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刺殺
「小郎才十五,以後還會長高。」老人揉了揉眼睛,笑容慈祥,「阿嬤往後年紀大了,便看不清針眼,想必是無法再做了。」
「不必如此費心。」戚復道。
少年笑意乾淨溫和,老人微微放下心。
目送著戚復走遠,老人背過身,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
然後,打開衣櫃,翻找了半天,找出兩條結實的腰帶來,系在一起。
看守老人的守衛在外面,看見戚復,面色稍微有些緊張。戚復上前,袖底薄刃出鞘,他眼底的笑意盡數散去,「照顧好我阿嬤,若是她人有個什麼問題,我提你的腦袋去見樓主。」
「是……是。」守衛道。
戚複目光幽冷,「這幾天,時時刻刻都看著阿嬤,聽見了嗎?」
守衛雖然不明就裡,卻也立刻道:「我一定會時時刻刻看著的。」
幾乎只在眨眼間,少年走遠。
彎鉤瞧著戚復的背影,輕嗤了聲,走了過來。守衛看了一眼彎鉤,諂媚地道:「老大有何吩咐?」
「他說了些什麼?」
守衛一時之間面色尷尬,彎鉤抽出手裡的刀,架在守衛脖子上,「說不說?」
話音未落,房間內傳來一聲不大不小的聲響。兩人對視了一眼,猶豫片刻,守衛推開門走了進去,霎時間慌了神。
「她她她……上吊了!」說著,守衛爬起來,想要去告訴戚復。
但是彎鉤伸手,提起守衛的衣領,將他拽回來,「這件事若敢告訴十四,我不僅殺了你,連你老娘一起剁了。」他陰笑了聲,「點把火,把她燒了。」
剿殺十四的人手已經準備好了,他絕對活不過明日。
怎麼能讓他死前,看著老婆子最後一眼呢?那樣的瘋狗,就是要把他唯一在意的,都摧毀得徹徹底底,看他發瘋又掙扎不過的慘樣,才最叫人喜悅。
等到明日,他殺了黎清逸,連那位黎家小娘子也會對他深惡痛絕,真是再好不過的折磨了。
彎鉤眼底迸出暢快的笑意,捏著守衛的脖子,催促道:「快些。」
守衛不敢說話,哆嗦著手,將燭台打翻。
火舌舔舐窗幔,霎時間,房間便被火光徹底吞沒。
次日天不亮,戚復便起了。
他換了身簡單的黑衣,袖口綁起,腰間的革帶上放滿各色暗器。一推開房門,窗外的雀鳥便撲棱起來飛遠,下意思離開這個滿身殺氣的存在。
「出來。」戚復嗓音淡淡。
北風吹過野草,一個人影哆哆嗦嗦地從草叢中走出來,覷了戚復一眼,「我……我……我是來告訴你一件事……」
話音未落,四面八方的暗器撲面而來,竟然是要滅了守衛的口。戚複眼底透著冷意,軟劍出鞘,將守衛帶到身後,劈開圍困他的殺手。
這人是看守阿嬤的守衛,他既然來找他,說明和阿嬤相關。
「說話。」戚復幾乎是,一字一句道,「到底是什麼事。」
四面八方的暗器撲面而來,守衛被嚇得站也站不住,幾乎掛在戚復身上,死死咬著牙不肯說話。對面的彎鉤笑得猖狂,他一刀對著戚復而來,「當然不是什麼好事。」
彎鉤帶了大半個白月樓的人來,數百人將戚復圍在當中。
暗器猶如密雨,對著守衛而去。少年猶如殺神卻還是擋不住無數雙手,無數的暗器,守衛的脖頸被刺穿,至死也沒能說出想說的話。
「愚蠢,怕你報復,也不想想我會不會報復。」彎鉤嘲諷守衛,一腳踹開那具屍體。
戚復動作極快,哪怕身中數道暗器,出劍的速度也沒有被拖累。彎鉤對他對面,也漸漸變得面色凝重起來,或許他不該提前殺戚復。
應該按照原計劃,讓戚復替他殺了黎清逸,再圍攻他。
萬無一失,又足以讓他死前知道,自己失去一切。
但是戚復確實沒能得知阿嬤死了,他等會還是得服從樓主令,去暗殺黎清逸。現下,只要想辦法脫身,或者是拖到樓主來催便是。
少年蒼白清俊的面頰濺滿鮮血,漆黑的瞳仁內目光冷漠,出劍沒有一絲猶豫。
「哎呀。」老樓主坐著輪椅而來,還揣著個熱乎乎的手爐,「黎清逸都出發了,還不快些去出任務,今日可是年前最後一次機會了。」
戚複目光幽冷,收回屍體內的雪白劍刃,收入鞘中。
「樓主,阿嬤……」
話還沒說完,樓主眼底慈祥隨和的笑意散去,「這個任務若是你沒完成,別說你阿嬤,你阿嬤的骨灰,你都別想看到。」
戚復沉默,染血的劍鞘掛在他腰間,他隨手握住,「好。」
……
臘八按照慣例,是放假三天的,黎皎皎的阿爹和兩位兄長也全都在家。
而新年將至,京都各家也找出各種由頭辦起小宴,好拓寬人脈締結姻親。
次日是慎寧伯謝長溫出使韃靼回家,從而升遷,舉辦了一場燒尾宴。兩家是表親,又是京都里世代來往的貴族,自然也就沒有了推拒的道理。
一大早,黎皎皎被紫蘇拉起來梳妝打扮。等到裝扮結束,便和父母一起去往謝家赴宴。
馬車顛簸,黎皎皎閉目養神。
道旁忽然喧嘩起來,馬車猛地撞到了攤子,霎時間整條街像是沸騰起來,滿街都是驚恐的尖叫聲。
黎家的僕從雖然帶了武器,卻也架不住人潮翻湧衝撞。躲藏在屋頂檐下的殺手射出毒箭,大張旗鼓地朝著黎家的馬車而來,暗處有人渾水摸魚,趁著防守被衝散湧上前來。
暗箭接二連三,紫蘇被顛下車,只有黎皎皎在馬車內。
「五娘子!」紫蘇伸手,想要抓住一半身體凌空,馬上便要被甩出去的黎皎皎,可偏偏兩人之間隔得太遠了。
黎皎皎搖搖頭,「躲開。」
話音未落,少女緊閉雙眼,嚇得面色蒼白,卻乾脆利落地跳下馬車。
羅綺製成的裙擺被擦破,黎皎皎抓緊紫蘇的手,朝著父親的方向跑去。暗箭從她身後刺來,黎皎皎鬢角被擦破,連帶著身體也被帶得摔倒在地上。
黎清逸手裡握著劍,身上已經被割破數道傷痕,「皎娘,帶你阿娘走。」
她還來不及說話,便見遠處高樓上,刁鑽的角度射來一道氣勢迫人的暗箭,正對著黎清逸的心臟處。
在這一瞬間,黎皎皎渾身冰涼。
有人一劍截下那道銳利迅猛的羽箭,將黎清逸扣住拉開。黎皎皎回過神,只看見一雙乾淨又冷漠的眼,少年身形快如閃電,幾乎是在別人還沒有注意到的時候,便將黎清逸帶到遲了足足兩刻鐘才趕來的兵馬司手中。
眨眼間,就再度不見了。
黎皎皎從地上爬起來,稍微有點失神,她可以確定那個人便是戚復。
即便他蒙住了臉,可黎皎皎認得他的眼睛。
兵馬司的人很快包圍起來,被衝散的黎家護衛也終於得以喘息,場面暫時混亂卻又不再徹底失衡。黎皎皎看了下四周,想找個地方藏起來,現在那些人和官兵刀戈相見,她怕自己無故送了命。
有人伸手,拉了黎皎皎一把。
她腳踝劇烈地疼,身子不受控地栽下去,落入對方懷中。
撲面而來的,是濃烈的血腥氣。
黎皎皎倉促抬眼,少年伸手捂住她的眼,嗓音清冷微啞,「先忍忍。」話音一落,她便聽見利刃刺入皮肉的鈍響,鮮血濺到她鼻尖,是燙的。
「戚復,你受傷了嗎?」她輕聲問道,怕他分心。
少年握著她手緊得似乎要捏碎她的腕骨,聞言微微一松,卻沒有回答她。他帶著她躍過什麼,才鬆開手,將她往角落裡推進去,「在這裡躲著,等會官兵便能控制住那些人。」
稍稍得以喘息的空檔,黎皎皎終於能看清戚復的神情。
少年眼尾染上一抹薄紅,滲出血霧的眼幾乎被浸透,他整個人顯得陰森而肅殺,好似隨便便會徹底扯碎最後一絲理智。
「別走。」黎皎皎下意識抓住轉身要走的戚復的衣角。
少年步履一頓,側目睨她。
只有一道冷白的晨光照下來,落在少女濺了血跡的面頰上,烏黑的髮絲散亂在臉側,她如春水般的瞳仁里倒映著他的模樣,卻沒有一絲害怕。
黎皎皎抓緊他被血浸透的衣角,輕聲道:「你要去做什麼?」
「去殺人。」
黎皎皎沒鬆手,「那你能活著回來嗎,你答應我的。」
少年沉默下來,他從不騙人,也不屑騙人。
鮮血順著他的衣擺,再匯入少女白皙修長的手腕,一直染紅她緗黃的小襖。黎皎皎小心翼翼從角落出來,伸手抓住了戚復的腕骨,「不要走。」
直覺告訴黎皎皎,現在的戚復很危險。
可她還是忍不住,希望戚復不要死掉。
「黎小姐,」少年抬起一雙黝黑冰冷的眼,血霧從他眼睫內漏下來,似是血淚,「他們逼死了我阿嬤。」
黎皎皎一愣。
她以為戚復並沒有什麼親人的,可從現下的情狀來推測,阿嬤大概是他唯一的親人。若是換成她,她也會想要去找仇人拚命,甚至於不想獨活。
「換一個時機,換一個方法。」黎皎皎握緊戚復的手,他的手冷得彷彿沒有常人的體溫,「不要因為他們喪命,他們不值得。」
黎皎皎很固執,唯恐他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