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晉江獨發】
顧星洛從公司出來的時候,手機上正好彈出了一條到賬簡訊。
她站在公司門口,看了一眼自己的銀行卡餘額,已經足夠把學校的違約金還上了。
時間還早,顧星洛給學校的教務處打了個電話,然後直接預約趕了過去。
申請書和文件之前她都存在了自己的網盤上,顧星洛去學校附近列印了下來,她直接去了臨江師範的教務處。
臨江師範也位於臨江大學城附近,只是這學校規模小、也不是什麼重點大學,跟知名的臨江大學一比顯得有些遜色,倒更像個陪襯。
也正因沒什麼名氣,明明是個普通一本,還常常被人說是二本。
顧星洛拎著文件去了教務處,教務處的王主任已經在等著她了。
「真想好了?」王主任不帶課,長發后挽,戴著一副黑框眼鏡,親切但也威嚴,「你這確定了,六年內可是有很多就業限制的。」
「想好了,您簽個字吧,我去把違約金繳一下。」
「行,我給你簽了字后讓校長那邊也簽字蓋章,你去教育局蓋章后在給我送回來就行了。」王主任拿著筆,讓顧星洛在對面坐下。
顧星洛只好在她對面坐下等著。
王主任在申請書上籤了字,然後起身從文件檔案里找到了顧星洛的合同簽字蓋章,然後叫住了一個正好出去的學生,讓她幫忙捎到校長辦公室。
「其實你也知道。」
王主任想緩和一下氣氛,主動開口說,「當時不是故意把你調到那裡去。」
「我知道的。」
顧星洛垂著視線,很平靜地回了一句。
「因為雖然你戶籍地是在臨江,咱們合同也是跟臨江市教育局簽的,學校就那幾個,是按照成績挑選……」
顧星洛孤身一人,也沒什麼關係能疏通一下,所以最後只能服從教育局調劑,去了個偏遠一些的地方。
那段經歷也並不愉快,顧星洛也不想回憶。
「其實我也一直想問你來著,」王主任想了想,說,「看你檔案里,以前不是音樂特長生嗎?我看檔案里有燕京音樂學院。怎麼沒去那邊?」
王主任也是好心問她,畢竟顧星洛當時的大學生活過的也並不順利也不愉快,顧星洛大三那年還因為狀態不佳休學了一年。
顧星洛樣貌出眾,在學校里也沉默寡言,休學那會,教務辦還專門去她宿舍里問過室友情況,奈何大家都對顧星洛了解甚少。
王主任對顧星洛的檔案也記憶尤深,她從小就學鋼琴,更拿到了知名音樂學院的校考成績,按照常理來說,是個走鋼琴路子的好苗子。
但就這麼來到了臨江師範,還選了個定向師範生的專業。
這確實很讓人匪夷所思。
王主任覺得,要麼是家裡出了變故,要麼就是這孩子跟家裡賭氣。
「沒什麼,都過去了。」
顧星洛沉默了良久,也不打算,再一次揭開自己的傷口。
也正好這個時候,那學生又把蓋好章的合同送了過來。
顧星洛像是如釋重負,說,「那我先送去教育局,簽了字蓋好章我再給您送回來。」
「行。」
王主任嘆了口氣,也沒再追問她。
顧星洛想趕早一點,拿了合同就趕地鐵送去教育局,而後工作人員給她了戶號讓她去銀行轉賬,之後把單據給學校,後面的就是學校的事情了。
顧星洛去忙活完,銀行的扣款簡訊彈進來的時候,顧星洛看了看餘額。
剩的錢還比她預想中多一些。
顧星洛拿著單據回學校,恰好王主任去開會了,顧星洛的心落回去,把單據和合同放在王主任的桌子上才離開。
出了辦公樓。
顧星洛才終於有一種,撥雲見日的錯覺。
像是一直壓在心口的巨石終於被挪開,她能暫時喘一口氣了。
教務樓往前走幾步就是女生宿舍,沿著出去就是學校後門。
顧星洛順著出來的時候,路過操場,有些男生正在打球,顧星洛今天穿的很普通,簡簡單單的淺色牛仔褲和一件毛衣,但她氣質出眾,及腰的長發茂密微卷,瘦高清冷,讓周圍的人一直都在偷瞄她。
顧星洛也沒多停,出校門的時候,手機震動了一下,江言琛發了一條——
【午飯時間到了。】
像個準時的鬧鐘。
顧星洛笑了笑,站在學校門口給他回,【我應該差不多弄好了,比預想里快很多,我明天回去吧。】
【行。】江言琛又給她發了一條,【按時吃飯。】
顧星洛收起了手機。
她算得上是從小在臨江長大的,但這個城市充滿了她幼年和青春期的大半回憶,因為媽媽的離去,她對這座城市有一種說不清的感覺。
像悲傷,又像是貪戀與媽媽曾經有過的回憶。
好像在這裡,就能離媽媽近一些。
顧星洛也不是很想費心思去找地方吃飯,學校後門那裡有一家小飯館,其實賣的東西也不多,滷肉飯,滷肉面,還有各種小雲吞和手擀麵。
當時因為這裡便宜量足,而且關門時間很晚,顧星洛除了食堂就是來這兒解決吃飯的問題。
那會有了外賣的興盛,這麵館的生意不溫不火的,顧星洛來得晚,有時候店裡甚至就她一個人在。
老闆多晚也沒收攤關門,就是過了七八點后,店裡有個陌生的臉孔,說是小時工。
顧星洛再推門進來的時候,店裡多了點外賣單,但仍然清閑,老闆搖著蒲扇穿著圍裙坐在那,旁邊放著一個收音機,裡面放著京劇。
「誒,是你,什麼來著——」
老闆一抬頭,看見顧星洛,瞬間覺得眼熟,但一時間沒想起她的名字。
顧星洛抿唇笑笑,「顧星洛。」
「對對對,是你,畢業工作啦?挺久沒見你了,以前你還經常來照顧我生意呢,」老闆是個挺斯文的老爺爺,說話慢聲細氣的,店裡也收拾的格外乾淨,「還要滷肉面?」
「對。」顧星洛在店裡找了個地方坐下。
「行,馬上。」
老闆放下蒲扇站起來,去了廚房給她做面。
臨江和淮川挨得不遠,但天氣不一樣,她早上走的時候,淮川還萬里晴空,這會下午五點多,臨江的天陰的厲害,像是要下雨了。
老闆很快把面給她端上來了,老闆的招牌是台式滷肉面和飯,味道很不錯,老闆講話也慢聲細氣的,但聽不出來多少台灣腔。
顧星洛以前來的時候都不說話,就沉默的吃飯。
她覺得這裡也是她為數不多存有回憶的地方了。
她主動問,「爺爺,你是台灣人嗎?」
「是啊,但是在燕京上學結婚了,後來孩子在臨江上學工作,我和老伴兒就搬過來了,她也馬上退休了。」老闆說,「咱們小市民沒啥大願望,跟家人離近點兒就行了。」
顧星洛點點頭,慢吞吞地吃面,
「誒,正說著呢,我老伴來了。」
顧星洛正抄起一筷子面,聞言抬頭,卻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視線。
她那年的宿管阿姨。
宿管阿姨拎著一袋子菜,懷裡抱著雨傘匆匆推門進來,瞧見顧星洛,阿姨愣了一秒,想了片刻,「是你——幾號宿舍來著那個小姑娘!」
顧星洛的長相異常艷麗,性子偏偏又沉默內斂,確實能讓人過目難忘。
「顧星洛。」她吃著面不太好意思,回想起以前阿姨的照顧,她更多地還是感激,「阿姨,想跟您說句謝謝來著。」
「謝什麼,你這都工作了吧,哦對,畢業的時候你怎麼沒回來?」
顧星洛其實回來了一趟,但是她確實沒什麼行李好收拾,也沒什麼要好的同學要告別,所以她早早就拎了箱子,然後去領了畢業證就走了。
那會,想跟宿管阿姨打個招呼來著,但當時阿姨沒在,她就直接離開了。
「那會有點事情。」
「誒,行,你今天方便不?」阿姨問她。
「怎麼了?」顧星洛不明所以,甚至是有些茫然。
「之前呀,你有個朋友隔三差五來給你宿舍送東西。」阿姨說,「我那兒放著好多呢,想等你畢業的時候叫你來著,結果沒看見你,就一直在我那放著。你抽空把它取了不。」
顧星洛有點尷尬,因為她上大學的那幾年,總是有些男生來給她三番五次送東西,顧星洛全都婉拒了,後來也告訴了宿管阿姨,不要幫她收。
顧星洛還挺疑惑。
「你這個朋友是從外地過來的,我看他辛辛苦苦拿著過來,我看他說的挺對,你以前學校都對上了,他說你可能在這兒照顧不好自己,我也看著你不愛講話,推諉不開就只好放我那兒了……啊!就是那個給你送生日蛋糕的!」阿姨一拍頭想起來了關鍵詞,「還那會囑託我,你不是不舒服嘛,從燕京那邊給你送來的中藥,還給我付了錢,讓我幫忙去給你買薑茶,我之前還以為那是你哥哥呢,你倆長得都好看,結果他說是你朋友。」
顧星洛聽到這,連嘴裡的面都忘記了咀嚼。
「你這朋友是蠻關心你的,你那會可不愛講話了,我老伴兒腰不好,其實七點多就得關門,你那朋友來說怕你晚上吃不到飯,給我們找了個小時工幫忙,所以才能晚上晚點兒關門,」宿管阿姨見了顧星洛,也難免絮絮叨叨起來,還跟她說,「有啥事兒啊別悶心裡,我看你朋友對你蠻好的。」
顧星洛眼眶一酸,竟然不知道從哪裡說起。
「他……來過很多次嗎?」顧星洛忍著情緒,聲音很低地問了一句。
她說不清現在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情。
茫然,訝異,無措……
「對呀,每個周末都過來,給你送點東西,有時候就在那兒站一會兒——」
阿姨指了指門外。
顧星洛順著看過去。
店鋪的對面就是學校的後門,這個地方像極了青昭中學的後門,有一個三角區的拐角,路燈一閃一閃的。
她每次走過這裡,都要屏住呼吸,用手機的手電筒照明。
沒有江言琛在身邊的時候,她一直都記得打開手電筒。
那時她走過這條拐角,總是會有一種幻覺,彷彿想起在青昭中學的黑夜,熟悉的少年站在黑暗處,姿態閑散地靠著牆壁,靠著路燈,只在等著她一起走。
有那麼一次。
小雨淅瀝的不夜晚,顧星洛真的看到了那個拐角處站著一道瘦高的身影。
黑色的擋風外套,拉鏈拉到了下巴處,足足遮住了半張臉,黑色的長褲,黑色的鞋子。
他微微的側身站著,彷彿等人。
她坐在店裡,隔著朦朧霧氣的玻璃往外看。
那一瞬間,她覺得這道模糊的身影令她心臟幾近靜止,她轉念又想,江言琛遠在燕京,怎麼可能在晚上十點多出現在遙遠的臨江?
她低頭繼續吃面,再抬頭的時候,那道身影似乎已經消失不見。
周圍極度的安靜,安靜到只有她吃面的細微聲響。
她想,那應該是自己的幻覺。
或者單純的,看錯了。
而現今。
阿姨指的位置,就是那個路口。
「你吃完在這等等哦,阿姨幫你拿過來,其實東西不多,我也不知道是什麼,你能拿得了。」
阿姨說完,把買的菜放在廚房裡,然後起身出去。
顧星洛呆坐在位置上,面才吃了一半,她努力地把一碗面吃完,老闆在廚房裡彎著腰收拾。
周圍依舊寂靜。
馬路對面有一棵樹,現在已經進入了初秋,葉子的邊緣已經開始泛黃。
枯萎,彷彿並不是生命的結束。
而是一場後知後覺的、遲來的綻放。
顧星洛沉默地坐在那裡,忽然覺得。
她曾經視作最黑暗的那幾年,她曾經覺得最絕望的那些日子。
仍然有那麼一個人,偏執又倔強的,將她視作他生命中唯一的唯一。
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在她不曾察覺過的時間裡,仍舊如一的、安靜地守護著她。
顧星洛休學的那一年是她最渾渾噩噩的一年,當時因為網路上肆意的辱罵和造謠,顧星洛嚴重的懼怕見到生人,也嚴重的孤僻沉默。
導員知道她家庭情況特殊,一般來說休學是需要從宿舍搬離的,但她的導員仍舊幫她找了個空閑的宿舍,讓她自己住在那裡。
她每天都把自己關在房間里,只有晚上夜深人靜的時候才悄悄下樓,當時還覺得,還好,學校後門的麵館還亮著燈,不管多晚她都能吃上一碗熱飯。
而現在想起。
其實哪兒有那麼多的巧合。
哪兒有那麼多對她好的人。
只有一個人,在她的身後,悄無聲息地愛著她。
她在動心的那一天,就在心裡埋下了一顆悲劇的種子,她的土地貧瘠,沒有陽光,就像生活在遠離銀河的外星少女,她一無所有,也習慣了孤獨和失去。
可他卻偏偏在固執地、不肯放棄的守護著那顆種子,等她開花,等她綻放。
七年。
他用了七年。
他製造了無數次的擦肩而過的機會,卻又將選擇權全部交到了她的手中。
如果她有勇氣,在那個淅瀝的小雨夜打開店門去確認。
如果她有勇氣,在收到蛋糕向下看的時候,叫一句他的名字。
如果她有勇氣,在收到新年快樂的時候,給他回復一句你也是。
他是不是會回頭。
他是不是會站在原地,等著她從樓上跑下來確認?
他會不會像以前那樣,突然出現在她的面前跟她說新年快樂。
如果。
但是沒有如果。
她就這樣做了一隻鴕鳥,不回頭看,也沒有任何幻想,也從不向前看。
就沉默、孤僻地活在自己貧瘠的世界里。
她只希望,那個驕傲耀眼的少年,能遠在燕京,擁有屬於他的坦途。
她也只希望,他們從此,一別兩寬,一北一南,幾千公里的距離,七年的時間,足矣去磨滅他的偏執,不要墜入她的沼澤。
那年暴雨那麼大,陰天像扯不開的籠網。
許多人走走停停,散在人海。
可他如此偏執。
彷彿要賭上他的一輩子,去等那顆灑在沙漠里的種子發芽。
這七年,忽然像一場荒唐大夢。
她從來都沒有過勇氣。
而他製造過無數次的擦肩的機會。
她沒有回頭,所以從未看到過站在街角的江言琛。
事在人為,聚散離合,緣分根本就不是託詞。
只要她肯回頭。
只要她肯回頭。
她一定會看到江言琛。
仍舊偏執,不懂回頭地,一次次地朝她奔赴而來。
顧星洛眼眶酸澀,她虧欠江言琛的,遠遠不止這七年。
她做了七年的膽小鬼。
他做了七年的偏執狂。
人生本是一場必散的宴席,他的生命本該高朋滿座,本該坦蕩無畏向前大步奔赴。
可他把自己困在她的黑夜裡,少年如風得意,春風馬蹄疾,不信人間有別離。
她此生唯一的勇氣,大概就是去了淮川。
可去淮川,她仍舊縮在自己的殼裡,去一次次的試探,有一點風吹草動,她就隨時做好了逃跑的準備。
每一次都是他在主動。
他默不作聲的,又極有耐心地,怕嚇跑她,又怕失去她。
顧星洛眼眶酸的厲害,她輕輕碰了一下手機的屏幕,打開了微信,朋友圈有個小紅點。
是有一個好友贊了她上午發的朋友圈。
她連喜歡,都不敢說的太大聲。
都不敢說的太明顯。
他仍舊,願意順著她的膽小和彆扭。
——我總太晚才能表達我的喜歡。
——所以,喜歡嗎?
——喜歡。
喜歡,那就夠了。
那個驕傲的少年。
七年從未實現的願望是什麼呢?
她忽然知道了答案。
——我要你。
——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