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晉江獨發】
顧星洛回去的時候,還記得自己想說什麼。
江言琛跟她說早點睡。
顧星洛站在餐廳門口回頭看他。
他的外套搭在沙發上,只穿著一件白色的襯衫和長褲,他微微彎腰收拾桌子,側臉被明亮的光映照的柔和溫順。
江言琛的側臉一直都很好看,線條感很清晰,鼻樑高挺,下頷瘦窄,烏眉星眸,雙眼皮很深,睫毛濃長,所以顯得眼睛格外深邃。
她站在原地靜靜看了一會,最終還是先走了。
明明日子跟之前沒有什麼不同,可是顧星洛忽而發現自己的情緒也不是那樣陰鬱了。
像回到了高二那一年。
儘管生活仍舊不太盡如人意,儘管仍然是每個周末需要坐很久的公交車去跟老師練琴。
但江言琛,會風雨無阻地出現在那個拐角,出現在那個老老舊舊的公交站。
——那就是她十七歲裂縫裡的陽光。
也儘管,從未點破過。
顧星洛坐在書桌前,起草了今天要畫的場景漫,卻有點倦怠。
她猶豫幾秒,去行李箱里翻出了自己的兩本漫畫,坐在桌前翻看,試圖為第三冊找到一些靈感。
她的畫風瑰麗奇特,故事卻溫暖治癒。
宇航員在外星少女的門前種了一片玫瑰園,玫瑰在這顆星球上長得像參天的樹一樣高,玫瑰園變成了玫瑰森林。
外星少女躲在家裡,背靠著門坐著。
宇航員說,「我的飛船上還有休眠的蝴蝶,你見過藍色的蝴蝶嗎?」
外星少女的世界只有灰白色的荒土。
宇航員跑回去,拿出了玻璃罐子,幾隻藍色的蝴蝶縈繞在玫瑰之中翩翩起舞。
她趴在窗口向外看,荒蕪寂寥被遺忘的星球,擁有了第一抹彩色,外星少女躲在房間里悄悄將眼前的畫面記錄下來。
因為在這顆星球被遺忘之前,她的媽媽告訴過她,畫畫是為了記錄下生活里每一幅美好的畫面。
而那個故事的結尾。
宇航員回到了地球,玫瑰枯萎,蝴蝶死去,她拚命的補救,可怎麼都救不活它們。
外星少女的世界,又回歸了一片灰白色。
只是多了兩隻死去的蝴蝶。
顧星洛看了一會,打開了電腦,給第三冊漫畫重新命名:《宇宙戀人·幻夢重遊(完結篇)》。
顧星洛盯著屏幕猶豫敲字的時候,扔在一旁的手機震動。
她下意識看了看時間,發現距離吃完飯也不過是才一個小時,不是江言琛。
是郝佳米發來的消息。
顧星洛點開。
郝佳米:【內部驚天大料!!!】
郝佳米:【理理我!】
顧星洛單手敲字:【?】
郝佳米:【我們公司不是在推新品嗎,然後再找代言人。】
郝佳米:【所以】
郝佳米:【你猜】
郝佳米:【是誰!!】
顧星洛:【你一次說完吧……你知道我不追星,我不知道是誰……】
郝佳米噼里啪啦打過來一堆感嘆號,【邱遇楓啊!之前我們我們高三補課的那次,來找你那個男的,臨江一中的體育生!】
郝佳米:【他現在居然已經是籃球明星運動員了,我看了下他微博,粉絲還不少呢!這是我離明星最近的一次!】
顧星洛:【那挺好的。】
郝佳米:【我剛想委婉點兒跟你說。】
郝佳米:【我對接的他的商務,沒想到他還記得我,然後問我,你方不方便一起吃頓飯,他說的特別誠懇,我覺得星星你也別天天宅在家裡,我們這回簽約是在一個環境很好的溫泉酒店,你也就當來采採風嘛,老悶在家裡也不利於你畫畫的靈感。】
顧星洛對這些事兒也不太熱衷,郝佳米是她唯一一個朋友,她對朋友沒所謂,但邱遇楓也確實算不上熟悉。
「那星星,你不見他也行,來酒店找我玩吧,我公費帶閨蜜度假,嘿嘿。」
郝佳米又發過來一條語音。
顧星洛無奈笑笑。
她對漫畫還沒什麼太大的靈感,只好先忙著把戀愛遊戲的場景插儘快畫好,顧星洛起了草稿,一夜都在折騰草稿。
幾乎是凌晨的時候她才去洗漱睡覺。
顧星洛今天卻一點都不困,抱著手機翻來覆去地看。
然後停留在江言琛的對話框上。
大部分,都是江言琛給她發來的消息。
上一條,還是幾個小時前她發來的【晚安,顧星洛。】
他好像總是這樣,總喜歡在消息的後面一字一字打出她的名字。
顧星洛幾乎沒有回應過他發來的晚安。
她不小心點開他的朋友圈。
之前的時候江言琛的朋友圈乾乾淨淨,什麼都沒有。
這會卻突然有了一條文字。
還是七年前的朋友圈,看起來應當是隱藏過又打開的。
【她是遙遠宇宙中失聯的星星,沉默明亮,她的光也是冷的。可沒關係,她是我的星星。】
顧星洛眼眶酸楚,拇指輕輕蹭過那行字。
那天手上不小心割破的傷口早就結痂了。
她想起江言琛那樣小心地觸碰著她虎口處的蝴蝶,目光里蘊藏的情緒壓抑卻濃烈。
她反覆地想起今晚回眸看他時的那一幕。
餐桌上垂下的風鈴燈,裡面封存著幾隻蝴蝶。
江言琛說他記得那一天她很開心。
其實她也記得那一天,根本不用挑明,她就知道他說的是什麼。
因為那一天,也是顧星洛烙在腦海中為數不多的最寶貴的回憶。
那一天,還是青昭中學高三開學的時候。
青昭是個小城市,升學壓力沒有大城市那麼大。
所以開學的時候,學校組織了開學迎新晚會。
舞台就支在操場上,每個班級都出了幾個節目,他們班出了兩個相聲,班主任不太滿意,想問有沒有別的,然後驀地想到了顧星洛彈鋼琴,就自顧自給顧星洛報上了項目。
顧星洛特別緊張,說自己彈得也不好,更何況自己也沒有任何登台表演的經驗。
班主任說,「哎呀,你得把握機會,彈個曲子,幾分鐘就結束了,給咱們班長長臉,就靠你了!」
這事兒就這麼定下來,初秋天還涼快,顧星洛穿著夏天的校服,白色的襯衣和黑色的半裙,坐在操場的一角緊張不已。
迎新晚會是從下午五點多才開始的,到晚上□□點結束。
操場上異常熱鬧,在學生時代,這樣的事情總能讓人分外興奮和八卦。
學校的節目單打了長長的一頁,結果到他們高三的時候時間明顯不太夠了,工作人員來通知他們班,說因為相聲太同質化,建議砍掉,只留下他們班的鋼琴彈奏。
顧星洛無數次的想要臨陣逃脫。
還有五個節目就到她了。
班裡幾個男生自告奮勇去音樂教室給她搬鋼琴,青昭中學的鋼琴還是那種老式鋼琴,手感也比不上顧星洛家裡那台。
顧星洛的鋼琴,是媽媽送給她的最後的禮物,那一台價值二十多萬的雅馬哈三角鋼琴。
學校的鋼琴很老舊了,不知道用了多少代。
幾個男生給她把那台鋼琴搬來,氣喘吁吁的,幾個班級之間互相較勁兒誰班上的節目好,顧星洛呆站在那裡手足無措。
別的班的男生都往這兒看。
小胖沈浩然擦擦汗,頗為驕傲地說,「顧星洛可是我們班女神,學習成績賊好,還是我們班唯一一個會彈鋼琴的,我們女神以後要去燕京音樂學院的。老厲害了!」
隔壁班體育委員嘖嘖嘖,「我們班張思蕊學了七八年倫巴呢,彈鋼琴有什麼牛的!」
「那是你沒聽過我們顧星洛彈得鋼琴多好聽!」
小胖不服,非要跟隔壁班理論個你輸我贏,話音才落。
台上的光突然滅了。
顧星洛心裡「咯噔」一下,她的眼前瞬間模糊起來。
前排幾個同學用手機開了手電筒照明,晃動,台上還正表演著一個民族舞的節目。
「好像是停電了誒?」有同學在竊竊私語。
顧星洛閉了閉眼睛,心想,停電了說不定能提前結束,她就不用上去表演了。
她晚上看不清東西,也不太熟悉學校的鋼琴,萬一到時候有什麼意外,她就把這個節目毀掉了。
顧星洛坐在台下候場,攥著裙子的手心出了一層細密的汗,她看見幾個老師模樣的人去後台,聲音傳來,「沒事,學校有備用電機。」
操場外的路燈投下昏暗的光線,台上的節目還在繼續,後台那邊圍上了幾個熱心的學生,顧星洛聽了個大概,是備用電機好久沒用,好像有點什麼意外。
不知道誰把江言琛拉來了。
顧星洛的視線在這樣昏暗的光線下看什麼都很模糊。
她坐在最角落裡,遠離人群喧囂,因為不安和恐慌,她甚至無法通過聲音辨別方向了。
但她清晰地看到穿著白襯衫的少年朝她這邊走來——那其實是一個輪廓,瘦高,卻又脊背挺直,她相信那是江言琛。
從前幾個節目開始,顧星洛就沒看見他和宋時軼,當時猜測倒也有可能倆人對這個不太感興趣。
結果江言琛還是趕著回來了。
他像是彎了彎腰,半蹲在她的面前,跟她說,「別怕。」
——奇妙的是。
她不安了好一會的心,真的因為他這簡單的兩個字,而微微的落了回去。
她只是很相信江言琛。
因為他每一天都風雨無阻地出現在學校後門的拐角等著他。
因為他每個周末都出現在那個公交站,陪著她坐一路的公交車顛簸回來,穿越半個漆黑安謐的城市。
顧星洛上台的時候,明顯聽到台上安靜了好一會。
到她的時候,顧星洛越往前走,前面越明亮。
那台老舊的鋼琴被擺放在了舞台的最中央,而鋼琴前面擋了一組落地的屏風,將她和舞台下的人群隔絕。
而鋼琴的上面,垂下來了無數個透明的風鈴燈,每一個燈中都綴著一隻蝴蝶。
鋼琴被照得異常明亮清晰。
顧星洛坐在鋼琴前,屏風上投出了她的剪影,還有無數只蝴蝶隨風晃動。
台下的觀眾都在驚呼。
「三班這節目也太用心了吧?」
「果然是他們班的鋼琴女神,這側影也太漂亮了。」
顧星洛坐在那架鋼琴前,屏住呼吸,將手小心的放在琴鍵上。
台下的人都安靜地聽著。
「朋友們,讓我看見你們手裡的光——」
宋時軼這一嗓子太標誌性了。
「捧個場啊同學們!」沈浩然也喊了一聲。
台下鬨笑,還是配合地把手機的手電筒打開。
顧星洛坐在鋼琴旁找感覺。
她閉了閉眼睛,緊張到額頭也出了一層薄薄的汗水,細碎的劉海貼在額間。
就在她按下琴鍵的那一瞬間。
一束光打在了她的身上,將她籠罩在光下。
細風吹拂,風鈴燈晃動起來,蝴蝶彷彿在幕布上翩翩起舞。
明亮,浩大。
江言琛半蹲在台下幫老師調試燈光,他抬眸看著台上。
顧星洛坐在屏風之後好,長發掖在耳後,她彈琴的時候很專註,微微閉著眼睛,下巴輕輕抬起,下頷至脖頸的線條柔軟而美好。
江言琛就靜靜地看著她。
她像茫茫宇宙中失聯的星球,荒蕪孤寂。
那他就是圍繞她航行的宇航員。
溫柔的降落在她的行星上。
世界這麼大,宇宙這麼漫長,總有一顆小行星,比星月更耀眼。
顧星洛彈得是久石讓的《天空之城》。
曲子柔和靜謐,動人心弦。
顧星洛慢慢睜開眼睛,周圍明亮到不太真實,鋼琴上折射著一層夢幻的光。
她抬起視線,手指靈動地在琴鍵上遊走,然後視線撞上了在舞台一側半蹲著的江言琛。
他的襯衫被風吹動,少年的肌膚冷白,輪廓年輕而清朗。
風吹拂過,空氣中彷彿漾著淡淡的苦橙味道,隨風彌散,安穩又清新。
隔著十幾米的距離,兩人的視線相撞。
她的心跳怦怦然,不知道是因為緊張,還是因為台下的江言琛。
天空之城只有短短的三分鐘。
顧星洛的緊張逐漸平緩,甚至有一種不為人知的悸動在心底暗涌。
那是她第一次登台表演。
也是她第一次心臟悸動。
「你們哪兒弄得屏風啊,真稀奇。」
表演結束的時候,班主任調笑著問。
「江言琛跟高二跳孔雀舞的借的,說這樣效果好嘛。」宋時軼大大咧咧答了。
「燈呢?」班主任誇讚,「你們還挺有創意,往裡面放蝴蝶。」
「那多出效果啊,江言琛主意可多了,人也厲害死了,你看那備用發電機還是江言琛弄好的呢,燈直直照著顧星洛,效果太好了,」宋時軼擠擠眼,「老班,長臉了吧?」
「點子怪多!」
顧星洛已經回來了,氣喘吁吁,臉頰緋紅。
她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聽見了班主任和宋時軼的對話。
她悄悄回頭看了一眼江言琛,他姿態鬆散地坐在那裡,手裡拿著一瓶水剛擰開。
只有她知道。
屏風是因為她不喜歡人多,會緊張。
那些燈,只不過是因為她怕黑,她有夜盲症的秘密,她從未開口說過,他卻知道。
而後用屬於他的方式,無言地陪伴著。
她永遠都記得。
在七年前的青昭市的九月夏末初秋。
有一個少年,為她照亮一束光。
鼓勵她坐在台上,儘管會緊張不安,可也沒關係。
因為他在。
她很幸運,在最落魄的高中兩年,一直都有江言琛為她亮起一束光陪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