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晉江獨發】
展會結束了,工作人員在陸續的關燈。
唯有三樓的內嵌燈帶亮著。
顧星洛其實在猜測,自己應該怎麼面對接下來的對話。
但跟他的距離只有咫尺,她來不及多想,只能平靜處理——何況,這麼多年過去,他應該不會是想要跟她計較多年前的事。
顧星洛往後退了一步,拉開跟他的距離,有些僵硬地跟他打招呼,「好久不見,江言琛。」
「四十八小時四十九分前才見過,是挺久。」江言琛閑散倚靠在欄杆旁,他很高,看她的時候,彷彿居高臨下地俯視。
顧星洛聽到如此精確的數字,太陽穴跳動,心下當即有種不太妙的直覺。
她抬眸直視他。
江言琛似乎有些倦怠,雙眼皮的褶皺更深,黑色襯衫外套內的白t乾淨到不染絲塵,他眉眼淡漠,偏偏看她的時候視線徑直,濃深似墨。
他這樣依靠在這,像極了那時的少年——
黑t恤被風吹得衣擺晃動,右手依然穩穩扶著滑板,清冷矜然,卻又散著一抹骨子裡的冷冽不吝。
「老同學見面,敘箇舊,你怕什麼,」江言琛終於動了動,他離開了欄杆,慢悠悠往前走了兩步,顧星洛到底是理虧的那個,他身上凜厲的味道像他的視線,淡漠卻又存在感極強地闖進她的防線。
江言琛還在向前走。
顧星洛往後退,鼻息間充斥著淡淡的苦橙與木質交融的味道。
視線無處落腳,她撇看眼睛,視線卻不經意劃過他的右手,她清晰的看到他右手腕骨上一顆清淺的痣。
很小,小到幾近忽略不計。
顧星洛的腰抵在一台桌子上。
不用抬頭,也能想象到他的視線是多麼強烈。
「還是說,你在逃避我?」
他平靜的聲線,從耳邊傳入心臟,彷彿與她長眠蟄伏的情緒連在了一起,一字一字,引起心跳的震蕩。
「江總。」
就在顧星洛無措的時候,一道男音打破了這緊繃到無法喘息的安靜。
應林自知現在不是個好時候,奈何在旁邊等了一會,項目經理又催得急。
只能硬著頭皮拿著合同來找江言琛簽字。
這也真的不是個好時機。
江言琛偏頭看過來得時候,視線冷淡的彷彿雪崩前的暗涌。
「江總,簽個字。」應林不敢跟他對視,打開了文件夾雙手遞著過去,儘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江言琛微頓,粗粗看了幾眼,在末尾簽下名字。
應林不動聲色地用餘光打量。
面前的女孩戴著口罩,儘管遮住了半張臉,卻仍然能從精緻的眉眼中看出她的清冷艷麗,口罩更為她增添了一抹朦朧的神秘美感。
她黑色的長發濃密微卷,黑色方口領的赫本弔帶連衣裙,裙子有很自然的收腰,勾勒出女孩姣好的腰線,裙擺是自然的荷葉邊設計,一顰一動皆是一股清冷不染風塵的氣質。
像一尾不食人間煙火的美人魚。
她不止是外在的漂亮,更是氣質的襯托。
「那我……先走了?」顧星洛以為自己終於有了機會,試探著問道。
「最近在淮川?」江言琛把筆還給應林,視線重新落回她身上。
「嗯。」她腳步又釘在原地。
「宋時軼看見那條朋友圈了。」他繼續說。
宋時軼是江言琛的好哥們,兩人關係一直很好。
顧星洛愣了一秒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郝佳米的朋友圈。
「啊……」顧星洛吸了口氣,「沒事的……」
「宋時軼說他有套公寓閑著。」
顧星洛一愣,想起他們一撥人都非富即貴,她也不太想搭上什麼關係,況且自己最近過的一直很緊,忙推諉道,「不用的,你告訴他我自己找就好。」
「他在國防大學,沒時間回來,回來也不缺這一套房子,」江言琛看著她,靜默了幾秒。
顧星洛等著他繼續往下說,視線有點不太敢直視他。
江言琛果然說了後半句——
「顧星洛,七年前你單方面跟我鬧掰了,也沒必要跟全世界斷了聯繫,」他盯著她的臉,說,「有我在淮川,天塌了,你也不至於流浪街頭。」
顧星洛呆在原地,短時間內,竟然也無從分辨,江言琛說這句話,到底是意味如何。
「我……」
顧星洛動唇,想說什麼,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江言琛雙手插兜,往後退了一步,眸光與她對視,他說,「顧星洛,我沒你想象里那麼小心眼。你質疑什麼,都不該質疑我。既然坦坦蕩蕩,就別見了我就裝不認識。」
你質疑什麼,都不該質疑我。
和我對你的感情。
顧星洛垂下睫毛,一聲不吭。
江言琛沒有再多說的意思,他轉身往前走。
顧星洛過了幾秒才撩起視線。
只看到江言琛的背影。
挺拔,頎長,暖光也融不掉的矜冷。
他那樣高不可攀,視一切如浮塵,他有足夠驕傲的資本,可他從未對她說過一句狠話,不管是七年前,還是七年後。
他永遠都是這樣。
坦蕩、澄澈。
不加以絲毫掩飾。
和一身傲骨。 -
江言琛回去的路上一言不發。
應林多少覺察什麼,也默默跟在江言琛的身後。
他不太清楚到底是為什麼,江言琛總是不太愛跟人講話,聽江家的管家偶爾提過幾句,江言琛似乎以前有些心理問題。
在外人眼裡,江言琛是所有人的驕傲,不管是學生時代還是步入社會。
他是所有人眼裡不可多得的天才。
而對此,江言琛也只是笑笑,說,「那你怎麼知道,天才和瘋子是不是一牆之隔?」
應林也就不問,畢竟自己只是江言琛舅舅專程給他聘來的助理,兼顧做他的生活助理。
江言琛晚上睡眠很差,所以經常晚上喝一杯威士忌助眠。
即便如此,他仍然睡的斷續。
酒店頂樓設有一個清吧。
應林也不知道說什麼。
江言琛坐在好高腳吧椅上,側顏被清吧的光鍍上一層深深地光影。
他姿態隨意,臉上卻沒什麼多餘的表情。
「那個,江總,明天可能您還要發言,您早點休息。」應林沒忍住提醒了一句。
「你覺得時間是什麼。」江言琛端著方口杯,瘦削而冷白的手指輕敲著杯壁,琥珀色的威士忌泛著瀲灧的淺光,一如他濃墨卻又澄透的視線。
「啊?」應林推推眼鏡,小心問,「由每一分每一秒構成?」
江言琛彎彎唇。
「時間不會讓人忘記,也不會讓人習慣她不在身邊。」江言琛垂眸,視線盯著杯子。
透明的杯子映著他的面龐,他看見的卻是那雙熟悉的眼睛,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間——哪有什麼偶然心痛,是從沒放下過。
他都快困在了回憶里,深陷泥沼,痛苦卻又享受,因為泥沼里殘留著她存在過的碎片。
「時間也不能讓我明白為什麼會漸行漸遠,」江言琛摩挲著酒杯,用很低的聲音說,「是我的時間停在了七年前。」
應林不知作何寬慰,但瞬間也就想起了,剛才站在江言琛面前的那個女人。
——更應該說,他本來沒有作何聯想。
直到看到她手上虎口處的蝴蝶紋身。
那紋身,似曾相識。
他有在江言琛的左胸口看到過。
但看的並不清晰,蝴蝶藏於襯衫之下,像他隱晦卻又張揚的、貼近心臟的秘密。
但隨即,應林忽然想起來另一件重要的事——
「江總,我突然想起來。」應林磕磕巴巴地開口。
「說。」
「宋時軼,宋先生……沒有閑置的房子啊,」應林跟在江言琛身邊也有幾年,因為也做他的私人助理,所以也見過江言琛的好友。
江言琛也就那一個好哥們,應該是發小,兩人從小相識,只是後來,宋時軼跟家裡鬧了矛盾,非報考了國防大學,一年都懸回來一次。
也就因為跟家裡鬧了矛盾,宋家早就把宋時軼的零花錢切斷了。
「他今天有了,」江言琛將一張黑卡遞過來,「去買。」
「買……買哪?」
「我隔壁。」
「什麼……什麼時候?」
「現在去。」
應林捏著那張卡,應允了一聲。
臨走前,回頭看了看江言琛。
他照舊坐在那裡,看著跟平時好像沒什麼區別,一樣的冷冽沉默,彷彿寒潭中的斐玉。
江言琛沉默地喝完一杯威士忌。
冰冷辛辣。
卻又詭異地讓他心口蔓延開一抹澀然。
她還沒忘記他。
她沒忘記他。
——要是七年裡,他有一天停止過想念,她或許早就忘記了吧?
他忽而有種隱秘的慶幸。
慶幸能再見到她。
慶幸她還沒有忘記他。
時間是一張無形的漏網,只會淘汰不堅定的人,讓他們從彼此的生命中抹去痕迹,就此銷聲匿跡。
也還好,他還沒有被這日夜更迭的洪流衝散抹殺。
她還是在他的心裡,擁有最濃墨重彩的一筆。
而現在,被他藏起的秘密,彷彿重新有了顏色與生機。
——江言琛,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逆轉時光的公式嗎?
——理論來講沒有。
——那你能找到嗎?
——不能。
——……
——但我會穿越人海,不管一千次還是一萬次,都義無反顧地來到你身邊,一萬次,億萬次,如果你想要一個答案,我就為你找答案,直到老。
他的祈願,在第七年又二十八天二十個小時后,擁有了第一次迴響。
——好久不見,江言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