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紅的廊柱邊垂下青色的帷幔,被風輕輕拂動。麒麟銅香爐的安神香飄散的香雲抖了抖,又迅速飄散開來。
空氣中靜謐的可以聽到針掉落的聲音,叫人心悸的死寂中瀰漫著危險的氣息。
兩道身影相對而站著,一高一低。
帝王威儀是從沙場到朝堂磨礪出來的,他便是輕描淡寫站在那裡,萬萬人皆要臣服。
乖巧的女孩兒杏眼盛滿了嘲弄戲謔的笑,她高抬著下頜,似乎無所畏懼。一襲杏黃的珍珠襖裙,端得是華麗嬌氣的模樣。
頤指氣使的模樣,她向來是如此,即便是對著君王又如何。
在她眼裡,也不過就是只鄙陋的老鼠罷了!
「爾敢?」帝王擰了眉,眼底儘是冷然之色。他負手而立,衣襟上的龍紋盤旋在萬卷山河之上,閃過冷凝的寒芒。
江嚶嚶輕啊了一聲,一臉不贊同的搖頭,翹唇反問:「我為何不敢?李燃敬重你,即便是你再怎麼苛待他,他也依舊記得你是父皇,自小便無論何事定要做到極致。但是陛下又何曾對他有幾分眷顧?」
她側了身,看向殿外光照進來的方向,鬢間的海棠金流蘇步搖微微閃了閃。
又恰到好處的停住了步子,折過身來,杏眼眼角帶著微笑:「即便是我夫君未曾做過之事,陛下也可以以此為罪證,折斷他羽翼將他困於府邸之中。」
楊家勢大,當年楊家送寧貴妃進宮,便是打定主意要扶持自己家的皇子登上那個位置。
而皇帝也打得好算盤,要想毀之必要讓其先狂之,先將其捧到最高位,再尋其不慎之時將其推下萬丈深淵。他寵寧貴妃,以及讓李燃這個有楊家血脈的皇子出生,就是為了等楊家有所動作后將其以及黨羽全部一網打盡。
他們都將李燃視為自己的棋子,皇帝要更狠一些,他壓根就沒想要李燃活著。皇子成年後本該封王,然後遣其去封地,無詔不得回京。
這幾代之內只有李燃這個例外,皇帝始終不能放心讓他離開。這看著是恩典,但是於李燃來說也是極危險的,他勢力盤踞與京中,與太子有了這樣多的衝突,太子若是登基穩固低位的第一步就得是清除李燃一黨的勢力。
「陛下從未將他當成子嗣看待,只是當成棋子,淡漠了這些年,想來也沒打算給他留什麼活路。既然是早死晚死都得死,我又何必對陛下敬著。」
皇帝幾乎便要讓人將其拿下,然而江嚶嚶卻又看這他,微微一笑道:「陛下可是要處置嚶嚶?是因為嚶嚶說的太過直白,傷及您威嚴了?」
她微微抬起頭,看向皇帝。
皇帝當然不會放過他,臉色陰沉的幾乎能滴水,當即要喚人進來。然而在開口前就聽江嚶嚶十分無賴的啊了一聲道,「兒臣怎麼敢忤逆陛下,必然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只是李燃定是要恨死陛下了。」
「他當真是傻得緊,即便是陛下如此待他,他如今在府邸之中也依舊挂念著陛下。如今陛下要處置我,正好叫他瞧瞧陛下是如何的涼薄,等母妃醒來又會如何看陛下?」
身量纖細的少女站在皇帝面前卻絲毫不曉得勢弱,她秀氣的眉眼間都難掩惡意,唇角也嘲諷的翹起。
只要她想,她向來有氣死人的本事,那眼角眉梢都帶著饜足的愉悅。
許久不做惡毒女配,但是再做起來也絲毫不覺得生疏。
「嚶嚶只是替夫君抱不平得緊,這些年來陛下對他的關心屈指可數,賜與太子的東西各種由頭的都有,對於嚶嚶夫君,卻是少的可憐。」
「唯有多年前的一把玄鐵金柄匕首,是當年他秋獵時候,替自己爭取來的。因為是陛下所賜,這些年來真是不已,一直隨身帶著,不許旁人觸碰分毫。」
少女轉過身,眉眼沉靜,唇角勾起一抹淡漠的弧度。波瀾不驚的語氣,一字字一句句訴說著李燃這些年的委屈。
皇帝深吸了一口氣,一雙有些老邁的眼睛看著她,好半晌卻沒有說話,憤怒竟然離奇的漸漸消退。
許是江嚶嚶話里倒也有他不得不在意的東西,於是拿原本盛滿怒火的面容瞬間變偃骨作息,更為陰鬱沉靜起來。
而江嚶嚶將想罵的話罵完,便又重新恢復了那副乖巧甜蜜的笑容,微微扶身行了個臉,便從他的身前走了過去:「嚶嚶告退。」
皇帝站在原地,漆眸晦暗的看著她,卻沒有阻止。
帝王威嚴不可冒犯,然而作為一個君王也不可無氣量,若是他當即就處置了江嚶嚶,會有許多不必要的麻煩。
當然也有旁的原因。
江嚶嚶看似囂張的將人罵了一頓,讓自己心中好歹暢快了一番,也透露了一個訊息,李燃對父皇向來敬重,素有孺慕之情。
李燃麾下之人行刺太子,其中還有北衙軍的人,這樣大的事,講出去不是李燃所為都不會有人信。
但是到現在為止,被抓進去的隨侍也沒有一個將李燃供出去的,所以即便是如今陛下想用李燃勾結楊家行刺太子的理由將李燃和楊家盡數拿下,也沒有確鑿的證據。
李燃要想從府邸出來,只要將皇帝安撫氣順了便好。這一步看著簡單,卻著實是不容易的。
這麼些年,皇帝為了除掉楊家,布下了歪歪道道的棋子,各方勢力牽扯了這麼多年,如今這樣的機會是可遇不可求的。
皇帝斷然沒有放過的理由。
天色漸暗,府邸後院最偏僻處的楊樹林里。因為甚少有人涉足此處,所以荒草叢生,灌木隨意生長,看著有種荒蕪的感覺。
高大的枯樹前立著一道漆黑的人影,披著玄色麒麟紋的寬袍,腰束革帶,身材筆直修長。餘暉將他的身影拉長,顯得有些寂冷。
「殿下!」武炎恭敬行禮,「事情都已辦妥了,這兩日元文石在獄中被特別關照過,現在連人形都快瞧不出來了,他倒是嘴硬的很。」
元文石認不認罪都不是最重要的,殿下的目的本也不在此處,尖銳的矛頭從來都是對準太子的。
如今陛下認定殿下行刺太子,將其禁錮於府邸之中,要想脫罪從府邸中出來,重新回到朝堂之上,光靠著被扣押的從屬守口如瓶是沒有用的,還得學會禍水東引。
就比如,若是太子背上謀逆的罪名,李燃便可以早先知道,所以制止的原因為理由,證明自己並非行自太子,以此洗脫罪名。
「那批鐵器現在何處?」
李燃側過臉來,昏暗的光影透過枝頭,照在他白皙雋秀的側臉上,半明半暗。
「京郊,太子別院。」
宮中的馬車銅鈴聲清脆,車身晃晃悠悠地停在了府邸門前。
漆紅的大門緩緩打開,穿著黑色甲胄的禁軍,手裡拿著槍站在大門兩側,一臉肅穆警覺的模樣。
江嚶嚶提著裙擺越過宮人來攙扶的手,踩著矮凳便跳下了馬車,漆黑的杏眼就看見了站在大門內側身影。
李燃身材頎長,暗金色麒麟紋長袍勾勒筆直的身形,腰束革帶,即便是幽禁府中也是極為矜貴的模樣。
他好像在這站了許久門開的時候,剛好抬起漆黑長睫望過來。
江嚶嚶立刻展顏,燦然而笑,提著裙擺邊跑了過去。她腳傷還沒好全,這會兒有一隻腳不能用力,於是便邊跑邊跳。
大門兩側穿著黑色甲胄的禁軍彷彿都成了夾道歡迎的隨侍,看著兔子一般不莊重的少女,皆面露一年難盡之色。
李燃看見她這副模樣,眉心一跳,趕緊大步上前張開雙臂將跳過來的少女結結實實的攬住
,擁在了懷中。
唇角剋制不住的翹起,還是壓低聲音斥道:「跑這樣快也不讓人扶著,是想再傷一次不成?」
江嚶嚶抱著他的勁瘦的腰身,將腦袋埋在他的懷中,不高興的抱怨道:「還不是因為夫君站在這裡等,嚶嚶怎麼能不跑快點?」
身後的漆紅大門緩緩合上,關門的禁軍瞧著這一幕,皆面露牙酸的神色。
對這膩歪的兩人唾棄不止。
江嚶嚶確是不管這些的,扶姞面色沉靜的給皇子妃遞上準備好的手爐,在旁邊候著的曹欒趕緊指揮隨侍,將軟轎抬了過來。
李燃在冷風裡站了許久,身上還帶著傷,吹了風后唇色變也泛起了慘白。鴉羽般長睫在他眼瞼處投下暗色的陰影,漆黑桃花眼瀲灧,他攥住江嚶嚶的手,仔細將她上下打量了一遍,沉聲問:「在宮中可有受委屈?」
現在今時不同往日,宮中多逢迎阿諛的兩頭草,即便是宮妃也多是看菜下碟,嚶嚶進宮也不知有沒有遇到旁人。
江嚶嚶歪著頭看了他兩眼,蹙眉將手裡的暖爐塞進他的手中,然後撇著嘴抱怨道:「我都快被欺負死了!」
「怎麼了?」李燃漆黑眸中閃過一絲冷厲之色。
江嚶嚶撇撇嘴,很不高興的拉著他的袖子:「還不是你父皇,竟然在背後如此詆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