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般不能示人的心思被這樣戳破,即便是此刻懷裡的元雅容是昏過去的,謝修柷也是不敢承認的。
然而不等他反駁,江嚶嚶看著他帶著殺意的視線,竟然不嗇在火上澆一把熱油,將人徹底點燃。
「好可惜。」這個歹毒的少女搖了搖頭,眉眼儘是遺憾之意,「太子妃看不到謝郎君為她付出的這些,不然如她這般知恩圖報之人,定然是感動備至。」
想起屆時場景,江嚶嚶唇角就難以抑制的翹起,眼底儘是惡意。
「皇子妃如今可開心了?」
明白自己所處形勢,謝修柷只能深吸一口氣,掩下眸底的殺意。他雖是矜貴公子,然而這幅屈辱的姿態,也不能彎折他的傲骨。
能屈能伸,不錯。
但是,還不夠。
江嚶嚶把玩著手裡的匕首,心裡思忖著一會京兆尹來,謝修柷有幾成脫身的可能。
如今看似人是在她手上,但事實上卻是三方挾制的形勢。她身邊只有烏暨一個拿刀的,不能立即殺了謝修柷兩人,否則謝夫人和胡凊不會就這樣看著。只能拖到人來,以私通之名將這兩人拿下。
但是等到人來,謝家勢大,也未必就一定能定謝修柷的罪。甚至大可以道,是太子妃遇刺,謝修柷救駕有功。那麼罪責再大,也不過只是太子妃為何會出宮的問題。
在文里,男配謝修柷可不是死在這個區區小破道觀里的。
胡凊像是沒見過如此明目張胆,光天化日之下行兇之人一般。他他本性貪生,不願卷進這些事情來,所以才選擇在這臨安觀中混日子等死。
但是此刻,他知道事情的全部過程。太子與太子妃賢德,之前虞城水患,使太子親自去的南地,回來還遇刺重傷。
便是不說這些,從卦象上來看,太子以後也是應該要坐鎮天下之人,江山才能得以安寧。
而太子妃與其更是三世姻緣,應當是恩愛兩不疑的。
此事上,他到底是管還是不管?
李燃的那一箭極為狠辣,箭尖劃破了謝修柷的右臂,他抱起來元雅容前,只是草草的用衣料將胳膊狠狠勒住止血了。
但是這顯然是不夠的,他一直將元雅容抱在懷中,胳膊承擔了這樣重的力道,傷口便又崩開了。
此刻鮮血已經浸染透了衣料,一滴滴往下滴著血。鮮艷醒目的紅色,就滴落在碎石泥地上。
真可憐見的,元雅容的胳膊也受傷了,但是因為被綁住了,也沒受什麼力道,此刻也只是有血暈染出。
此刻應該是懷孕體虛,失血過多加上驚嚇而暈過去的。要是不及時處理,怕是有流產的危險。
可是她如今被謝修柷護在懷裡,護得好好的,連風都吹不到。謝修柷的膝蓋卻是承受著兩個人的重量,磕在碎石頭上,也許只要再多一會兒,膝蓋便也是鮮血淋漓的了。
謝夫人看著地上一滴滴滴落的血跡,唇色發白,似乎已經亂了神。
「真可憐。」江嚶嚶輕輕嘆息一聲。
就在這個時候,身後卻是陡然出現了腳步聲,所有人神色一凜。
江嚶嚶漆黑漂亮的杏眼微微眯起,轉過身去。
從一片高大的柏樹后,有攢簇的人影向這邊靠近。
走在前頭的人著深緋色官服,行色匆匆的模樣。
江嚶嚶卻眼尖的發現,這京兆尹前頭還有一道熟悉的身影,一襲矜貴的玄色的寬袍,身材頎長,背脊挺直,腰束革帶,行步如淡淡清風劃過一般。
不是李燃又是誰,他竟然又回來了?
還是和京兆尹的人一起來的,看來是正好撞見了。
京兆尹孟溫禮寒門出身,神德元年狀元及第,一生清骨,如今
四十有餘的年紀,身後無任何族中子弟,在被世家壟斷的朝堂上看似顯得那麼弱小,又孤立無援。但是能做到今天這一步,少不得要靠人扶持。
而身後扶持他的人,只有一個。
那就是陛下。
此人十分拎得清,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深得陛下信任,哪個世家也無法拉攏得了他。
謝修柷神色一變,就想要起身,然而卻被肩上的劍牢牢壓制著。
烏暨此刻是熱血沸騰,一隻手穩穩的按在謝修柷的肩胛上,劍刃就抵著他的脖子,彷彿只待皇子妃一聲令下,他便能立刻手起刀落。
他真是好久未曾立功了,想不到如今跟在皇子妃身邊,竟然還有這等機會。
有那麼一刻他感覺,跟在皇子妃的身邊也不錯。
謝夫人手上顫抖著,一邊給兒子的胳膊擦著血跡,一邊就慌忙想要去拉江嚶嚶的衣料。
江嚶嚶眉心微皺,嫌棄的躲開了。
她手裡的匕首已經拔出了刀鞘,提防著謝修柷做出什麼變故來。
好在謝修柷似乎已經意識到無力回天,已然是放棄掙扎的模樣。
胡凊看著遠處的重重人影,深吸了口氣。負手與背後,指節隨意掐了掐,心中便已然有了成算。
「即便是謝郎君有罪,也沒有能讓皇子妃動用私刑的道理。」
胡凊沉了一口氣,聲音極難煽動人心。他打定主意要給這二人脫罪,他從前做江湖術士之時,口若懸河滔滔不絕,死的都能說成活的,糊弄一個女子……嗯,應當不是太難。
「今日謝郎君來道觀是來尋小道的,卻不想遇了刺客,即便是對簿公堂也未必有罪。皇子妃這樣咄咄逼人,如此仗著身世誣賴人,怕是不妥吧?若是此事傳出去,那是於皇子妃的名聲也不好聽。」
「皇子妃與太子妃也素無仇怨,即便太子妃這次私自出宮,也算是受到了教訓。再拖下去了,怕是危矣。況且太子妃還有孕在身,若是皇長孫出世,誰也擔待不起。」
「皇子妃即便是現下讓人回去又如何,該論罪處置的,到底要論罪處置,便是皇子妃要等的人來了,此事也不會有任何變化,倒不如現下各回各家,也省得時間在此僵持了。」
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再於以威脅,最後給之退路。若是換一個人,說不定此刻已經順著梯子下了。
然而面前的少女只是略微沉思一番,一雙漆黑杏眼看向他,乖巧中透著受傷和一絲不可置信,眨了眨眼睛,一副脆弱至極的樣子:「胡觀主方才說我,咄咄逼人?仗勢欺人?」
胡凊頓了一下,感覺好像有哪裡不太對。
難道不是嗎?
可這又不是重點。
身後風拂過樹叢沙沙作響,碧色浮雲的長空飛過兩隻鳥,朱紅長廊那頭青瓦白牆,那頭傳來低磁好聽的聲音:「嚶嚶!」
江嚶嚶眨了眨眼睛,手中的金燦燦的匕首,轉眼間就沒入了袖間。
白皙修長的玉指扶過腕間珍珠鏈,鮮艷的衣裙勾勒纖細的腰身,腰鏈垂下絲絛被風勾起。
她轉過身去,瞧見那頭人影簇簇,穿著緋色官服的應當是孟溫禮,恭敬的站在熟悉的頎長身影身後。
李燃瞧見她果然在此處,不由嘆息一聲,一邊向她走去,聲音清潤道:「還不快過來,不是叫你回去嗎?」
江嚶嚶快步走了過去,卻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十分熟練的環住他胳膊,宛若受害者一般:「這臨安觀中的道士就是不一樣,竟然如此大膽,欺辱於我。」
胡凊頓時瞪大了眼睛,想不到世間竟有如此善變之人,方才還是一副要殺人宰人的模樣,旁人不過是辯駁了幾句便又是這樣泫然欲泣的樣子,彷彿她才是方才那個被迫跪下受辱的那
個。
李燃眉心一擰,漆黑涼薄的視線便掃過眼前道士打扮模樣的人的面容,抿了唇,沉聲:「放肆!」
胡凊一瞬間,有些腿軟,撲通一聲便跪了下來,然後就是一副無賴的樣子:「殿下冤枉啊,小道絕無此意!」
他偷偷的去瞧二殿下的面容,就看到他眉宇間如烏雲攏聚,長睫微揚,確實牢牢的將身側嬌柔造作的少女護在身側的。
胡凊只覺得眼前都陷入了一片黑暗,已然開始懷疑人生。這在場的人,一個跪在地上還受著傷,一個受著傷昏迷不醒,謝夫人都哭暈在地了,就他一個人能欺辱得了皇子妃?
一邊跟在李燃身後的孟溫禮趕緊上前,他認得胡凊,便替他解釋身份,恭敬道:「這位道長是臨安觀這一代的觀主,胡凊。」
李燃並不關心他是誰,道士也好,觀主也罷,聞言只是擰了擰眉頭,輕飄飄道:「想不到臨安觀已經沒落至此了,竟讓如此不著調之人做觀主。」
胡凊十分不要尊嚴的求饒,請皇子妃原諒他的無禮。
江嚶嚶看著他毫無負擔的求饒模樣,覺得無甚意思,便也懶得理他。
她環著李燃的胳膊,婷婷裊裊的走上前,在謝修柷面前站定,赫然是居高臨下的模樣,嬌聲嬌氣又造作:「這謝郎君與太子妃出現在此處,被我撞見個正著攔了下來,竟然還想要走。」
竟是好生委屈。
孟溫禮跟他帶來的人都忍不住抬眼覷著來人,想不到二殿的皇子妃竟是這般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