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李燃整裝出發的時候,天還是一片搗返暮色,點綴著零星,江嚶嚶還未睡醒。
分明前一天晚上,她還很興緻勃勃的道,要明日親自為他繫上甲胄。
小騙子哪來的良心。
李燃的甲胄當然是自己穿的,他向來不喜有人近身。殿下戴著一身銀甲,雙腿筆直修長,從房間出來的時候,一直候著的春嬤嬤驚了一下,看了眼天色和殿下空無一人的身後,主子竟然又沒有起。
這樣重要的時候,怎麼能這樣任性。殿下定然會覺得主子不重視夫君,這以後夫婦間是要產生嫌隙的!
春嬤嬤趕緊就要進房間伺候,想把主子叫起來,即便是不伺候更衣,送行總是要送的吧?
這天光未曉時候正是涼意正濃,簌簌風過枝頭。
她被殿下叫住了,殿下眉心深皺,聲音冷淡不悅:「嚶嚶淺眠,莫要擾她。」
莫要擾她,春嬤嬤看著殿下英姿雄發的樣子,心下顫顫,琢磨著主子是怎麼回事,原本成婚前聽扶姞口中的殿下,倒是挺正常的啊。
旁邊站著的扶姞垂首畢恭畢敬,一臉麻木。
在那個作精面前,殿下已經逐漸喪失自我了。
沉香裊裊,帶著舒緩的氣息。
在北地賑災隊伍出發的時候,江嚶嚶還蒙著腦袋,整個人沉浸在夢境之中。
江嚶嚶對他去北地之事放心至極,李燃作為一個能與主角抗衡的反派,不能一點籌碼也沒有,而此去賑災之事便是他得到的籌碼之一。
文里並未北地之事到底是有什麼曲折,只是李燃會帶著功勛回京,接著便是太子李恆的低谷期。
這也是李恆與元雅容這對男女主角感情進展的重要時期,這兩人雖是成婚前就有的情誼,但是僅僅是幾面之緣的鐘情而已,中間還要經歷不少的磋磨才能加固這份感情。
對於元雅容來說,她一開始在遇見李恆前,就在府中和庶妹堂妹宅斗。那些炮灰妹妹們都不是多厲害的女配,只不過是劇情的調味劑,在元雅容面前根本沒有一擊之力。
元雅容年紀還小的時候,她就知道,待到日後她會嫁入宮門。家族一直是將她當太子妃培養的,從她七八歲時候就教她如何籠絡人心,如何為一個合格的太子妃,如何給自己家族帶來權益。
這是她的責任,和使命,也是她作為元氏嫡長女的榮耀。
而元雅容看似心性堅韌,冷靜沉著,是個合格的能為家族帶來利益的嫡長女。然而實際上,她也不過只是一個小孩子。她會在深夜蓋著被子看著帳頂,悄悄的去想,太子是個什麼模樣的人,性子是穩重還是頑劣,會不會長得肥頭大耳,又或是瘦得像個乾柴一樣。
元夫人只生了兩個女兒,接著便始終難以再孕子嗣,如今膝下的嫡子實際上是從妾室那裡自襁褓時候抱過來的養在膝下。但是到底不是自己生的,即便是在身邊養大,元夫人也總覺得隔著一層。
她始終不能相信,這個兒子長大后能對自己兩個嫡姐有多麼真心實意的庇護,怕是等他掌權之後就會將自己這個母親踢之一邊,然後高捧著那個生了他的賤妾,母子兩再一同踩在她這個正室主母的頭上。
如今這孩子還不過總角之年,那個賤妾就已經不光是在爭寵上幾番耀武揚威,更是幾番想要私下接觸這個孩子,然後加以教唆了。
但是好在,她的長女才德兼備,是被選定好的太子妃。即便是這個兒子長大了,羽翼豐滿了,也要看在太子妃的份上,忌憚她們一二。
因為家中還有母親和妹妹,所以即便是再害怕,元雅容也不能逃避,這是她必須要承擔起的責任。並不是為了元家昌盛,而是為了母親和妹妹。
雅容雅容,雅,正也;
容,則為國母之德也。
太子低位尚不穩固,她還需輔佐太子,這樣才能保證元家的地位,才能保證母親和妹妹的後半生安穩。
在很早的時候,她就早做好用自己後半生來成全母親和妹妹的的人生了,也早就看不清自己的樣子了。
但是卻不成想,元夜宮宴上著著紫色百迭裙盛裝打扮的元雅容,就瞧見了太子一身月白滾雲紋長袍,溫潤有禮的出現在她面前。姿容出眾,就如傳聞中那樣,是個穩重端持仁德之輩。
她才狠狠送了口氣,一夜難掩激動,夜不成眠。
那時候才恍然想起,自己也不是全然能徹底的心甘情願,接受嫁給一個自己見都沒見過之人,然後一輩子耗在深宮之中,爭奪著那一個不知美醜善惡之人的恩寵,來給自己家族謀利。
元雅容無疑是滿意太子的,而她註定也是要成為太子李恆一生的救贖,陪他走過所有的低谷期,一步步加深感情,最後成為情比金堅,共攬山河俯瞰盛世的帝后二人。
李恆在這個位置上有太多的不得已,這也是原書一大虐點,他前期一直隱忍,只是為了等大事成后能給元雅容一個安穩。每當看到雅容強忍著將他推開,他亦是心如刀絞。
而元雅容的心也一直在李恆的忽冷忽熱中被推遠又拉近,一邊決心只當一個太子妃,一邊又心知李恆的不得已和為難然後割捨不下。
倒是好一場虐戀情深的大戲。
江嚶嚶對這兩人的虐戀情深並不怎麼感興趣,她如今在意的是,寧貴妃。
書里那個身體並不好,積苛成疾,卻無心治療的寧貴妃。
***
花梨木窗外,天光已然是一片大亮。今日天氣正好,天光透過窗照了進來,將斑駁的樹影印在了屏風上。
春嬤嬤匆匆忙忙的端著盆盂走了進來,看到睡意朦朧剛剛從床上坐起來的皇子妃,頓時露出了一痛心垂足的神色來。
「皇子妃明知道今日殿下離京,怎麼睡了這樣久?」
青蕪也跟在後頭心虛不已。今日府邸上下起的都甚是早,包括他們這幾個在皇子妃身邊伺候的。
結果壓根用不到她們,二殿下一身烏黑金紋麒麟長袍,披著甲胄,挺身站在還未亮起的夜幕下,皺著眉頭將她們攔住了。
「時候還早,不必為此打擾皇子妃。」
這下好了,無人敢去提醒皇子妃,結果皇子妃便真的不起了。
青蕪還在唏噓著,二殿下對主子當真縱容,還是主子厲害啊,能將二殿下拿捏的這般死死的。
青紗帷幔半掩半開著,可以瞧見裡面高床軟枕。
少女青絲柔順的披散下來,身上著著柔白色的寢衣,長睫如鴉羽般半掩著,臉上還帶著幾分睏倦之意。
她有些不快樂的抬手摸了摸身旁,早已經涼透的被衾。她只是不悅,卻並未將旁邊春嬤嬤的嘮叨放在心上。
江嚶嚶不高興,她沒有細究,這不高興是從哪來的,只是覺得春嬤嬤聒噪的有些煩人了。
於是她漆黑的杏眼就直直的看向了春嬤嬤,在其對視過來瞬間咯噔的眼神,以及那戛然而止的聲調中,她緩緩的問道:「李燃已經走了?」
「回皇子妃,天不亮的時候,殿下就已經帶著人走了。」青蕪趕緊恭敬道。
春嬤嬤還在旁邊長於短嘆著,皇子妃現在還小,殿下此去那樣遠的地方,結果皇子妃卻連送也不曾送一程,這樣下去,以後夫妻情分就要越發淺薄了。
現在後院之中只有皇子妃一人,皇子妃尚不覺得會有什麼,但是倘若日後再有了旁的女子。那人只稍稍在殿下面前溫柔小意一番,以後怕是就了不得了。
春嬤嬤這心思百轉,但是覷著皇子妃的臉色,那埋在胸腔之中的一
顆心啊,咯噔咯噔的跳著。那張嘴,卻十分聰明的什麼也不敢說。
被這樣一折騰,江嚶嚶的睏倦之意倒是少了很多。她從床上坐了起來,往床沿邊挪了一挪,兩隻腿便高高的懸在了床邊上。
柔軟的藕紗褲腿被往上卷了一點,一下子就露出來那截白皙的小腿,玉足輕輕的踩在了床踏上擱置的木屐上。
青蕪立刻很識時務的上前跪坐在軟榻邊,拿了羅襪來,動作十分利索地給主子套上了。
這一幕幕瞧的春嬤嬤著實心梗,在主子出嫁之前,她是從來也沒想過,主子成了皇子府的主母之後,還能這樣秉持著這樣驕奢淫逸的作風。
偏生生的,殿下還將其縱著。
等江嚶嚶穿戴收拾好,用過早膳之後,時間已然不早了。
江嚶嚶著著藕荷色襦裙,腰間粉色的珍珠鏈子勾勒出纖細的腰身。
少女斜斜的靠在了美人榻上,臂彎間,煙白色的披帛柔順的垂到了腳面。
她卻毫不在意,胳膊撐著軟塌邊的引枕上,手裡卻是摩挲著一塊令牌。
這可是能調動壞東西手下人手的玉牌啊,她杏眼愉悅的眯了起來。
之前便想著,李燃要在禁苑暗伏太子行刺之事要如何處置,這回要阻止的話就方便多了。
但是現在還不急,距離行刺時候還有兩個多月。
壞東西當真是手段狠辣得緊,心性也絕非一般尋常人。為了那個位置,每次對上李恆,他都是狠絕無比的下著死手。
到是李恆,被逼得步步緊退,想著各種方法以求穩固自己儲君之位,卻一次又一次的不肯聽從謀士意見,徹底誅殺李燃。
扶姞匆匆從外面進來了,看這些在軟榻上的皇子妃,心裡雖有咬牙切齒的不滿,但是還是恭敬的行禮道:「皇子妃吩咐,都準備好了。」
他身後還跟著兩個穿著青色紗裙的婢女,恭敬的垂著手,兩人手裡各提著一個檀木食盒。
江嚶嚶坐起身來,慢悠悠的才起了身子,抬臂撫了撫身上有些皺褶的衣裙。
寧貴妃平素沒有什麼別的喜好,也就喜歡養養花兒,做做吃食點心之類的吃的。
江嚶嚶還記得在文里,寧貴妃在入宮前就是無憂無慮,喜歡吃街市上那些稀奇古怪點心的閨閣女子。
而自從入了宮門之後,宮外的那些東西便再也嘗不到了。
扶姞很想勸告皇子妃一番,怎麼能將這樣的東西帶入宮中給娘娘。但是她如今長了記性了,貴妃娘娘就算再怎麼好也比不得自己小命要緊。
朱紅的宮牆高聳入雲層之中,長長的宮道又窄又逼仄。一直到了內宮之中,才得柳暗花明。
含露殿宮牆葳蕤,牆角一排的榕樹還依舊,枝葉繁茂,是被人精心養護起來的,在這一片蕭條中倒是顯得綠意盎然。
這些天天氣已然轉涼了,但是寧貴妃卻還穿著單薄的天青色宮裝,靜靜的靠在美人塌上,那雙漂亮的眸子含著笑,就溫和的看著江嚶嚶。
旁邊的宮女侍奉的各色金貴的水果。
兩人面前擺著一張棋盤,上面零星的散落著黑白二子。倒不是什麼高端的棋局,只是最普通的五子棋。
說起來寧貴妃在閨中之時,便是對弈的一把好手,整個府邸上下誰也下不過她,到了宮裡后,她除了陛下倒是就不曾於誰手談過了,如今也不過是哄著嚶嚶玩玩兒。
江嚶嚶坐在軟塌對側,托著腮看著寧貴妃手裡拿著帕子說著話,說到好笑處,掩著唇小聲的咳嗽著。
寧貴妃長著一張十分讓人動容的面容,黛眉墨染,長睫如鴉羽。她髮髻間簪著一直青鸞吐珠簪,掩唇輕咳的時候,眉眼也是帶著笑的,那簪子微晃了晃。
莫要怪道陛下盛寵,這樣的美人便
是郎心似鐵也要被軟化了。有這樣的母親,莫要怪李燃生得這樣好看,光那一個眉眼都帶著瀲灧的味道。
在文里,寧貴妃這樣病弱的美態卻被說成了是白蓮模樣,那這麼好看的白蓮可便宜死皇帝了。
江嚶嚶卻無人賞什麼美人了,她放下手裡捏著鮮花餅,忙蹙眉關心道:「母妃怎麼又病了,可曾用過葯?」
寧貴妃也只是莞爾扯了扯唇角,笑著道:「不妨事,已經是老毛病了。」
身後跟著的大宮女心疼至極,道:「娘娘這幾日咳急又嚴重了,奴婢去將陳太醫請來,再給您換一個藥方子吧?」
寧貴妃抬了抬手,按了按額角,沒好氣道:「不必那麼麻煩,如今只是入了秋有幾分難受罷了,過幾日便好了。」
江嚶嚶透過花梨木窗戶看到外面的院子中,最中心的那一棵巨大榕樹,參天蔽日。十分的葳蕤。
樹下有一隻肥碩的狸貓,正一搖一晃的,翹著尾巴圍著那參天古樹繞著圈子,身上的肉都快堆成褶子了。
「母妃是怎麼養的貓,嚶嚶怎麼瞧著,又比上一次見到的肥了一圈?」
「它四處晃悠,到誰那裡都得均上兩口吃的,胖些也是難免。」寧貴妃端起了茶盞,語調悠悠。
江嚶嚶並沒有坐一會兒,很快就有婢女,匆匆的提著裙擺趕了進來,面含著喜色的稟告道:「娘娘,陛下到了。」
寧貴妃就擱下了手中的杯盞,江嚶嚶清晰的瞧見到,她眼底的淡漠。
她扯了扯唇角,向江嚶嚶露出了一個和藹的微笑,道:「嚶嚶先回去吧,改日有空了便多進宮來陪陪母妃。」
江嚶嚶自是無所不應的,但是在走之前,她還是像寧貴妃又甜又乖巧的道:「即便是咳疾也不宜拖著,下回嚶嚶過來給母妃帶些蜜餞,免得母妃怕苦。」
寧貴妃看著她,倒是微怔了下,下一課莞爾的翹起唇角應了是。
宮苑之中,種了許多葳蕤的梧桐,庄靜而肅穆,陰翳遮蓋了層層宮階。
等出去的時候,江嚶嚶還是無可避免的,碰上了迎面而來的帝王。
陛下今年不到耳順,鬢邊也只摻雜著縷縷銀絲,但是那雙漆黑的眼睛如鷹隼一樣,當真是銳利的緊。
身後宮女太監擁簇著,就到了含露宮門口。
怎麼看這也是一個英明的帝王。
這一身帝王威嚴是從前在戰場幾年,朝堂上十幾年浸染出來的。若是尋常女子這樣私下裡遇見了,定是要畏懼三分,低著頭打著顫的避讓。
但是江嚶嚶不是尋常人,她也無意惹起這位帝王的注意,只是十分順從的退讓,然後輕飄飄的抬臂行禮。不是大禮,只是尋常的小輩禮,和李燃的禮節一模一樣。
即便是扶姞也佩服,即便是有時候皇子妃膽大妄為了些,但是無論什麼時候都不會失去這身自骨子裡帶著的嬌氣和矜貴。
皇帝也只是投過來一縷淡漠的視線,就跨步進了含露宮中。
他對這個給李燃隨意賜下的皇子妃並沒有多看得上,不過只是為了打壓次子氣焰,讓其安分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