝蓉坐在馬車內,焦灼地等著去探查消息的下人,忽然聽到外面有腳步聲,立刻問道:「黎家那邊死了人嗎?」

  黎皎皎和黎清逸,大概也就被白月樓的人殺了,謝蓉狂喜著要掀開車簾。

  但車外的人先她一步。

  暗器削斷車簾,謝蓉看到帘子外的人,微微一愣,「是你。」隨即看到了就在戚復身側的黎皎皎,立刻得意起來,「你……你是來殺她的,對不對?」

  謝蓉原本還有些驚懼的目光轉為興奮,「快,殺了她。」

  「你……」黎皎皎有些不理解謝蓉和自己哪來這麼大的仇怨。

  檐外白月樓的人追來,戚復動作更快,手中軟劍出鞘,一道血線迸濺而出,謝蓉還沒回過神來便被割破咽喉。白月樓的人追來時,戚復已經帶著黎皎皎離開。

  謝蓉死死地瞪著兩人,至死也法相信,白月樓的十四明明接了她的任務,結果卻反過來殺了她。

  死的,本該是黎皎皎才對!

  黎皎皎很快回過神來,白月樓竟然還有一個殺自己的任務。但是戚復沒有因為這個任務殺她,反而殺了要殺她的謝蓉,這種認知讓她幾乎確認了一件事。

  上輩子放出暗箭殺她的,應該不是戚復的人。

  風聲在耳邊呼嘯。

  「黎小姐,我殺了你表妹。」戚復提醒她。

  少女很安靜,安靜得有點過分。他明明是當著她的面,殺了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她竟然沒有害怕也沒有指責他。

  黎皎皎回過神來,不由道:「所以呢?」

  戚復沉默了一會,他才開口道:「你不生氣?」

  黎皎皎:「……?」

  要不是不能殺,黎皎皎早殺謝蓉一百遍了,上輩子可是謝蓉親手殺的她。能托他的福殺了謝蓉,還順帶把這件事嫁禍到白月樓身上,她高興都還來不及呢。

  「不生氣。」黎皎皎回答,畢竟戚復還捂住了她的眼睛。

  戚復沒說話。

  她看了看四周的方位,看到了一輛黎家家徽的馬車,毫不猶豫抓住戚復的袖子,把人往前一拉,「坐我家的馬車,跟著我回家。」

  戚復渾身都是傷,幾乎已經是強弩之末,更沒料到黎皎皎會突然拉他。

  猝不及防之間,戚復當前往前踉蹌了兩步。

  少女回過頭來,露出一個近乎狡黠的乾淨笑容,「我們回家。」她鬢髮散亂,臉頰擦出血絲,卻仍舊像是一捧乾淨的新雪寒梅。

  戚復咳出一大口血來,被蠱蟲透支的身體搖搖欲墜,在開口之前便倒下去。

  「戚復。」

  黎皎皎沒料到會這樣,她下意識伸手去拉他,卻被戚復帶著摔倒下去,他整個人幾乎壓在黎皎皎肩頭,清瘦得像是一把硌人的骨頭。

  她聽見令人骨冷的窸窣聲,在戚復體內啃噬血肉。

  侍從手忙腳亂把戚復扶上去,黎皎皎顧不得許多,讓人趕緊帶著戚復回家。別苑暫時不安全,黎皎皎直接走了後門,把戚復安置在了廢舊的院子里。

  郎中是先前叫過的那一個。

  見是戚復,有些驚訝,「他竟還活著。」驚訝完,又不由有些生氣,「既然活著,為何又去弄了這麼一身傷。」

  黎皎皎心力交瘁,也不知道說什麼,「郎中,您先看看。」

  郎中看完之後,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比上次好些,大概是能扛過來的。」隨即伸手探了探戚復的脖頸,拉開領口看了幾眼,「但他身上的蠱蟲,若不現在拔除,恐會趁著他昏迷發狂。到時,死生難料。」

  「這樣……」黎皎皎微微一愣,讓紫蘇去找來那隻檀木匣子,果然裡面放著她找皇后討來的紫凌香,「您可知道,如何做,才能拔除蠱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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