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殿下從他的坐席站了起來。
然後他又坐了回去。
阿希爾德的一舉一動都有人時刻關注,突然起身,當然會引起一陣小小的轟動。
連站在講台上的鍊金術老師都抬起頭,她推了推眼鏡,「法蘭特先生?」
「我沒事,老師,」阿希爾德坦然自若地說,「只是幫我的搭檔拿東西。」
被指名的霍克斯同樣摸不著頭腦,但還是配合地點點頭。
阿希爾德姿態優雅地重新坐好,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上次只是被眾人注視到和他說了句話,她就抗拒的整整一周沒來學校。
如果他貿自再送她什麼東西,或許會再度平添她的煩惱,與他原本的初衷背道而馳。
他決定徐徐圖之。
似乎已經摸到魔女性格規律的阿希爾德決定把這件事交給他人來辦。
於是金髮男生那隻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在他的朋友身上輕拍了拍。
「霍克斯。」
「!?!」
霍克斯簡直受寵若驚。
——殿下平時不是最不喜歡別人碰他,或者被人碰到嘛!
而且他今天心情貌似挺差的,藍發男生連忙轉頭,「隨時恭候您的吩咐?」
阿希爾德失笑。
「別這麼誇張,我只是有件事要拜託你。」
用了拜託。霍克斯背後的尾羽都繃緊了,「您說,您說。」
「看到這兩瓶藥膏了嗎?」
在霍克斯「那還是本鳥冒著大太陽去買的,毛都被曬掉了一大撮」的內心腹誹下,阿希爾德說,「想辦法把它們送給陸茜。」
其實還有一塊白糖蛋糕,但阿希爾德認為魔女不會愛吃甜食。
「那誰是陸茜?」
霍克斯就這麼理所當然地問了。
阿希爾德長指指向前桌,「她。」
霍克斯驚得差點沒從位子上摔下去。
「她!?」
……
直到這節小測打鈴,霍克斯都沒從方才的震驚中醒過神來。
他皺眉想了想,左眼皮長著顆淚痣的藍發武技部部長,朝一個站在教室牆角發獃的獸人女生勾勾手指。
「蘿比,對,說的就是你,你過來。」
女生膽怯地走過來,她小心翼翼問,「大人您叫我?」
霍克斯一般不欺負像這樣性格膽小的家族扈從,但他實在沒人可選,換個高點的人去,魔女可能會以為他在挑釁她,那後果就不堪設想了。
交代了對方自己被殿下交代的事,他並沒有覺得渾身一輕。
相反,他愁得那張精明的俊臉都皺成了一隻丑鷹。
——殿下居然會開始關心那個魔女,難道真是中了她的魅葯?
那身為第一貼身侍從的他該如何是好?!
那可是能一口吃掉巨怪心臟的魔女,萬一殿下日後被魔女誘惑到對方說什麼就是什麼,某天她突發奇想又想試試帝國的英勇侍衛,他霍克斯·格林的雄鷹之心的味道……
霍克斯突然感覺自己的鳥生前途黑暗一片。 ——
蘿比在被霍克斯下達那個命令后,她幾乎要暈厥過去了。
但不可以,蘿比不可以倒下!你的家族之所以能安穩的存活,你的弟弟妹妹之所以都能來比拉索接受教育,都是託了霍克斯大人和他家族的福!!!
這樣在內心給自己打了一千遍的勇氣,蘿比終於邁出顫顫巍巍的第一步,她堵在了魔女的面前。
「喝!止步!」
「?」
「魔女大人請請請您止步……」
「???」
陸茜看到一個身高不到她膝蓋的小人兒擋住了自己回家的路,她朝她張開了小小的雙臂。
這好像是她的同班同學,矮兔獸人蘿比。
矮兔獸人是矮人和兔獸人混血的種族,她們容易受驚膽小,但性格勤勞肯干,種的蔬菜水靈靈且口感脆甜。陸茜內心默背完《法蘭大陸的各種族圖鑑》,她低頭問道,「你有事嗎?」
蘿比渾身戰慄。
「魔,魔女大人……」
「叫我陸茜。」
「陸,陸茜大人……蘿比,蘿比有東西要獻給您!」
陸茜的手上被塞了一袋東西,明眼人便能看清裡面的兩盒治療傷葯。
「就是今天上課,」軟萌的小兔子羞紅了臉,她說,「蘿比看到,看到您臉上受傷了!」
「所以,蘿比就想著,或許您需要這個東西!」
她通紅脖子一口氣說完。
事實上這些話都是霍克斯的交代。
——因為不會有人膽敢凝視魔女的臉超過三秒,聽說會被詛咒七竅流血而死。
可蘿比並不害怕,相反她只覺得驕傲。
她雖然說得磕磕巴巴,但大人的吩咐她一字不差,她在天國的爸爸媽媽若看見這一幕,他們一定會感動得淚流滿面的!
而且,媽媽說過和人說話一定要看著對方的眼睛,這是做兔的基本禮貌——蘿比強忍著巨大的恐懼,剛說話時她努力去看了魔女兜帽下的眼睛。
——超過了十秒,但什麼壞事也沒有發生!
——這說明魔女謠言1號是假的!
於是蘿比更激動了。
要知道,班上誰不害怕魔女啊!!!
——她能手撕神像那樣高大的巨怪,朝刻薄的貴族臉上潑硫酸(雖然立刻用魔葯治好了),魔女孤僻冷漠,魔女任性自我,魔女不懂得人世的一切美好情感——她們的內心只有邪惡的慾望。
但是,事實真是如此嗎?
起碼,蘿比驚訝地看見了。
當她把膏藥遞給魔女的時候,對方怔愣片刻后,竟然脫下了漆黑的兜帽,她對她露出了一個蒼白卻淺淡的笑容。
【謝謝你。】
魔女這樣說完,她抬腳離去,只留下愣住的蘿比,她在原地站立了一會。
矮兔獸人那粉白的小臉忽然綻放出奇異的光采。
……
魔沼森林,洞穴。
陸茜捧著第一次有同學送給她的東西,她有點不知所措。
「我建議你最好丟了,」系統說,「雖然看起來是人畜無害還很好吃的兔子給的,但是,【善良的東西往往最邪惡】,這句話你不要忘記。」
陸茜認為系統說的不無道理,曾經她也相信過他人,但對方並沒有給她同等的信賴回報。
「那就丟掉吧,」她點了點頭,「但是這根胡蘿蔔,我可以留下嗎?」
胡蘿蔔自然是矮兔獸人的自作主張。因為家裡種的胡蘿蔔真的很甜,不自覺就想讓魔女嘗嘗什麼的,蘿比將它也「不小心」塞進了袋子里。
「哦,」陸茜今晚不知為何,她看上去有些興奮,「這裡面還有一盒白糖蛋糕,她知道我喜歡吃糖,她應該不是壞人。」
系統:「……」
它不想再和陸茜討論這個話題。它問道,「今天和攻略目標進展的怎麼樣了?」
每天系統都會給陸茜布置任務,因為是非常基礎的「引起他的注意(1/1)」、「和他眼神對視(1/1)」,而且這才第二天,系統對陸茜其實沒什麼要求。
「第一個月,只需要你每天和他說說話,很簡單的,」系統感慨道,「回想我之前那個宿主,她每個月要和七個任務對象交流,還得注意讓他們不發現彼此,啊,那真是處處修羅場。」
「你又有前主人的記憶了?」
「那倒也沒太多。」意識到差點說漏嘴,系統不再吭聲了。
它默默看著陸茜開始做今天份的魔葯練習。
陸茜將前幾日摘的聖約翰草洗凈,再加些茉莉,小蒼蘭和薰衣草,將它們磨均勻,花香和新鮮草葉的香氣,這是學校里的同學都很喜歡佩戴的祛體溫芳香包。
獸人居多的地方,動物體味會比較大,陸茜一般會拿這種香包練手,然後再拔高難度。
她一年級來到比索拉入學,就想過和同學交上朋友的時候,可以遞一個這樣的香包,畢竟是自己的拿手絕活。
但當時沒人和她搭話,於是這些香包就只能賣給學校附近的村民,再由他們賣給偶爾會出校下山的學生。
有時候,她會看到班裡有同學舉起這個香包,誇獎它真的很好用,那時陸茜往往得忍住走過去告訴對方、說出「這是我做的哦」的強烈慾望。
一旦說了,對方就可能把它扔掉——那會很可惜,對那個香包來說。
因為錯的不是它,錯的是魔女而已。
陸茜做完今天的練習,就準備睡覺了。
系統照常向她說晚安,「晚上沒吃什麼東西,不要緊嗎?」
「嗯,」陸茜頭枕在新做好的一個香包上,它看起來比平時做的大一些,像是適合送給誰的禮物,「明天早上會有好吃的蛋糕,所以今晚就不吃了。」
「這是什麼原理?」
「這樣明早起來它就會變得更好吃一點的原理。」
陸茜說著,她閉上眼睛。
很快,那個枕著香包的小腦袋上,傳出女孩子睡覺時均勻的呼吸聲。 ——
新的一天來臨了。
陸茜覺得,今天似乎會過得非常順利。
因為一大早,剛來到教室,正忙著用尾巴捲起擦黑板刷的班主任紅克老師便和她打了招呼。
「早啊,陸同學。」
紅克老師的右眼有一道刀疤,但這絲毫不影響他那張英俊至極的帥氣臉龐,火紅大老虎毛茸茸的尾巴一甩一甩,他打掃教室的身影看上去精神十足。
陸茜立刻就臉紅了。
「早上好,紅克老師。」斗篷里的魔女悶聲說道,她滿臉通紅坐到位子,老師走了好久還雙手托腮,沉浸於【喜歡的人剛和我問好,他是不是喜歡我】的幻想里。
「我發現你更偏愛混血的獸人族。」系統倒也研究過她的癖好,「但我要同你講清楚,純血種族的實力要強盛一些。」
混血種族是指異種族之間生下帶有兩族特徵的孩子。例如純粹的虎獸人從頭到尾都是老虎,而混血虎獸人只有腦袋耳朵尾巴等範圍特徵,身軀是人形。
陸茜搖搖頭,「智慧的魔女不會歧視混血。」
「倒不是說歧視不歧視什麼的,」系統嘀嘀咕咕,「算了,隨你的便。」
又過了會,它小聲說。
「看你的斜後方。」
「我斜後方怎麼了?」
轉過頭的陸茜,她的黑斗篷突然被一根硬硬的物什戳到。
「?」
「魔女大人早上好!這是我今早在家裡田地摘的胡蘿蔔!還很新鮮!泥我擦乾淨了您趁熱吃!」
一口氣說完上面那番話的小兔子雙手高舉胡蘿蔔,待陸茜接過,向魔女上供完畢的她便滿臉興奮地朝對方鞠了一躬,然後蹦蹦跳跳地回教室後排的座位。
系統:「看來你多了個小迷妹,以後每天你都有新鮮的蔬菜水果吃了!」
陸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