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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殺人滅口

  千言殿里,寧帝震怒的目光像是隨時能噴出火焰,他依然不可置信地問任九籬:「你說共有三撥人?」

  「陛下,這只是臣的猜想。如果臣所料沒錯,夜哭和郭本各有其主。還有褚昂九,他——」任九籬還未說完,只聽「啪」地一聲,有東西重重砸了下來?任九籬心中頓覺惶恐,將腦袋緊貼於地,連聲告饒:「陛下息怒。」

  皇座上的寧帝緊緊逼視著任九籬,目露一道讓人無法察覺的冷光,對任九籬道:「將那兩個人帶來吧。」

  「是。」任九籬心中如釋重負,趕忙往外而出。宮城外,權逯瑾晏遠遠地見任九籬出來,將夜哭和郭本帶進宮去,胸中長抒了一股怨氣。他是料定了夜哭和郭本二人其中一個必定是權逯玹晟所指派,只要將他供出來,太子的處境必然能夠得到改善。這些年來,太子被打壓得幾近喘不過氣來,他看著操心焦急,眼見今日如此情形,他已斷定權逯玹晟已再難有翻身之地了。想罷,深知自己不宜再等在這裡,便只讓兩名心腹隨從在那裡等著,暗中打探,自己則打馬離去,只等消息。

  眾人行過重重宮殿,夜哭和郭本依然被層層押解著,直待行到一處,只見權逯宗澤身邊的內侍崔琅走了來,向任九籬宣告:「任統領,陛下讓我來告訴你,他移駕去了垂拱閣,你將人帶至那邊吧。」

  任九籬頗覺怪異,不明權逯宗澤為何會突然移駕到垂拱閣,卻聽崔琅又道:「任統領,陛下臨行時交代:速去。你萬不可怠慢了,請隨咱家來吧。」

  崔琅雖無劉得用的資歷,但也是權逯宗澤很是信任的貼身宦官,平日里為人持重,深得人心。當下,任九籬躬身一禮,「好,有勞崔內侍了。」

  又行了一程,幾人進了垂拱閣,任九籬見外面也不見有侍衛執守,心下有些生疑,見四下無人,正要發問,卻聽大門倏地一聲關掉了,任九籬暗覺不好,當即大喊:「小心。」卻不知,正當此時,突見一名黑衣人從屋脊上飛掠下來,長劍直逼向數十名架著夜哭和郭本的侍衛軍。

  任九籬所帶那些侍衛的包圍圈頓時被衝散,夜哭和郭本見勢,頓時抽出自己身上的劍反戈相向。任九籬見狀,暗道不好,這垂拱閣地屬皇宮偏角,禁軍巡視不比其他宮殿密集,只要給他們時間,逃脫卻也不算太難。若是如此,自己豈非功虧一簣?再回頭四下搜尋,早已不見崔內侍身影,心下便已明了已是中計。

  那黑衣人身手敏捷,功夫高強,本來就不容易對付,再加上夜哭和郭本反戈相向,眾人不由有些焦頭爛額。卻不知,正這當時,殿頂又突然飛出另一個黑衣人來,任九籬大急,忙對身旁的一名侍衛下令:「速去調集人來。」

  「是。」那名侍衛領命而去,任九籬說罷也飛身赴入戰團。原先那名黑衣人一直糾纏著任九籬,夜哭和郭本本就是一等一的江湖高手,應付餘下的侍衛本來就綽綽有餘,再加上那些侍衛一心留他們性命,不敢下狠手,一時,幾人佔盡了上風。忽然,猛聽得「啊呀」一聲,任九籬回頭望去,只見夜哭和郭本同時倒塌在地。

  「怎麼回事?」任九籬一邊和先前那名黑衣人纏鬥,一邊責問。

  「大統領,不是我們,是他——」一名侍衛用劍指著另一名黑衣人。卻不知,那兩人眼見已經得勢,早已無心再跟他們糾纏,兩人急欲奔逃出去。任九籬立時明白過來,原來他們根本就不是來救人,只是來殺人滅口的。一時又大喝:「抓活的。」那二人自是明白任九籬心思,夜哭和郭本已死,任九籬勢必要拿自己二人交差,從中再逼出背後主使之人。兩人深知,再糾纏下去只有死路一條。一時,心有靈犀地一心要往外奔逃。只是,任九籬終究不好對付,那人幾欲逃脫,卻終是逃脫不得。而另一人就幸運許多,只見他熟門熟路地逃串出去,只是來至門外,他便停住了腳步。原來,這裡早已是天羅地網,眼前的情形令他明白,自己今日無論如何都已逃脫不得了。「抓住他。」等在外面的侍衛司都指揮使一聲令下,手下人全都沖了上去。卻見那人身影一動未動,直待一名侍衛提槍刺入他的身軀,他還是巋然不動。那侍衛似是沒有想到他竟然甘願束手就擒,以命相抵,待收住長戟,卻為時已晚。鮮血,從他的胸腔噴涌而出。直待那名侍衛抽出長戟,他才轟然倒下。那名跟任九籬糾纏的黑衣人見勢,心知自己無論如何都已逃脫不得,忽地劍鋒一轉,直衝向自己。「攔住他。」任九籬一陣大喊,又已為時晚矣,只得眼睜睜望著他的長劍刺穿自己的身軀。此時有人來報:「大統領,外面那個黑衣人是左驍衛的武定。」

  「什麼?」任九籬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轉頭又望向地上躺的那人,道:「打開。」

  有人伸手一扯那人面上的黑巾,又是一陣驚呼:「大統領,他是右驍營的戴晉呈。」

  「戴晉呈?」旁邊一人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附身上前一看,果然正是戴晉呈。

  「這是為什麼?」幾乎每個人都在心裡發問。戴晉呈和武定二人平日里各司其職,素無交集,而且這二人向來忠心耿耿,絕非滑頭之輩,也深得任九籬信任。何以今日竟會做出如此之事?隱藏在他們身後的又究竟是誰?還有崔琅,平日里他也是言語不多,但向來是謹小慎微、恪盡職守,深得權逯宗澤的信任,不成想,今日竟會做出此等事來。

  千言殿里,任九籬攜著一眾禁衛軍和劉得用伏跪於地。殿中除了權逯宗澤的沉重的呼吸聲外,再聽不到任何聲音。

  不時,有腳步聲打破了寂靜,一名侍衛匆匆來報:「陛下,臣方才去尋崔琅,發現他已經在自己房中飲鴆身亡了。」

  「什麼。」眾人皆是一震,權逯宗澤站起了身來,目中透著難以言說的悲哀,聲音幾乎從牙縫裡擠出來:「飲鴆身亡?這是說所有人證都不在了?這件事到底是誰做的再也無人知曉了?」說罷,又是一陣沉重而艱辛的喘氣聲,接著是重重的欲咳卻又咳不出的聲音。

  ……

  他高高地坐在崇慶殿的那張冰冷的龍座上,千般孤寂、萬般寒涼。殿內空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隨侍在側。

  忽然,殿外悲號肆虐的大風猛地將殿門大開,冷風直嗖嗖地灌進來,將殿上的燭火隨風吹滅。猛然間,又有很多人擠了進來,一個個披堅執銳,身形頂著天立著地,威猛如天神地持著長槊沖向自己。

  「你們是誰?」他仰視著他們,聲音里有一股驚懼惶恐。黑暗中,他竭力地想睜開眼睛,看清面前所有人的面容,卻怎麼也睜不開眼睛。

  「父皇,我是你的兒子。」其中有個人說話了,他聽不出那開口說話的究竟是哪一個兒子,只看到他們每個人的眸子在黑暗中發出灼人的綠光。籍著那一道道綠光,他終於看清,那些人中,不僅有他的兒子們,還有他那已故的父皇及剛剛離世的手下敗將權逯宗毅,以及身形挺拔並且站立著的權逯荼白。

  「你們要做什麼?」他緊緊地縮在龍座上。他想離了這龍椅,離了這群人,可是這龍椅竟然是懸在萬丈懸崖之上,沒有台階可令他踏足。他俯身望去,腳下竟是萬丈深淵。

  沒有人回答他,所有的長槊卻一起向他襲來,在他們面前,他已經毫無抵抗之力。「來,來人吶——」他拚命地嘶喊。

  「陛下,陛下——你醒醒——」終於有人來救他了,卻是一個女人的聲音。

  「陛下,你快醒醒——」

  怎麼回事?為何這名侍衛是個女人?萬般驚恐中,寧帝終於明白自己是在夢中。張開眼睛,面前浮現出梁貴妃那張已漸凋殘的臉。

  「陛下,夢見什麼了?」 梁貴妃也恍如在驚恐中。

  「誰讓你來的?滾開。」 寧帝沖著她囔,絲毫沒有情面。

  「陛下,臣妾牽念陛下,所以就來了。」梁貴妃話音還沒落下,寧帝又沖她喊:「滾出去。」

  「陛下——」梁貴妃雖已有些年老色衰,但這些年恩寵未曾失卻過,從沒想到權逯宗澤會有一天這般對自己。臉色凄惶中卻又苦苦撐著原先那份笑意,賣力討好地道:「好好好,臣妾方才是擔心陛下,如今無事,臣妾這便走。」

  「哼!無事?你想讓朕有什麼事?你希望朕會發生什麼?」 寧帝目光如炬,緊緊逼著她。「陛下,臣妾當然是希望陛下萬年安康,我大寧富足順遂。」

  「哼!」權逯宗澤的冷哼聲從鼻子里擠出來,繼續遷怒:「只怕你心裡不是這麼想。」

  梁貴妃眼圈一紅,指天發誓:「陛下,臣妾對陛下的忠心日月可鑒。」

  「你出去,滾——」彷彿只有這樣,權逯宗澤才能發泄出他的恐懼和不滿。

  無可奈何中,梁貴妃終於灰頭土臉地出去了。 ……

  停靈了數日,權逯宗毅入土殮葬。大殮之日,殯葬隊伍也算浩蕩。他這前半世風光無限,後半世行屍走肉的日子終於是徹底了結。

  日短星昴,時值仲冬,已是繁霜滿地。白幡、引魂幡、經幡連天接地,令天地間如搓棉扯絮一般,白茫茫一片……

  權逯荼白身著斬衰,木然地被辛不平推著行於隊伍的最前面,毫無悲戚可言。皇子及宗親們都跟在他的身後。再后,是一群哭喪的優伶。該哀傷的一個都沒有哀傷,不相干地卻哭聲震天,使得整場喪禮如同一場荒腔走板的鬧劇。

  一夜新霜打滿地,落眼之處皆是一片似雪非雪的蒼茫景象。這已是葬禮過後的次日了,稀稀疏疏的蘆葦東一叢西一叢地矗立在寒塘邊,驀然堆起的新墳青冢孤立,這寒汀疏林的天地間只一座新墳和一間草舍,倍加蕭索。江流王權逯宗毅的一生就這樣寂滅了。無論前半生是怎樣的榮光萬丈,後半生如何含污忍垢,縱有再多的不甘,終也敵不過天命所歸。

  草廬旁,權逯荼白坐於一副棋盤前,執子躊躇,似是陷入沉思。辛不平已經被寧帝親自指派在京中任職,再也不用在荼白跟前侍奉了。每日間,權逯荼白除了自己和自己對弈之外,別無他事。看守墓地的兵賈早把看成了傻子,都自動地避他遠遠地,只在門亭處守著,每日只定時三餐給他送來清粥小菜便算了事。

  「世子。」清晨的晨霧中,有個蒼厚的聲音穿越而來,攪擾了權逯荼白的思緒。 權逯荼白望向寒塘的對岸,一名身披蓑衣,頭戴斗笠之人正坐在岸邊垂釣。

  權逯荼白淡淡喊了聲:「過來吧。」

  那人起了身,拋了手上的魚竿,又在河岸上尋了幾根木頭,分別拋入水中,接著縱身一跳,憑藉著輕功,將那幾根木頭當做踏板,竟輕鬆地就到了權逯荼白的身邊。

  縱便斗笠遮面,權逯荼白看不清那張臉,單憑這當世罕見的身手也能知道,來人便是褚昂久。荼白問道:「京中情形如何?」

  褚昂久一臉激動:「哈哈哈,風起雲湧,精彩得很!」說罷,褚昂久將那夜所發生之事簡單複述了一遍,隨後又道:「指使李妙手的正是權逯玹晟。夜哭和郭本被任九籬抓住后,權逯瑾晏唆使任九籬將兩人直接交給權逯宗澤來審問,他本以為此事再沒有變數,哪裡知道這二人還沒面見皇帝,就被權逯玘旻和權逯玹晟聯手用計給暗殺在宮中了。世子,你猜他們是怎麼敢在皇帝眼皮子底下殺人的?」

  權逯荼白對褚昂久的話絲毫都沒感到意外,只道:「他們在宮中布下的暗線眾多,殺一兩個人輕而易舉。」

  褚昂久一聽越發激動,「正是正是。如今,老皇帝可算是知道了自己的兒子們竟暗中派人潛伏在自己身邊,想必睡也睡不安穩了吧。哦對了,說是崔琅在老家就僅剩下侄子,多年來他對那侄子視如己出,時常寄銀子回去。但這幾日來,他那侄子偏巧就不見了蹤影,日前已經讓朱托去查找了。」

  權逯荼白想了想,便道:「還用查嗎?崔琅已是閹人,必定看重能為家族傳宗接代的侄子。定是有人拿著侄子的性命相要挾,崔琅才不得已才為之。」

  褚昂久點了點頭道:「世子說得也是。看來崔琅的侄子不是在權逯玹晟兄弟手中便是在權逯玘旻手中了,如今這幾兄弟之間互相握有對方的把柄了,就看他們日後怎麼互相撕咬了。對了世子,我們下一步該如何?「

  權逯荼白望了望棋盤,終於將那顆子落了下去,淡淡道:「將李妙手連人帶書放出去吧,我想看到他們互相撕咬起來連對方的骨頭渣子都不剩。」

  褚昂久想了半晌,回過味時不覺連聲嘆「妙」。

  權逯荼白獃獃望著棋局,又落下一顆黑子,半晌,方才出聲:「開局了!」

  褚昂久笑了笑:「世子算無遺策,我們定能勝者為王。」說罷,又重複他來時的樣子,翩然飄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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