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皆大歡喜
今日是到內宮裡拜見太后的日子,一早,林夫人,霍夫人和婉笙都梳洗打扮好,換上朝服,太後派了馬轎到霍府來接,三人便進宮去了。
走近紅牆碧瓦,漸進人無草荒之地,馬轎似乎走了很久很久,又逐漸恢復了人煙。
馬轎在宮門口便停下了,有宮人掀起帷幕扶了三人下來,從宮門口到福壽宮這段距離,需要走過去。宮人在前面帶路,幾人用了大概半個時辰的功夫,走到一處宮殿,抬頭便見紅匾金字——福壽宮。
宮門的門檻有半米高,是身份地位的象徵,宮門兩旁漢白玉的貔貅獸通體晶瑩,沒有一絲雜質。
三人由大宮女領著進到宮內,尋常太後接見都是在正殿,因是近親,才可到內殿探視,到門口,喜娘迎了出來。
喜娘,是太后的陪嫁丫頭,從閨閣到出嫁到入宮,都是她陪著,喜娘和太后的這兩個侄女也是親近得很。
喜娘過來說:「阿瑾,阿憶,現下正有太醫在裡面給太後娘娘請脈,您們稍候片刻,就快好了。」
霍夫人說:「喜娘,我們不急,就是姐姐有空進京一趟,想姑母想的厲害,就過來看看,她老人家身子如何?」
喜娘說:「這幾年啊,雖然是補藥沒斷過,太醫也都盡心,但畢竟是上了年紀,太后自己也知道,總是有些這樣那樣的不舒心。問題倒是不大,別擔心,夫人們常來看看太后,她高興著呢,雖然是一早就知道夫人們今日要過來,還跟個小孩似的,昨晚上興奮了一宿沒睡著。」
林夫人說:「我不敵阿憶離得近,難得進京一趟,就想說過來看看姑母,臨出來的時候,爹爹還囑咐我替他問娘娘安好。」
內殿里,
「娘娘鳳體萬安,千歲之體,平日飲食上還是要注意著,臣待會去太後娘娘的小廚房交代一下,食補要勝過萬千補藥的。」
「嗯,齊太醫是太醫院的統領,老身放心著呢,一會兒還勞你給老身那個羸弱身子的侄女瞧瞧。」
「尊太后旨。」
太後娘娘輕倚在榻上,身上只是蓋了一條蜀錦的毯子,滿身的雍容姿態,銀髮已生,沒有太過華貴的金銀珠寶修飾,戴的僅是常規用的絨花,面相生的精緻,眼角有細紋,卻掩不住不與旁人的氣質,眉眼慈祥,一進這屋便能聞見香爐里焚的清神香,一股庄禪的意味。
大丫鬟秋水先一步帶齊太醫去偏殿候著,給這家人留些說體己話的時間。
喜娘引了三人進來,林夫人和霍夫人並肩,身後半步是婉笙,三人按規矩給太後行禮,一同說:「恭請太後娘娘鳳體萬安。」
「快,快起來。」太后忙招呼三人起來,已經有丫頭安置好了椅子,太后激動的說話已經有些哭腔,年歲大了,便經不住事了,遇到這樣的久別重逢,在親情的催動下,還是忍不住流下激動的淚水。
太后沖著姐妹倆伸手,林夫人先一步上去拉住她的手,嘴裡叫著:「姑母!這些年,我都惦記著您呢!」
屋裡所有下人都被遣出去,只剩下喜娘和這姑侄親。
太后緊緊握著林夫人的手,說:「你這壞丫頭,若是京中無事,你一兩年也不說來看看我這老婆子,阿憶還知道隔幾個月過來看看,姑母老了,成日就盼著你們啊!」
林夫人說:「姑母,我都好,孩子們也都好,阿憶更是過得好,這一切,都是沾了姑母的光啊!」
「我一個老婆子,哪有那麼多光讓你們沾,阿憶是命好,求得個好姻緣,旁人是比不了她這份福氣的。」
「姑母,瞧您說的,我這份姻緣再好,不也是您給我謀來的嗎?」
霍夫人說完,林夫人趕緊把躲在身後的婉笙,拽到身前來:「笙兒,快,拜見姑婆啊!」
林婉笙道:「太後娘娘安康。」禮儀周全,規矩有致,無一不妥。
太后招了招手,示意婉笙過來,婉笙站到太後身前,太后瞧著她的樣貌,說:「好孩子,瞧這小臉蛋兒,生的真好看,當真是骨子裡留著佟家的血,孩子,多大了,議親了么?」
林婉笙小臉一紅,搖了搖頭,林夫人接下話說:「姑母,她還小呢,不急著議親,等我和她爹爹給她好好尋個郎君再說,起碼,得要像妹夫對妹妹那樣才行呢。」
太后朝著林婉笙招手:「來,孩子,姑婆這裡有蜜餞兒,喜歡吃嗎?」
林婉笙輕輕看了眼阿娘,見林夫人微微頷首,才走上前去,「多謝姑婆!笙兒喜歡!」
太后看著小丫頭,偏頭一笑,想起曾經百般歡喜,一入宮門,便從此再無親情所言。
大丫頭秋水進來伏在喜娘耳邊說了什麼,喜娘一擺手讓她出去了,然後跟太后說:「太后,齊太醫說太醫院還有事情,問能不能現在進來給主子請脈。」
太後向來是個隨和的,便說:「也行,別耽誤了人家,咱們這些話,可是什麼時候都能說的,宣吧。」
不一會兒,喜娘領著一個朝服裝扮的小老頭進來,還留著兩縷小鬍子,秋水跟在他身後。
「阿憶,讓齊太醫給你好好瞧瞧身子。」太后吩咐,霍夫人便點點頭,每次進宮,都是要讓太醫給把把脈的。
太醫把手搭在霍夫人脈上,片刻便收手,回頭跪在太後身前,說:「娘娘,郡主已經有了兩個月的身孕了,恭喜娘娘,恭喜郡主。」
佟木憶在嫁給大將軍的那一年,便封了郡主。
「真的啊!」太后倏然大笑,嘴都合不攏了,林夫人拉著妹妹的手,也是一臉的笑意,說:「太好了,妹妹。」
只是霍夫人,高興得有些不知所措。
「秋水,快,賞。」太后的嘴角差不多要咧到耳朵根下了,秋水立馬過去給了齊太醫好大一袋子銀錢,太醫低頭謝恩,太后說:「那就請齊太醫多開些保胎的方子和葯膳,勞你多費心了。」
「娘娘這說的哪裡話,這都是臣應該做的,臣這就回去開方子,著人送到將軍府去。」太醫說完便退下了。
太醫剛走,太后拍手說:「哎呦,真是太大的好事,要不然,阿憶,你就搬到姑母這裡來住吧,姑母還可以好好照顧你。」
霍夫人說:「姑母,不過就懷個孩子,哪裡就這樣嬌氣,搬過來也太招搖了,我就在府里好好養著就好了,您放心,我可以照顧好自己的。」
太後點點頭,說:「也是,這宮裡陰氣重,反倒是不安全,那你就好好養身子,什麼都別管,什麼都別干,好好給我保護好肚子里的孩子就行了。」
「知道了,姑母,您就放心吧。」霍夫人說。
林夫人一旁幫腔:「就是,姑母,放心吧,那我就先不回錦城了,在妹夫這裡照顧阿憶,這回您放心吧?」
太后頷首,說:「對,也好,那你就好好陪陪阿憶。」
林夫人開玩笑說:「就是擔心妹妹妹夫怕我多吃了她家的糧食,不肯我在這多待呢。」
霍夫人聽完笑著用肘輕懟了一下姐姐,太后瞧見姐妹倆這般親密,也是放心得很。
喜娘在旁邊提醒:「娘娘,時辰到了,夫人們該出宮了。」
林夫人保持著微笑,眼眶中卻分明閃爍著什麼,她有些哽咽地說:「好了,姑母,我們先回去了,以後有的是機會來看您,您多注意身子,聽太醫的話。」
太后一邊拉著林夫人,一邊拉著霍夫人,三個人手聚在一起,太后瞧著他們兩人重重地點了點頭,給喜娘遞了個眼神,說:「叫人去備軟轎,送她們回去。」
喜娘點點頭,霍夫人說:「姑母,不用軟轎,就來時候的那個已經很好了。」
太後偏了下頭說:「聽姑母的,軟轎穩當,坐著舒服,你如今是不一樣了,凡事都要小心。」
霍夫人朝著太后笑言:「知道了,那就多謝姑母了。」
朝堂上一語千振,內朝里不怒自威,見證過國家易主,連一國之主在她面前都要彎腰屈膝,這個女人的一輩子,所有風風雨雨都經歷過,她絕不是一個普通的女人。但這一瞬間,所有謀划和心機,都逝而不見,彷彿她就是一個平凡的長輩,一個慈眉善目的老人而已。
喜娘回來說都準備好了,三人又行過大禮,退出門。
霍夫人走到門口,跟喜娘說:「喜娘,姑母就勞您費心照顧了。」
「瞧你說的哪裡話,娘娘是帝王之母,舉國上下最為尊貴的女子了,我自然要悉心,況且,我自幼陪著娘娘,也是娘娘使喚慣了的,你就好好照顧自己就好了。」
林夫人說:「那喜娘,我們先回去了。」
喜娘送他們到了殿外,俯身行了一禮,當著所有宮人的面,送她們上了軟轎,說:「恭送二位夫人。」
宮人抬的軟轎,比馬駒拉著自是穩當多了,輕晃當中,婉笙斜靠著阿娘的身子睡著了,林夫人跟霍夫人說:「現下好了,你家二爺不知如何歡喜呢。」
霍夫人面上幾分羞澀,把手輕輕搭在腹部,低頭瞧著手的位置滿目深情,她輕聲跟姐姐說:「姐姐少拿我打趣,二爺進來朝中事忙,過些日子就要出兵打仗,哪裡有時間理會我。」
林夫人說:「對了,有件事情,你可得和二爺考慮清楚了。」
「什麼事啊?」
「你家徒兒入族譜的事兒啊?現下你有了自己的孩子了,若是個男孩,可不要承襲你家的爵位嗎?入了族譜便都是嫡子,可長幼有別,你捨得讓自己的孩子位於人下嗎?」
「姐姐說的這事,我做不了主的,這事得聽我家爺的,但我是覺得,現下肚子里這個也不知道是少爺還是小姐,如果上天眷顧,是個小少爺,以後也不知道是願意從文還是習武,事無定數,如果是個在詩書上有天分的,咱們也不能把霍家的劍道硬塞給人家啊。」
霍夫人繼續說:「而且,洺兒是我家爺用了他最寶貴的十三年才調教出的天劍後人,為了這孩子,我家爺付出了太多,耗費了太多心血,等肚子里的孩子到了開蒙的年紀,想必,二爺是沒有精力再調教一個了,上次我與姐姐說過,洺兒除了血緣上與我沒有半分關係,無論在什麼時候,他都是我的孩子,是霍家的大少爺。」
林夫人說:「阿憶,你也別多心,姐姐就是怕你委屈了自己,委屈了自己的孩子。」
霍夫人說:「姐姐,既然說到這裡,你最近在府里住著,覺得洺兒那孩子怎麼樣,滿意嗎?」
林夫人點點頭:「滿意是一百個滿意,過來之前,我也問了你姐夫的意見,他只是覺得有些遠罷了。姐姐還是那句話,你和二爺帶大的孩子,肯定是可以託付的。」
霍夫人說:「姐夫是個好說話的,笙兒若是真的嫁過來,我跟爺肯定把她當自己閨女似的疼,就是有時候,我家洺兒脾氣不太好,二爺總說是被我慣壞了,在他的原則上他有些執拗的地方,還得要笙兒遷就一下,他這個性子,二爺說了他百八十次也不見成效,估計是夠嗆了。」
「孩子嘛,誰還沒些小脾氣,笙兒有時候也是這樣,兩個孩子,互相磨合適應,沒什麼問題。」林夫人說這話的時候,眼睛落在輕靠在肩上的婉笙上,瞧見笙兒的睫毛抖得厲害,便掐了一把她的小臉蛋,說:「你這小壞蛋,想聽就大大方方聽啊,裝睡做什麼?」
「阿娘!」婉笙的聲音悠然轉了幾個調子,聽了叫人骨頭髮酥。
見笙兒頰上微微泛紅,霍夫人問:「笙兒,你跟姨母說,願不願意嫁給你洺哥哥?」
小丫頭的臉紅的深了些,兩根手指繞著手中的手絹,輕輕說了一句:「這種事情,聽阿娘和姨母的就好。」語調中有幾分激動,又有幾分閨房女子的羞澀。
霍夫人順勢摸了摸她滑溜溜的小臉蛋,她是很喜歡自己這個外甥女的,成日像個小太陽一樣,嘴上的笑,照的人心裡暖暖的,這樣一個小丫頭,長得又好看,又懂事聽話,實在是招人疼。
星嵐閣,
已經快亥時了,二爺才到家,等他都收拾好,換完衣服準備熄燈入寢的時候,夫人才突然說了一句:「爺,咱們的孩子來了。」
二爺聽見這話,先是楞了一下,猛地回頭看著自己的夫人,兩步竄到床邊坐下,雙手握住夫人的手,瞪大了眼睛,說:「真的嗎?阿憶!」
夫人瞧見自家夫君歡喜得像個孩子般,笑著點了點頭,說:「今天進宮看姑母,太醫給請了脈,說是喜脈,已經兩個多月了。」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二爺一日的疲累都煙消雲散了,滿臉都是笑,只是他的笑,突然僵了一下,夫人察覺到,便問:「怎麼了,爺?」
二爺頓了一下,坐在夫人身邊,說:「下個月我可能就要帶兵出發了,這場戰事,少說八九月,多則一兩年,我又是主將,戰前換將是大忌,斷不能行,若是這樣,定是不能陪你等孩子出世了。」
夫人伸手拉住二爺的手,說:「爺,我跟孩子一定乖乖在家等爺回來,待戰爭勝利,國軍凱旋,孩子等著爺回來給取名字。」
「好。」二爺緊了緊手上的力量,又說,「對了,簫家出事了。」
夫人問:「怎麼了?」
二爺說:「簫兄自從被貶為縣衙,就一直想找機會重振簫家,打點肯定是需要銀錢的,一時豬油蒙了心,在俞川,擅做官財交易,又在考取官員的時候濫用權勢做手腳,被捅到君上眼前,君上實在是痛惡這種銀錢交易,今日朝上,當著所有官員的面,下了罷免的旨,派人去俞川把簫兄關押起來了,聽說簫家上下都費盡心思想給保釋出來,可這事是君上親自下的旨,又正是風口浪尖上,沒人敢收錢辦事。估計君上大怒,多半是死罪難逃,明日也就有新的旨意了,你說,我要不要去幫個忙,留他兒女的命,孩子畢竟是無辜!」
夫人嘆了口氣,說:「這件事,最壞的情況,君上會怎麼處理?」
「簫家上下,男丁畢殺,女子變賣。」
夫人說:「如果爺能說上話,儘力保住廬凇一條命吧!也不至於簫家無後。」
「等明日朝會,瞧瞧情況再說吧,這回君上是真的眼裡不容沙子,我怕說多了,反而激怒他,牽連咱們。」二爺說,「對了,這件事,千萬不能讓洺兒知道,不然這孩子又要做傻事。」
「知道了,爺。」
「那你早點休息吧,我這些日子去隔壁客房住,不怕夜裡驚了你,讓曉葵辛苦些,晚上在屋裡守著你,若有事情,一定去叫我。」
「不用吧,爺,至於這麼小心嗎?」
「當然至於,聽話,趕緊睡吧。」二爺交代完就去客房了,曉葵進來陪著夫人。
清雲軒,
「真的啊!那可真是恭喜師父師娘了。」霍沄洺聽見二爺來跟他說這件喜事,替他們高興的同時,他的內心也是有些失落感的,臉上雖然笑開了花,可眼中分明閃過一瞬不自在。
二爺從小帶大了他,如何瞧不出他的想法,於是,二爺把手搭在他肩上,說:「洺兒,你放心,從前師父師娘對你如何,以後也會一樣的,你永遠是家裡的大少爺,這個孩子,還得管你叫哥哥呢,你得做個好哥哥,好好保護他,等師父師娘含笑九泉,就剩你們作伴了。」
二爺這一番話說完,引了霍沄洺的淚,他趕緊轉過頭去,偷抹了一下眼睛,回頭來說:「師父別瞎說話,我當然是兄長啊,以後無論是弟弟還是妹妹,都得聽我的。」
他覺得自己不應該有這樣的情緒,師父師娘盼了多少年才盼來了自己的孩子,應該替他們高興才對,可是怎麼高興不起來呢?
二爺故意岔開了話題,說:「還有一件事,師父朝中事多,你現在要替師父好好照顧師娘,叮囑她按時吃藥,按時吃飯,不許惹她生氣,一定要小心謹慎,有一點不對就趕緊找郎中來看,必須把你師娘照顧好,本來我是打算這次去南邊與茂華應戰,帶你一起,給你講些實用的,也能增些經驗,不至閉門造車,但如今這情況,我實在不放心你師娘一個人在家,雖然你姨母和笙兒也在,但我怕她們照顧不好,你就辛苦些,等你師娘生下孩子,身體養好了,師父帶你們去遠些的地方好好玩玩,好不好?」
霍沄洺點點頭,說:「嗯,好,師父放心吧,我一定能照顧好師娘。」
「那行,時辰也不早了,你休息吧,師父回去了。」
「師父也早些休息。」
二爺走到門口,突然回頭跟他說了一句:「洺兒,無論發生什麼,師父師娘都是最愛你的,這件事不可懷疑。」
霍沄洺沖著師父一笑:「嗯,我知道。」
過了幾天,太后聽說了二爺要去打仗,就把喜娘派到了霍府。人家拋家舍業去邊疆鎮守,君上的意思也是替二爺照顧好家裡面,賞了不少珍貴藥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