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牆外耳
“你年寒也是真有閑情雅致。”紫凝說著,轉身走回茶幾旁,扶著衣裙款款坐下,開始煮茶泡茶來。那畫麵美得就像一幅畫,年寒雖是個習武之人,但女孩子對美有天生的敏感,她注視著紫凝,心中隻剩了感歎:好美的人啊!
“都快過年了。”麵對年寒的注視,紫凝卻是不在意她的目光般,仍專注於自己手上的工序。直到兩個茶杯都被武夷岩茶的清香甘醇盛滿,她才抬起頭來對上年寒的目光。“還來我這兒喝茶看景呐。”她笑著,接著前麵那句話說道。
“畫雪閣能看的景可不比我這兒差呀。”
她口中所說的畫雪閣,乃是年寒的祖父年禦城修繕改建的閣樓,位於金陵城外的禦峰山。以前那裏隻是一處供過路之人休憩歇腳的地方,如今卻成了他年家自己的休閑去處。
年寒歪頭笑了一下,“再好看也有看膩味的時候呀。況且,畫雪閣是我爺爺那時候與敵軍交戰被堵在山上時發現的,雖然過去了這麽多年。”她忽然變得有些傷感了,“那裏的血腥氣我也還是聞得見的。”
雖然出生於畫雪閣,但是年寒一直都不喜歡那個地方,曾經紫凝以為是因為她不喜歡安靜,現在才知道,原來是過不去那道血淋淋的坎。即便那道坎與她無關。
“那一戰,年將軍怕是本已做好殉國的準備了吧。”紫凝感慨著,“幸好,蒼天有眼。”
年寒走回桌前坐下,道:“你也別再叫他將軍了。”
紫凝一愣。
“皇位都已經禪給了徐知誥,我祖父一個前朝舊臣,早就不是將軍了。”年寒轉過頭去看著窗外靜悄悄的雪景,淡然道。“不過是個用來吃俸祿的虛名。指不定哪天皇帝覺得錢不夠用了,把我們一家全拔了,也未可知。”
紫凝輕聲歎息,斟酌半晌卻也隻能以一句“年將軍拚殺一生,忠心可鑒。”算作對這將門之後的安慰。
“他拚殺一生,換來的是自願請辭。”年寒冷笑道。
紫凝沉默了一陣,端起茶杯飲盡那將涼的茶水。“年將軍是個聰明人。”
最高層的權力早已不握在太祖武皇帝的楊家人手中。徐氏專權,當今皇帝的養父徐溫更是一個個拔除了當年打下這江山的功臣元勳,如今其養子名正言順地成為一國之主,身為前朝舊臣的年家還有何處可以棲身?若非當年年寒出生時年禦城便請辭隱歸,她現在估計都無法坐在品茗居裏和紫凝喝茶閑聊。
想來作為當事之人,現在聊起這舊事,年寒倒也覺得頗為諷刺。
“不說這些了。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皇權更替本就是常事。”年寒關上窗扉,回到桌案前,將那杯涼透了的武夷茶一飲而盡。茶水雖還沒冷得像冰,但流經喉頭時與體溫的對抗還是讓她不禁一顫。
紫凝看在眼裏,眉頭不覺間已然擰起,自是替她擔心。但年寒卻混不在意,末了放下茶杯,笑道:“暢快!”
倒是承襲將了門的豪氣。
屋外有寒風微微地吹著,吹得脆弱輕薄的窗紙都在獵獵的輕響,屋內氤氳著一室暖融融的水汽,夾揉著武夷茶的淡香,讓人打心底裏覺得舒坦。
紫凝微微一笑,又給年寒續了一杯,“隻是我們說話得小心了,如今國號為齊,別一順口說錯話,被扣上謀逆的罪名了。”
聽紫凝這麽一說,年寒也咧嘴笑了,拿起她剛給自己斟好的茶,歎道:“也是啊,這國號變更這麽快——比年號還快,我年號都記不住呢!沒準兒,明年又改了個國號呢。唔——”
她剛準備喝下那杯茶,嘴巴就被忽然伸到麵前的手給捂住了。她皺眉瞥了一眼自己手裏被撞擊的茶杯,還有灑了一身的熱茶水。
對麵的紫凝神情緊張地四下望了望,這才鬆開手,“虧你還是年將軍的孫女,不知道話不能亂說嗎!”她嗔怪道,一麵又連忙拿出茶巾來替年寒擦拭身上的茶漬,“這話要是被外人聽了去,一旦上報那就是謀逆啊!”
年寒心中委屈,卻也自知魯莽大意,遂閉口不言,悶悶不樂。
紫凝長歎一聲,也不再說什麽,又給她斟了杯熱茶,將話題扯開到年寒父親年疆鼓搗的機關術上,氣氛這才緩和了些。
但他們並不知道,就在這小小雅間的門外,有一個人正貼緊了門板在偷聽她們說話。這個人穿成了跑堂夥計的樣子,手裏端著客人要的點心,卻隻站在這門外。
當他聽到年寒那句話時,心中一喜,遂端了盤子離去,卻也無人知曉他去了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