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瑞卻是試探問道:「太子殿下今夜這麼晚過來,是想親自來審這二人?」
李恆眸光就落在了他身上,眉心皺起,長睫微斂掩住心下疑慮,微微側身看向了身後的裴建。
裴建微微上前,在太子身側耳語:「殿下,是江三郎,江瑞。」
宮宴后李恆本是已經醉了,就歇在了太子妃處。他今年因為各種事情,已經半年多未曾和雅容好生親近了。
原本李恆今日醉得不輕,但是雅容向來推拿的手法是極好的,給他按了頭,又吩咐人煮了醒酒湯。
李恆原本還有些惱雅容將鄭阿芙送到昭陽宮差使之事,但是在宮宴上看著形容舉止冷靜自持的雅容,他又很快反應過來,即便是雅容對鄭阿芙有不滿的,也絕不可能做出對東宮有威脅之事。
這其中一定另有緣由,但是李恆還未來得及將院里的管事揪出來一個個盤問,前院就來了人稟告,刑部監牢有動靜。
一瞬間,冷風吹過心頭,李恆立即清醒了,立即率東宮兵衛連夜趕出宮去。
然而此刻,來人所說的動靜看上去只是虛驚一場,但是江家人怎會在這裡?
江瑞,李恆眸色微動,已經淹沒的記憶又再次回到腦中。他知道這個人還是在很就之前,江峙文企圖投入東宮帳下,倒是頻繁帶著這位三郎君示好東宮。
但是李恆自然不可能收攏江峙文的,江家的幾個能主事的都不夠聰明,難當大任。六部的幾個尚書,除了禮部江峙文,其餘幾個,各個都是在官場幾十年的老狐狸了,身後皆站著顯赫的世家。
江峙文之所以能做上那個位置,是因為陛下當時要抑制世家權柄,這才將沒什麼本事且空殼子世家出身的江峙文推上了那個位置。看著威風顯赫,實際上內部的權柄都在陛下和東宮手裡。
而這個江瑞,也是個沒什麼本事的。李恆並沒有回答江瑞的話,視線在幾人身上快速掠過,又快速收回,重新看向了郭攸,半晌開口道:「是孤誤會郭郎中了,時候不早了,孤就不打擾郭郎中了。」
「微臣,恭送太子。」郭攸趕緊從地上爬起來,向太子的方向行了個大禮。
很快,幾人都消失在了視線中。
郭攸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塵,也沒顧得上那個方才和太子站在一處,已經訕訕要告退的官吏,探究的視線看向了江瑞。
前日他先是接到了二殿下的密信,特意盯著太子以及要乘機出去那兩個內侍的,第二日這江瑞便找上了門。
郭攸一個刑部郎中,和江瑞一個禮部芝麻大小的官員怎麼也扯不到一塊去,但是這人說起來畢竟也是二殿下的舅兄。郭攸也是聽了些傳言,二殿下待皇子妃是極盡寵愛的,於是在江瑞找上門來的時候,他態度也還算客氣。
然而,下一刻,江瑞就拿了一塊二殿下府通用的令牌來,只道是二殿下有令,要他跟在郭郎中身邊一段時間。
郭攸雖然覺得有些怪異,但是也不是什麼大事,都是自己人,於是便將江瑞留了下來,這些時日以來,二殿下有什麼命令也都沒有刻意瞞著。
而此刻,郭攸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的江瑞,終於心有惱怒,沉聲問:「二殿下既然計劃有變,你為何不提前告知於我,還是說二殿下策劃這一出就是為了讓我暴露在太子面前?」
「郭郎中莫急,下官也不知太子會突然出現。如今既然沒事,那便是皆大歡喜的事。」
江瑞絞盡腦汁想著解釋的法子,什麼奉什麼二殿下的令,二殿下知道他是誰啊,他今日站在這裡都是因為迫於江嚶嚶的淫威。
原本,江嚶嚶告訴他,二殿下計劃一定不會成功,事到臨頭太子的人一定會趕來,江瑞還並不相信。
江嚶嚶再厲害,也不過
只是一個閨閣女子罷了,能知道些朝堂之事便已經實屬不易了,哪能連太子做什麼都能被她摸准了?
縱然之前江瑞被江嚶嚶拿住把柄威脅,但是江瑞的恭敬屈服也都是基於那個被拿捏住「把柄」和江嚶嚶狠毒的手段,這個魔鬼可以眼睛也不眨一下的將之前折辱她的幾個堂兄都扔進了湖裡。
說起來那湖可真深,又是大冬天的,四弟五弟六弟就在湖裡拚命的掙扎,僕人跳進湖裡面拚命的游過去,企圖撈自家主子。
那場面,瞧這其實是頗有些滑稽感的,幾個人都不會游泳,在湖心像個旱鴨子一樣撲騰,濺起水花無數。
一時間,咒罵聲呼救聲,此起彼伏,十分熱鬧。
當時,江瑞就站在湖邊的迴廊下,正好瞧見這一幕。他抬頭望去的時候,閣樓那邊,江嚶嚶正趴在閣樓二樓正對著湖的花梨木窗前,那乖巧的臉上半點也沒有傷害人後的忐忑恐懼不安,反而是像欣賞一場鬧劇,笑得難以抑制,宛若孩童一般。
這些都已經是去年的事情了,但是江瑞這輩子都不會忘記那一幕,那種背脊生寒的感覺。
那日之事,江瑞以為伯父至少要罰江嚶嚶去祠堂跪個兩日,大婚前應該都出不了門了。然而卻也不知江嚶嚶是用了什麼法子,半分懲罰也沒受,只是身邊兩個被她指使去推人的婢女受了罰打了板子。
郭攸凝眉看著江瑞半晌,一甩袖子,憤然道:「此事明日我會找殿下問清楚,你切莫耍什麼花招。」
江瑞任務完成了,哪裡還管郭攸會和二殿下怎麼說。不管如何說,這一次都是他才阻擋了二殿下事情敗露,殿下即便是知道了,也定然是不會怪罪的。
他向郭攸行了個禮,道:「時候不早了,那下官就告退了。」
漆黑的暮色映照著刑部大牢聳立的灰色高牆,從縫隙中透露出來的星星點的月光透下高牆邊的樹影,將暗夜潛伏的一行人馬很好的掩藏在了陰影中。
李燃就蹙眉坐在馬上,身下的馬因為在原地待了太久,已經有些煩躁不安,在地上焦躁的轉著步子。然而很快就會被拉住韁繩,一直白皙寬大的手撫過它頭頂的鬃毛,帶著安撫的味道。
他視線望向刑部大門口,神色漸漸冷漠。
太子是如何知道消息的。
「殿下,此事怕是已經不成了,咱們還是要早做打算。」鄒臨神色產生一陣凝重,對殿下躬身道,「倒不如,乾脆些在此處暗伏,等人一出來便是太子的死期。」
李燃卻是牽住了韁繩,視線望那漆黑倒映著門下那明亮閃爍的燈光,卻並未同意鄒臨的話,只是沉著聲道:「等等,再等等……」
等,此刻還有什麼好等的?
然而就像是應驗殿下的話一般,很快馬蹄聲又再一次從大門處響起,太子帶著人從裡面又退了出來,一行人很快的就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之中。
在太子的人走遠后,一個漆黑瘦小的身影,從裡面很快的出來,步履匆匆徑直往李燃的方向匆匆而來。
來人正是關清,李燃既然要暗著來,肯定不能派自己身邊的人直接去。關清一直是扮成小吏跟在郭攸身後,一道進去刑房的。本來以為太子到了,此事便已經算是敗露了,卻想不到半路殺出來一個江瑞。
關清趕緊向李燃稟告,語速飛快的將事情來龍去脈說完。
鄒臨眉心微微皺起,神色沉沉看向關清:「江家的人怎會在此?」
此事殿下一直是嚴密死守的,知道的人並不多。而江瑞更是和郭攸八竿子打不到一處,刑房那一幕委實叫人嘆為觀止。
關清也不知。
李燃心頭快速的掠過一抹人影,又很快地斂眉將思緒壓了回去,沉聲問:
「那兩個內侍,如何了?」
「只是受了些驚嚇,並無大礙。」關清將後續稟報清楚,這件事情差不多已經可以了結了,雖然沒有成功讓太子背負上殺人滅口的罪名,但是好歹也沒有什麼太大的損失。
「等三日後陛下規定的期限一到,太子還是要將這些人放回去。那內侍分得清輕重,太子既然要維持自己仁和的名聲,便不可能屈打成招,只帶他們熬過這三日便可以放回歸家了。」
撐過了那三日便說明都是清白的,而宮中也不差這樣一兩個內侍,只要有人開口求情兩句,便不用再留在宮中了。
李燃自是不可能讓他們留在宮中的,他坐在馬上,骨節分明的指節按過馬鞍,輕輕的摩梭著。
等三日之後,待那兩人出了宮,再不小心發生什麼意外掉河裡淹死了的話,也不會惹人注意。
只有死人,才是最能守口如瓶的啊。
但是,李燃卻沒有下令,他抬頭看著眼前高大的槐樹投下的斑駁樹影籠罩下來。彷彿又瞧見那日,嚶嚶嚴肅凝眉看著他的樣子,語氣十分嚴重。
嚶嚶說,那兩個人不能死。
那便不殺了吧,多給些銀兩,將那兩人連同各自的家人一起送的遠遠的也是一樣的。希望他們好自為之,再也別回來。
鄒臨似乎感應到什麼,下意識地看向了殿下,然而殿下什麼也沒說,只是輕喝一身,拉著馬的韁繩調轉馬頭,下令回府。
*
府邸一片漆黑,床頭邊青銅香爐安神香絲絲縷縷,青色的帳幔垂下,將大床內的景色遮得嚴嚴實實。
扶姞靠在皇子妃的花梨木大床前守著夜,床前小塌上鋪著厚被子,身上也蓋著厚被子,倒是不冷。她剛小憩一會兒,就聽門吱呀一聲,瞬間就驚醒了。
她匆匆推開被子,踩好鞋起身,趕緊向門外看去,便瞧見外間有下人提著燈候著,頎長矜貴的身影就被燈火映在了雕花隔斷上。
這麼晚了殿下竟然還過來,有那麼一瞬間,扶姞想到的不是殿下當真寵愛皇子妃,而是想,殿下這會來,會把這祖宗吵醒的吧?
回過神來的時候,扶姞頓時露出了見鬼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