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路西行，我的計劃是離開南越前往烏西。烏西乃大乘佛教的盛行之地，聽說那裡五步一僧侶，十步一寺院。那裡家家信佛，人人誦經。曾經慧定師父想到帶我與妙清去烏西的，可惜這個願望未能實現，如今我孑然一身，正好去完成慧定師父的心愿。
行了數日，終於快到南越與烏西的邊境。
眼前是一片綿延起伏的山巒，聽當地人說這山脈叫多子山。這山脈由十來座大大小小的山峰組成，翻越過這些山峰，就是烏西境內。我心情雀躍，彷彿可以看到前方山後佛光普照，梵音飄飄。
但當地人卻搖搖頭嘆道：「這多子山從未有人成功翻越過，聽說裡面住著各路妖魔，守著通往地獄之門的入口，進山的人從未活著出來過。要去烏西只能走官道，去竇門關。」
我當場被一盆冷水澆下，妖魔擋道？這麼邪乎？但轉念想著此去竇門關要繞道遠行，而且我並未申辦通關文牒，此去又要多生麻煩，還不如直翻這多子山。於是我對當地人的話並不放在心上，匆匆帶了些乾糧就進山去了。
這多子山，遠看鬱鬱蔥蔥，鍾靈毓秀。一進山中，就覺得水霧蒸騰，四下氤氳。越往前走，天色越暗，周圍薄霧繚繞，前方如隔輕紗恍惚不見。
我心中漸生忐忑，卻也只能硬著頭皮往前行。但想起以前在清濁殿習武的日子，那裡的山比這高比這險，我仍每日十遍來回，現在這多子山算什麼！我壯了壯膽，繼續往前走去。
我在山中走了三天，雖沒有遇到過什麼妖魔鬼怪，卻仍未走出這多子山。按說這多子山也就十來座山峰，以我的腳程，一天就能走出去的，但不知為何，我始終在山裡打轉。我八成是迷路了！
突然想起了我的靈夜，有它在應該很快能走出這鬼地方。但。。。心中酸澀。
我正想著，一隻彩鳥飛來落在我的肩頭，歪著小腦袋啾啾地沖著我叫。它背上的羽毛如翡翠一般，碧綠清透，肚子上又是紅白藍三色相間，兩隻金色的小爪子輕抓著我的衣衫，一雙黑漆漆的大圓眼睛直直地盯著我看，甚是可愛。
我伸出食指摸摸它的腦袋，它順從地半眯著眼睛，一副十分享受的樣子。
「小可愛，你居然不怕人？」我笑笑說，伸出手掌攤開，它瞬間明白了我的意思，機靈地飛落在我掌中。
我從包裹里拿了個饅頭扯成屑放入掌中，它啾啾地叫了兩聲，埋頭啄了起來，看著它這樣，心中感觸，眼前浮現著靈夜在我懷中認真地吃著月火樹果子的情景，彷彿就在昨天。
「小可愛，我迷路了，怎麼走出去呢？」我皺著眉頭對它說。它又啾啾地朝我叫了兩聲，振翅向前方飛去，我緊跟著它後面跑去。
大概跑了半個時辰，我來到一個山谷，前方的迷霧霍然散去，眼前是一座古色古香的庭院。四周松柏蒼勁，紅梅傲雪，院前溪流環繞，彩蝶紛飛，我驚嘆山中竟有一處如世外桃源，不知這是哪位高人所居。
我緩緩走近古院，因為習武之人耳力極好，就聽見院內一蒼老的聲音悠然道：「你等的人來了！」我頓時停住了腳步，什麼意思？
一個清脆稚氣之聲驚喜道：「真的嗎？老鬼！我去看看！」
院門如風一般被打開，一個短髮白衣的男孩站在門口手中捧著一個油餅，一邊嚼一邊上下打量著我，那男孩大約十歲左右，一臉的稚氣，長長的留海仍未擋住他那明亮如暗藏月華的雙眼，這雙眼睛可能只有兒時的子宬能夠媲美，我不由得暗想，心中恍惚。
他拿著油餅的手朝我揮了揮，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片刻，他像歸巢的鳥兒飛奔到我面前，一隻油乎乎的小手突然朝我的臉伸了過來，天啦，滿滿的全是油！
我嚇了一跳，一個閃身，還未反應過來一揮掌就把他打出好幾丈遠，這完全是。。。本、能、反、應！
我看看我的手，再看看他皺著眉跌到在地，嘴邊浸出絲絲血跡。油餅掉落地上，粘滿了灰！
我真不是故意的！
他坐在地上，哇地一聲大哭起來，鼻涕眼淚橫流：「我的餅！」
我一陣頭大，手足無措！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撿起那油餅，無奈怎麼擦還是灰。。。
那男孩邊哭邊說：「你這女娃，看著這麼萌，一出手卻要老子的命！」
我頓時有些尷尬，他這麼小的一個孩子，一眼就看出我是女扮男裝？眼神真犀利！
「我不過是想捏捏你的臉，你就出手這麼狠！難怪你沒人敢要，註定孤老一生！」那男孩邊哭嘴裡邊惡毒道。
從未有人如此說過我，我瞬間臉上火熱。孤老一生？我不過是不小心打傷了你，不用出口這麼狠吧？現在的小孩都這麼沒禮貌的嗎？
「看什麼看！你都把我打出血了，還不過來抱我起來！」那男孩一邊抹著眼淚一邊叫嚷著。我尷尬地走過去，向他伸出一隻手去。
他瞟了一眼我伸出的手，嘟嘴道：「沒誠意！我要抱抱！」他揚著一張小臉，上面還掛著淚水和鼻涕，但那小油嘴卻是輕揚，一臉得意。
我正尷尬，身後那個蒼老的聲音再次響起：「無憂，別鬧！」
我回頭一看，一灰衣老者杵著根拐杖站在身後，他白髮及地，銀髯垂胸，微風拂過，恍若仙人。
那叫無憂的男孩一翻身爬了起來，邊拍身上的塵土邊抱怨：「老鬼，又來拆台！」
我看看那男孩，又看看那老者，心中疑惑，難道這老者是鬼？
那老者像是看穿了我的心事般對著無憂說：「別亂叫，你等了這麼久的人別給你嚇跑了！」
無憂撇撇嘴，嘟囔道：「這麼兇悍的女娃哪有這麼容易嚇跑！」
兇悍？我扶額憂傷。。。
老者沒理他，轉眼慈祥地對我說：「老夫一直在此幽谷生活，不知多少年了，也忘了自己叫什麼名字，所以無憂就老鬼老鬼地亂叫。你或許可以叫老夫幽谷老人！」
「老人家，您好！你們祖孫倆一直生活在這谷里？」我疑惑地問。
「什麼祖孫倆？誰和他是祖孫倆！」無憂不滿地叫嚷道：「誰年紀大還不一定呢！」
幽谷老人笑而不言。
「呸呸。。。我跟你爭這個幹嘛！我永遠青春無敵，美貌無雙！」無憂說著一臉得意。
幽谷老人在一邊摸著銀髯笑著搖搖頭，我更是一頭霧水，不知所云，心想這叫無憂的小孩難道是練了返老還童功？但這功夫好像只是傳說吧！而且剛才那一掌打在他身上，他像是完全不會武功的普通人！
「來，進屋來坐吧。」幽谷老人笑著邀我進屋。
一進屋我就驚呆了，諾大的一個屋，除了正中擺著一張方桌，四把竹椅，周圍全是書，沒有書架，各式書籍如磚塊一般重重疊疊，一直堆到屋頂。那張方桌如被圍困在書海漩渦中的一頁扁舟，動彈不得。我勉強挪了挪椅子坐下，幽谷老人慢悠悠地給我滿上一杯茶。
「女娃，你叫什麼名字？」無憂自己斟了一杯，一口喝下，一雙大眼睛瞪著我問。
「暮隱水。」我白了他一眼，明明他看上去就是個小孩，還一口一個女娃地叫我，真真是沒禮貌！
「噗。。。」他一口茶噴出來，「暮隱水？一聽就是個假名字！你真名叫什麼？」他半眯著眼睛瞅了瞅我。
這個小孩，完全不按牌理出牌，面對他，我突然覺得頭大，有點招架無力，我默默地撫額道：「韓熹微。」
「對嘛，這才應該是個女娃的名字，挺好聽的！」無憂笑嘻嘻地說。
我不想理他，轉著對幽谷老人說：「老人家，你們都沒出過山嗎？」
幽谷老人抬眼看著我，又像透過我看到很遠的地方：「很久很久以前出去過。。。外面的世界。。。我記不清了。。。時間對我來說已變成數字，過往皆已成為前世。。。」
我心中微微一怔，須臾之間釋然了許多。我所困擾內疚的，在多年之後是不是也會風清雲淡了？如果日後在奈何橋上相遇，子宬，我們是不是也可以相視一笑？
「如果你想出山，無憂可以帶你！」幽谷老人看著我，他眼睛有些渾黃，恰似歲月的沉澱，深沉又慈悲。
「你出過谷？」我轉頭望向無憂，一臉不可置信。
「沒有。不過這山中的琅嬛九曲陣我可是一清二楚，沒有我，你是出不去的！」無憂又擺出一臉得意洋洋的表情。
「這山中設了陣法？」我恍然大悟，怪不得我走了幾天沒走出去。。。
「嗯。多年前老夫隱於這山中，便設下琅嬛九曲陣，目前世間只有老夫與無憂可破解。」
「對呀！我可厲害了！雖然我不會武功，但我會奇門遁甲！」無憂又揚起他那張小臉，得瑟！「你帶我出去玩玩吧！在這呆了好幾年了，我悶都要悶死了！」無憂又秒換了一張可憐兮兮的面容，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期待地望著我。
我默默地撫額。。。「無憂，幽谷老人年紀這麼大了，要是你走了，誰來照顧他？」我試圖親情引導。
「他？他就是個餐霞吸露的老鬼，用得了誰照顧？我走了，他八成還偷樂呢！」無憂撇了一眼幽谷老人口無遮攔地說。
幽谷老人也不生氣，笑眯眯地撫著髯須。
「外面的世界可不像你想像那麼好玩，刀光劍影爾虞我詐，我可顧不上你！」我想想嚇嚇這無知的小孩。
「這麼刺激？爽呀！我要出去玩了！」無憂一臉興奮，轉臉對我挑釁地揚揚眉。我獃獃地看著他的表情，心想這孩子腦袋是被驢踢過了吧！
救救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