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晉江獨發】
江言琛轉進青昭中學的那天是個平平無奇的周三下午。
周三下午四節課，第三節是體育課，第四節是自習課。
三四節課之間是個大課間。
盛夏的蟬鳴不已，小城的九月悶熱，頭頂風扇吹來的風都是熱的。
班主任帶著他進教室。
顧星洛個子高挑，當時座位還是按身高排的，她在最後一排，前面是郝佳米和另一個胖胖的男生，叫沈浩然。
班主任指了指顧星洛旁邊的位置，「江言琛，你先坐那。」
在江言琛出現的那一刻，原本還吵鬧的班級安靜了片刻。
少年的身形高挑優越，黑色的t恤和長褲，手裡還拎著一個黑色的滑板——怎麼看，都不像正兒八經來上課的，絲毫沒有轉校生的樣子。
他身高有一米八九，班主任跟他說話的時候，他微微彎腰，視線順著班主任指的方向看過來。
顧星洛下意識抬眸，他的五官矜貴耐看，骨相線條深邃，朗眉英挺，一雙分外漂亮的桃花眼，直直地看向她，不辨情緒。
他拎著包走過來，顧星洛下意識坐直了身子，去解面前的數學題。
桌子動蕩，她嗅到空氣里若隱若現的苦橙味道。
沈浩然是個熱心腸的自來熟小胖子，一臉崇拜地回頭看著江言琛，跟他打招呼，「你好啊新同學。」
窗外烈陽正濃，怎麼都吹不散的野花味道和陣陣熱浪，也沒讓這位人形制冷機融化半分，他冷淡地啟口，「江言琛。」
「江同學，你旁邊同桌就是咱們班學習最好的女神，是省重點中學轉過來的，你有什麼學習上的困難，可以問你同桌！顧星洛人可好了，我們都很熱心的！」沈浩然一派熱絡。
顧星洛臉頰發燙，整個班裡，她也就跟郝佳米和沈浩然說得上幾句話，她低聲說了一句，「你別亂說……」
「江言琛，你以前在哪個學校啊？」沈浩然嘰嘰喳喳起來。
江言琛言簡意賅，「臨江一中。」
沈浩然「啊」了一句，「我靠，那你跟顧星洛以前是同校的啊！」然後頗為八卦地問，「你倆以前認識不？」
「不認識。」
「不認識。」
第一個不認識是她說的，后一句是他後來跟上的。
沈浩然還想問點什麼，奈何上課鈴響了。
這節課是自習課，沒有老師，全憑自覺。
顧星洛做了會數學題，但因為來了這陣子聽不懂數學老師的方言授課，以前的基礎都啃得差不多了，她絞盡腦汁地算，冷不丁胳膊被撞了一下。
她一偏頭。
江言琛坐在她的身旁，他個子很高，微微弓腰坐著，略長的劉海掃過眉眼，彷彿只是不經意地碰到她。
他也閑閑撩起視線，一雙深邃性感的桃花眼看向她，像漫不經心，又像在這幾秒里專註地看她。
顧星洛握著筆，覺得好像不說什麼有點奇怪。
她動了動唇。
江言琛也看著她，等她開口。
他就這麼坐在她旁邊，她好像真的沒法裝作不認識。
江言琛是臨江一中最耀眼的存在，父母都是很有名望的人，成績也常年蟬聯第一，高一的時候參加了幾次大大小小的競賽，都能輕鬆拿下一等獎。
江言琛是整個臨江一中的驕傲。
高一的時候兩人隔壁班，她常常在走廊見到他，他的男生緣很好，常跟幾個男生在她們班門口的欄杆旁說說笑笑，她只記得他永遠都是清矜恣意，是人群中最矚目的存在，是最眾星捧月的天之驕子。
顧星洛因為長的漂亮，有別的男生到她們班前吹口哨，說顧星洛是校花，江言琛是校草。
高一的時候，兩人也並非沒有接觸——但接觸得很官方，是學校有什麼主持活動，就拉著顧星洛和江言琛參加。
所以這會裝不認識太虛假了。
「……你怎麼也到這了？」顧星洛壓低了聲音，悄悄問他。
江言琛收回了視線，抬手拿過桌上的課本翻了翻。
好像沒有要搭理她的意思。
在她要繼續跟數學題奮戰的時候，聽見了他好像輕笑了一聲，像是開了個玩笑——
「那你就當為了跟你做同桌。」
顧星洛筆尖一頓。
江言琛慢條斯理合上書，「現在又認識我了？」
晴空暖陽，少年眼底是一望無際的澄澈和坦然。
就那天，顧星洛覺得很難捱。
下午放學后還有三節晚自習，顧星洛故意磨磨唧唧，拖到了最後一個走，想這樣大概可以避開江言琛。
她那時情緒和狀態一直低落，見了江言琛，第一反應是想離他遠點兒。
晚上九點半的教學樓很空了，夜風涼颼颼的。
她背著書包往校門外走。
心裡還挺緊張的，因為前面一段路，路燈總壞，她的夜盲症在那時很嚴重。
結果走過了拐角，看到了一道頎長的身影站在那，似乎等了很久，他靠在路邊，手裡拿著手機，而手機開了手電筒，照著面前黑漆漆的馬路，右手扶著滑板，一派等人架勢，手機的光百無聊賴晃著。
顧星洛背著書包頓在原地。
空無一人的窄窄的馬路，青石壘砌的牆壁，垂下的紫藤花，一身黑衣的少年站在那裡，恍若黑夜裡唯一的光。
彷彿察覺到。
江言琛偏頭。
在這樣極致的黑夜中，手電筒的光鍍在他的臉上，少年的線條勁瘦而修長，側臉如削刻，拿著手機的手冷白骨感。
「走不走？」
「我……我跟你不順路。」顧星洛懵住，掌心沁出了一層汗。
江言琛閑閑說，「你不走走試試。」
這還能，走走試試？
江言琛似笑非笑，「萬一我可以順路呢？」
「……」
兩人並沒有並排走。
顧星洛背包走在前面，江言琛走在她的身後。
從青昭中學回外婆家的家屬院，需要走過三條馬路。
因為墨跡的這一會，已經錯過了最後一趟公交車。
每過一個路口，顧星洛就停一停腳步。
江言琛也沒停的意思。
直到最後一個路口，顧星洛鼓起勇氣回頭說，「我到家了。」
「我也是。」
「？」
顧星洛匪夷所思，還是只好往前走。
2號樓1單元。
「江言琛，我真到家了。」
「我也是。」
「？」
顧星洛只好繼續往前走，她上了三樓，江言琛也上來。
在她錯愕的目光下，江言琛敲了她家對面的門。
「來了來了……阿琛回來了？今天第一天……」
唐阿姨的聲音從裡面傳出來，似乎在做飯，開了個門又回了廚房。
顧星洛站在門口心緒複雜，卻也鬆了口氣。
他怎麼也轉來了青昭中學？
他還真的……住在她家隔壁。 -
顧星洛在房間的大床上躺著，不知不覺睡了一會，睜眼的時候，房間里已經一片漆黑。
顧星洛拿起手機按了一下，卻發現手機毫無反應——她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手機大概是沒電關機了。
她心裡一慌，窗帘沒拉，但光線太薄弱，她什麼都看不清。
進來的時候，她倒是記得房間的格局。
正好有點餓了，顧星洛決定下樓湊合一下墊墊肚子——這會過去，江言琛估計早走了。
於是她像個盲人一樣，摸黑找到自己的包，摸黑尋到房門口開門。
走廊有低暗的壁燈，總歸是亮堂一些。
顧星洛鬆了口氣，下樓去自助區簡單吃了點，然後找了個靠牆的位置給手機充電。
她還得見縫插針找時間找公寓。
顧星洛下了個租房app，在上面找著合適的租房，但因為還是不太了解淮川，她看中了幾個價格上更合適的房子，就截圖發給郝佳米問位置怎麼樣。
郝佳米回得飛快：你等等，我幫你發朋友圈問問看能不能找到合適的房子。
顧星洛還在打字：不用不用，你看看這些……
還沒打完，郝佳米：發了。
顧星洛打開微信朋友圈，果然看到了郝佳米一分鐘前的朋友圈——
【一條招租pyq！幫我最好的閨蜜兼女神問一下，有朋友有靠譜的空房出租不？】
顧星洛無奈，刪掉剛剛打的字，重新編輯了一條：那我也先看著吧，不然等你回來了，你還要上班，我作息很差，耽誤你休息。
郝佳米工作確實很忙，在大型科技公司，加班確實很常見，她也知道顧星洛畫畫的時候晝夜顛倒，作息亂到無國界。
遂也沒有過多地挽留。
顧星洛在休息區多呆了一會，直到手機充滿了電。
今天的展覽也差不多結束了，幾個工作人員在整理展廳。
顧星洛在三樓的某一隅角落停了停。
她面前是那副巨大的落地油畫。
在一片色調陰暗漆黑的遊樂園，只有遠處有著星點的光，兩個人形的鬼魂漂浮在摩天輪之下，小雨細密，兩隻無家可歸的鬼魂並肩站在那裡淋著雨，大片大片的色調黑白的玫瑰從地下破土而出，黑色的蝴蝶停在花蕊的中間。
那隻蝴蝶的樣子很奇特，翅膀像鴉羽的薄霧，右側的翅膀上綴著一串克萊因藍色的蝴蝶花。
跟她右手虎口處的紋身，一模一樣。
顧星洛在那幅畫前停留了幾秒，抬腳向前走，腳步卻沒有邁出去。
江言琛換了身衣服，黑色的休閑襯衣敞開，裡面一件寬鬆的白t，黑色的長褲，隨意地倚靠在玻璃欄杆旁，胳膊搭在欄杆上，彷彿等人，像極了多年前放學的那一夜。
顧星洛站在那，下意識屏住呼吸。
她心想——肯定不是專程等她，她也不能這麼自作多情。
於是，她想要佯裝平靜地走過去。
——但這並不是一件容易事。
因為這條走廊上空無一人。
牆上的內嵌燈帶投下淺淡而朦朧的光。
整個酒店都陷入一種溫和舒適的光中。
而江言琛，只是隨意地倚靠在那裡，身材比例極佳，肩寬腿長，身姿清韻，眉眼深刻，一雙眼睛波瀾無驚卻又徑直地看著她。
讓她每走一步都渾身不自在。
在即將路過的時候。
他終於開口了。
語氣平靜，卻隱約有著一抹若有似無的山雨欲來似的潮霧。
「準備裝不認識到什麼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