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秋府邸上的魚都快冬眠了,披著一襲煙色襦裙的少女,身材筆直修長持著一碗魚食站在漆紅的廊下,悠悠閑閑的向水裡撒著魚食。
這是架在水面上的長廊,蜿蜒曲折,在檐下還掛著白日里未點燃的風燈。風吹過,拂動大紅廊柱間的半卷竹簾,青絲紗幔微微飄起。
婢女在身後站了一排候著,手裡捧著供著皇子妃引用的茶水點心,還有用以凈手的乾淨銅盆和帕子。
少女喂完了魚,青蕪就自覺拿著浸潤濕的帕子,恭敬上前給主子凈手,狗腿殷切至極。
在少女身側不遠處,江瑞恭敬站著,忍不住想去擦額角的細汗。他整個人都緊繃住了,江嚶嚶三天兩頭就叫他過來逗樂子,他之前不懂這魔頭的秉性,做了些錯事,他現在是萬分後悔。
若是能回到幾年前,江瑞一定會將那個蠢透了竟然敢招惹江嚶嚶的自己先一步掐死,也省得如今的自己被這祖宗這樣死去活來的折磨。
他卻不敢說什麼,臉上還是掛著卑微討好的笑:「嚶嚶在府上定然會無聊,阿兄給嚶嚶帶了新鮮的,好玩的……」
嚶嚶什麼嚶嚶,他跟本玩夠了這場兄友妹恭的遊戲,他只想和那些人一樣,恭恭敬敬叫這祖宗皇子妃,然後躲祖宗躲的遠遠的。
江嚶嚶臂彎間橙紗披帛曳地,她素手優雅的任由青蕪細細的擦拭著那並沒有什麼灰塵的纖指,然後接過身邊扶姞手捧著托盤裡的茶杯。這才側臉給了苦哈哈等了多時的江瑞一個眼神,她唇角掛著笑,語調悠悠:「阿兄今天帶了什麼新鮮好玩的?不會是那丑的要命的笨鳥吧?」
江瑞一僵,他身後站著的烏衣隨侍手裡提著鳥籠,聽著這番話,頓時覺得這手裡的鳥籠也燙手的緊。
金編的鳥籠里,一隻雪白羽毛還摻著幾分黃毛的鸚鵡在站在松木枝上,用軟紅的嘴巴梳理著毛髮。
「這不是普通的鳥啊,這是鸚鵡啊嚶嚶。」江瑞轉過身將鳥籠從身後的隨侍手裡,雙手接過,然後恭敬的遞到了祖宗的面前,十分狗腿的道,「嚶嚶仔細看看,它長得還是很好看的。」
花了他快一個多月俸祿才搞來這樣一隻鳥,江嚶嚶竟然還嫌丑,一瞬間江瑞的臉色都有些綳不住了,那兩道精心修剪過的眉毛都顯得格外猙獰起來了。
「嚶嚶是嚶嚶,這隻鸚鵡也是鸚鸚,是不是很巧啊?」
「竟然拿本妃和鸚鵡比。」江嚶嚶漆黑杏眸盈盈看向江瑞,在對方驚恐的眼神中,輕唔了一下,笑道,「阿兄的膽子,倒是越發大了。」
江瑞膽子不大,尤其是在江嚶嚶面前。他這會兒都快想給這祖宗跪下了,但是他知道,即便是他跪下跪兩天三夜,也絕對動搖不了這祖宗。
他陪著笑道:「這笨鳥確實不能和嚶嚶相比,是阿兄說錯了。」
身後的隨侍是這半年才開始跟著江瑞,還尚不知內情,還有些憤憤不平。自家主子對皇子妃這個堂妹多好,為了尋這樣稀罕的物件,遣了下人跑了多少地方。主子分明對皇子妃這樣好,但是皇子妃根本就不領情,甚至還逼著主子拒了張侍郎家嫡女的婚事。
江嚶嚶並不知道這雖隨侍的心中所想,她淡然的指揮青蕪將隨侍手裡的金絲鳥籠拿去掛去廊下掛好。
那笨鳥果然笨死了,不會說話,只能發出些普通的叫聲。
「無妨,都是些小事。」江嚶嚶揮了揮手,讓婢女都站遠一些,漆黑的星眸含著溫和乖巧的笑,視線落在江瑞身上,語調又輕又軟,「阿兄這些日子,都處理了些什麼事,不如和嚶嚶說說。」
這些日子能有什麼事情,不過就是太子納側妃,還有下月年關的皇族宗世祭祀。
江瑞看著這魔頭可恨的嘴臉,看了看長廊外一片碧青的天色,沉沉的嘆了一口
氣。
罷了再等等,他一定能徹底擺脫這個魔頭。
然而如今,該受壓迫還是得受壓迫。江瑞低下頭,只好說些這魔頭感興趣的消息,比如東宮那些事。
曹盛從族中挑了個心性閑靜端涼的女子,過去到了膝下記在了曹夫人名下,為嫡女。
陛下莫許此事,甚至給曹盛府上送去了恭賀的賀禮,就連皇後娘娘也給那位新過繼過來曹家的嫡女,賜下了豐厚的賀禮。
一時間,那位即將嫁給太子為側妃的嫡女曹凝香風頭無兩,隱隱約約將曹嫣然壓了一頭。
曹府後院水榭閣樓,少女閨房之中放滿了聘禮。
那日曹盛與陛下所說,嫣然早有婚約,其實也並非完全作假。原本在西北之時,曹盛便十分看重一個早年跟在自己麾下的程副將。
程副將寒門出身自小便入了軍中,一直到如今二十多歲,立下的軍功不大不小,積攢如今也升了副將。然而因其遠在關外身邊沒有家人在,這般年紀也無人為其張羅婚事。
曹盛早就有意要讓這個頗有本事的年輕人為女婿,只可惜這件事卻叫夫人大為惱火,嫣然極力反對。
夫人說女兒向來嬌生慣養,程副將一直在西北,風餐露宿的,嫣然怎麼能受這樣的苦?像嫣然這樣好的女兒,到了京中也是人人爭搶的份,嫁一個德行雙修的世家郎君,是全然不成問題的。
曹嫣然也不喜歡成日在軍營中打滾,灰頭土臉的程副將,她原本的喜好就是如同太子李恆那樣溫潤如玉的謫仙公子,斷然不會是程副將這樣的粗蠻男子。
於是愛女心切的曹夫人便帶著女兒先一步回了京中,想好好查看一下京中兒郎,可有可堪為婿的。
如今千帆過盡,坐在窗檯前的曹嫣然坐得端正,看著鏡子中盛裝打扮的自己,眼底終於鬆了一口氣,還有一些懊惱。
她捏了捏了一下自己手裡的魚形玉佩,眉梢還有些耷拉。
湘雲卻是笑得合不攏嘴,手上麻利的給主子梳著發,一邊道:「程副將是特意為了主子趕回的京中,帶了好些東西呢,給咱們院里的仆婢都塞了好些銀子,可見是真真把主子放在心上的。」
此時的曹嫣然也覺得,相比於入東宮為側妃,嫁給程副將倒也沒那麼讓人難以忍受了。
畢竟這人雖然出生不好,當然好歹也是一個副將。而且是從父親手下出來的,父親對其有栽培之恩,他必然不敢忤逆父親,以後也不敢對自己不好。
這樣算算來,倒是也挺划算的。
門外後門的婢女恭敬的道:「主子,太子側妃在門外候著。」
今日是曹凝香進東宮的日子,府邸都在忙著此事,但是曹凝香竟然在外等著她?
曹嫣然響起這些日發生的事,還有些唏噓。她起了身,走到門邊向廊下看去。
院中高大的梧桐樹下,曹凝香穿著一身側妃瀖衣,婷婷而立,身後婢女如雲。
兩人遙遙對望,曹凝香笑了笑,道:「妹妹是來拜別姐姐的。」
曹盛出身尋常,軍功都是自己掙的。曹家本就不是什麼世家大族,身為旁支之女,原本也攀不上這樣好的親事。
有的人自來驕傲不願屈居人下,有的人求之不得隱忍籌謀也想攀得富貴。所選之路,各不同罷了。
她退後,向曹嫣然行了一禮,然後和宮人一起往外走去。
很快,那一抹青灰色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小道的盡頭。
這兩樁婚事,兩人都很滿意。
曹嫣然扭過頭去,不再糾結這親事到底哪個好,帶著湘雲便回了屋子。
說起來因為當時曹嫣然在東宮之事,雖說只是一個落水被救,還因對方是太子,旁人不敢傳的太過,但是這樣的事情畢竟有那麼多雙
眼睛有目共睹了。
所以當日之事,京中世家那些人中無一不曉得,那次婚的聖旨是怎麼來的。
這樣的情況下,還有誰家敢娶曹嫣然為婦的?
除了那位程副將,依舊初心未改,求娶嫣然。
次日明堂之上,媒人攜帶婚書而至,俊才青年靦腆請婚。
曹盛滿意撫須,笑道:「允。」
曹夫人撫了撫額角,嘆息,道:「允。」
自此婚約已定,再擇佳期,完婚。
*
時間過得很快,一天天眨眼就過去了。很快便迎來了冬日,天氣漸漸的寒冷了下來。
再過七日便是小年,按照本朝的規矩,在小年前便要去皇族宗廟祭祀。
不過時辰才將要傍晚,而天色卻像蒙了一層巨大的霧氣一樣。
江嚶嚶站在花梨木雕花窗戶前,看著窗外翻滾的雲,有些唏噓,伸手去接窗外的雨滴:「下雨了。」
「如今怕是快要下雪了。」春嬤嬤端著熱騰騰的甜湯送到了主子面前,一邊道,「皇子妃切莫在風口著了涼……」
椒房之中是很暖和的,還有漂亮的碳盆前。
江嚶嚶讓人拿了銅盆架在了火上,又讓人去準備了各種菜色,都一併端了過來。
碳盆里的碳都是極好的,碳燒起來沒有一絲嗆人之味,反而帶了一點熏香的味道。暖暖的,很快就將架在其上的銅盆燒的滾水咕咕。
明日便是年關的開始,宮中會特別熱鬧,寧貴妃還到要讓她去宮中小住兩天。
江嚶嚶拒絕了,她還想在府中隨意造作兩日,宮中到底是比不得府上自在的。她著手研究一下火鍋,特意讓人熬了湯料。
想一想,此刻的李燃必然是辛苦的很,應該還在外面忍飢受凍,江嚶嚶算了算,他至少還有七八日才能回來。
書里他回來的時候,正是小年過的第二日,也就是在宮宴結束的第二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