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道上,冬青樹枝葉簌簌。然而,耳旁的風彷彿都瞬間寂靜了下來。
少女聲音一如往常坦然,帶著幾分黏人的嬌嗔。
李燃唇角一瞬繃緊,他神色暗了一瞬。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她什麼都知道,但是仍舊是這樣蠻不在意的態度。
不介意他的滿身血污,不在意他手段的狠辣,生來殘忍。
也並未,怕他。
李燃步履變得緩慢,只覺得扣著嚶嚶裙子的指節都變得灼熱,即便過去很久也依舊覺得心裡雜亂沸騰,他好半晌沒有說話,漆黑桃花眸望著山下的路。
素來,李燃都是個心性冷漠之人,若是旁人在聽到他與幕僚密謀,一定不可能或者走出那扇門。
但是,嚶嚶不是旁人。
直到到了山下馬車邊,府邸護衛都候著車邊。李燃將人放在車轅上,然後抬臂撐著車門上杠,將人塞進了馬車中,然後也矮身進了來。
他一直默不作聲,漆黑眸色沉沉,等到進了車裡。
江嚶嚶托著腮幫看他,漆黑漂亮的杏眼就這樣生生看著他。她指甲昨日才染了粉白的丹蔻,是十分趕緊漂亮的顏色。這幅孩子氣的姿態和身上的莊重的命婦翟衣十分不符,但是又莫名的和諧。
那雙漆黑的杏眼裡,無懼無恨,甚至帶著幾分俏皮的笑。
她是丁點不害怕,甚至於這件事在她眼裡算不得什麼大事一般。
李燃對上她的眸子,視線微微暗,頓了好半晌,終於緩聲哄道:「嚶嚶,此事事關重大,並非是你想得那樣簡單。」
若是那個內侍不死,死的便要是他了。
這些雜亂殺伐的臟污事,都不是嚶嚶該操心的事,她只要在府中被仆婢環繞,著金絲綾羅,旁的其他的事,自然有他會處理好。
他深知,嚶嚶心思純良,在府中時候便對下人及其和善,連扶姞那樣的叛奴都能收用在身邊感化,府邸那些婢女都喜歡她。
但是在皇權政治爭奪上,是最無用的。良善的人只會死的最早,只有心思夠狠辣的才能站在最穩固的位置上。
那兩個內侍確實是無辜,但是這宮裡每年又有多少無辜冤魂,又找誰說去呢。嚶嚶這樣廢心思去保住這樣一個兩個螻蟻的性命,委實是天真了。
李燃神色晦暗了一瞬,他還在心裡思索著,到底是誰將計劃透露了出去,除了嚶嚶還有無旁人知曉。
但是他很快就確定了,不會有旁人知曉,知道此事的只有他親近的那兩人,武炎和鄒信。這倆人不會不知輕重,將消息隨意外泄。
嚶嚶緣何知道……一瞬間他眸子就微微閃了閃,想到了一個人。
太史令,公儀孫。
「此事嚶嚶莫要干涉。」李燃眸中閃過晦暗之色,瞧向江嚶嚶的時候又被他很好的遮掩了下去。他坐在馬車中,背脊挺直,抬手將江嚶嚶方才坐上車來弄皺了的胸前衣領撫平。
江嚶嚶坐在馬車中最寬闊正中的位置,李燃坐在他右側的位置,兩人離得極近,江嚶嚶就乾脆挪了挪身子,靠得更近了一些。
李燃便自覺抬手,將人攬入了懷中,他神色微暖了些。少女就靠在他的肩胛上,即便是身著翟衣也毫無端莊形象,抬手把玩著他腰間的帶子。
她悠悠的嘆著氣,道:「夫君何必讓那些事情,髒了自己的手呢?」
難道就非要坐上那個位置嗎?就如壞東西這樣搞事情,也難怪李恆自小長到大,心力憔悴。
掌心按在懷中嚶嚶腰間的珍珠佩上,微微摩挲著。李燃心道他人都是黑的,哪來的臟不臟手。眸色卻是微澀,緩聲道:「為了一些東西,有些事情便是必無可避的。」
車窗外陽光正好,卻被半卷的竹制的帘子擋了一半,只剩下細細密密的光從外一層的垂花紗間穿透進來,映照在車壁上,顯得有些斑駁。
馬車夫輕喝一聲,車輪便應聲滾動了起來,車檐角上的鑾鈴隨著車身的晃動發出清脆的聲響。
江嚶嚶無法和他去說這中間的緣由,規則之事,是無法說出口的。她並未一味糾纏這個問題,只是悠悠問:「那夫君,是打算在幾時動手?」
李燃當然不會告訴她,只是默默的捏了捏她的手,唇角微微上揚,緩聲道:「嚶嚶不必擔心這些,這所有的事情,都會很快處理好的。」
江嚶嚶見他還是不說,生氣將手抽了出來。
很快馬車悠悠晃晃快到了府邸門前,卻在這時候,車身停了下來。
李燃微微皺眉頭,就聽見武炎在外恭敬稟告道:「殿下,前面是太傅的車駕,太傅想求見殿下。」
江嚶嚶立刻揮了揮手,道:「夫君快去吧。」她這會兒正好,不想看見他。
李燃瞧見她這幅催促的樣子,好像嫌棄至極,不由得沉默了一瞬。
然後叮囑了兩句,便掀開車簾,跨步出了去。
車廂倒是挺寬闊的,然而李燃在的時候,總是顯得空間小巧的緊,他這一走便變得極為空曠起來,窗外灌進來的涼風,頃刻就捲去了車廂中的沉悶。
江嚶嚶從車窗口看到路的對面,一輛青色頂棚馬車停在那裡,著著青灰色長袍的太傅站在馬車前,李燃闊步走了過去,那老人便向李燃行了個禮,風吹起他清灰的長袍倒是有一番道骨仙風的味道。
等到眼瞧著李燃上了那輛馬車,那輛馬車走遠,江嚶嚶便揮手示意跟在車隊中的扶姞上前來。
扶姞不知道這個祖宗又要做什麼妖,她垂首在車窗前恭敬的屈頸站好,然後就聽祖宗慵懶的道:「去,將我阿兄請過來。」
阿兄……
能被這祖宗稱為阿兄的人,滿天下也就只有那一個了。
扶姞,深吸了一口氣,默默的給江瑞點了個蠟。
江嚶嚶叫江瑞過來,自然不是想他了,只是李燃做的這事吧,用得要有人阻止。
這樣的幸苦活,還是江瑞來比較合適。
***
晚上的時候,婢女將房間的碳盆燒的旺旺的。一排明亮的燭光加入房間照亮,漂亮的光點映在床前的花梨木美人屏風上。
江嚶嚶著著白色的寢衣,披散著青絲盤腿坐在床上,身上還披著厚厚的錦被。她手裡捧著一本話本子。在燈燭的亮光下看得津津有味。
不多時,李燃進來了,他從側廂耳房過來,身上披著灰色的絲綢寢衣,寬肩窄腰衣帶卻系得嚴嚴實實的。
看到這麼晚了嚶嚶還捧著話本子,不由眉梢都跳了跳,一邊無奈的走了過去,喚她的名字:「嚶嚶!」
壞東西身材太過頎長,跨步走過來的時候,一下子就將燭光都遮擋住了。
江嚶嚶正看到精彩之處,頓時不滿的抬起頭,讓他讓開一點。
李燃卻徑自走了過去,將她手中的書抽了出來,放到床里側的架子上,讓她蓋好被子躺好。
他有幾分頭疼,嚶嚶這會兒又不怕冷了,竟盤著腿坐著,被子披在身後,胸前的一片因為手裡要捧著話本便顧不得蓋被子了。
床的里側有一個架子,像是一個多寶閣一樣,可以放書和雜物,也有抽屜暗格可以放貴重的東西。
然而這一面的架子只有一個暗格裡面放著幾本李燃的兵書,其餘的便都是江嚶嚶的東西了,有一排都是話本子,還有一些這個世界的玩具,白玉擺件,陶瓷玩偶。
這些奇奇怪怪的小物件躺在那閣冷醒的兵書旁。倒顯得有那麼一些不倫不類。
江嚶嚶青絲披散開來腦袋,枕在青色的軟枕上,她剛才盤腿做了許久,其實還是有些冷的,手都是冰涼的。
等到李燃過來的時候,她一翻身便滾了過去,抬手將他連腰抱住,腦袋順勢枕在了他的右肩胛上。李燃順勢將她摟住。
少女上的寢衣是特別單薄的,純白的絲綢感可以清晰的看清裡面,連帶著掌心都炙熱了起來。
江嚶嚶打了個哈欠,抬手推了推他,還有些不高興道:「夫君今天怎麼不用看書了?」
帶著些涼意的吻便落了下來,從眉心往下,如落雨一般淅淅瀝瀝。
他身上還帶著些濕潤冰涼的氣息,江嚶嚶抬眼就看見他近在咫尺的如墨雋秀眉眼,發現他眼尾都帶著些瀲灧的紅色,她一隻手還搭在這人的腰間,指腹扣著他的腰間的帶子。
江嚶嚶頓了頓,抬手抱住了他,準確的來說是制止了他的動作。十分嚴肅,又義正言辭的樣子。
李燃停下來看她,漆黑的桃花眸還有些晦澀,聲音有些低啞:「嚶嚶?」
江嚶嚶看著他這副模樣,忍不住翹了翹眉梢,十分不講道理的抱著他的腰腹,哼哼道:「今日還是算了吧,我還沒消氣呢。」
白天的事情,怎麼能就這樣算了?
既然什麼都不願意與她說,那事情解決之前,就別想親近了。
江嚶嚶還能讓他來床上,純屬是捨不得人體抱枕的手感。
李燃瞬間頓住,懷裡的少女還想臉埋在他的胸膛前,十分惡意的蹭了蹭。
李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