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品茗居

  窗戶被打開的時候，房間裏好像突然竄入個頑童，風風火火地滿室跑著，帶著涼涼的風。


  房間裏有兩個人，一個站在窗邊，長發披肩，鵝黃色的衣物緊致貼身。雖然人看起來單薄孱弱，卻於寒風中站得挺直，不動如山。另一個坐在火爐茶幾旁，身著淡紫色暖裘，麵色紅潤。


  坐著的人緊了緊身上的暖裘，嗔怪道：“你還是把窗關上吧。”她邊說著，因呼吸而生的氣體在極寒的溫度下化作嫋嫋白霧。


  窗邊人頑笑道：“紫凝姐姐不來看一下這雪後的景致嗎？”


  房外陽光暖煦祥和，透過窗欞照在那人臉頰上，煞是好看。


  被喚作紫凝的女子一時竟有些看呆了。


  此間正是公元937年，是吳國的天祚三年，也是齊國升元元年。這個由藩王楊行密割據一方，由其子楊隆演建立起來的國家，今年已經易主。國號更改為齊，年號更新為升元。


  而今天，是入冬以來，難得的一次大晴天。


  雖然房裏本就不算陰暗，但窗戶被推開的時候，還是很讓人眼前一亮的。


  昨夜風雪疊加，金陵城已是銀裝素裹。縱是青磚黛瓦、金漆銀塑，也已被皚皚白雪淹沒，沒了素日裏或秀麗、或恢宏的風姿。


  唯有一片素白。


  推開了窗扉的姑娘閑散地伏在窗邊，一麵愜意地享受寒風與暖日交相帶來的愉悅，一麵俯瞰這沐浴於早晨暖煦陽光中的雪中金陵。


  見對方不理會自己，紫凝隻好無奈起身，拿了件披風走到她身旁。“這大冬天的，別給我惹麻煩。”她一邊不留情麵地責怪著，一邊又將披風給她披上。“我可不想年將軍把我這品茗居拆了。”


  “有我年寒在，他不敢對您怎麽樣的！”姑娘咧嘴笑道。


  她叫年寒，身份是前吳國開國武將年禦城的孫女。雖然現今吳國已為齊國所代，但年禦城的地位還是不變。


  因為他早已對新皇帝的皇權構不成威脅。


  紫凝看著她笑嘻嘻的臉蛋，無可奈何地搖頭，“就是因為有你年寒在，我才不得安心呐。”


  此處是金陵城的品茗居，位在城市中心，以經營各地上等茶葉為營生。雖不是皇室專供的茶葉大戶，但一些官員將領及其家眷卻頗為喜歡這裏，也樂意結伴到此，或喝酒、或飲茶地暢談閑聊。


  沒人知道這其中緣由。或許是品茗居的茶葉的確上好，也或許是這些身居高位的人們，認為自己能在這裏暫時忘卻或尊貴、或卑微的身份，求得一縷安寧。


  畢竟，昔日繁盛而強大的唐王朝已經覆滅消逝。


  品茗居一樓大廳裏，一個衣冠楚楚的灰衣男子端坐在桌前。打發走自己的跟班後，他望著窗外雪景，指尖敲著桌麵，似乎在數著什麽。


  他喃喃著：


  “天佑五年……”


  在唐王朝還存有一個名號時的天佑五年，曾經的節度使、藩王楊行密之子楊渥被大臣徐溫及張顥所殺，徐溫掌權。


  “天佑十六年……”


  天佑十六年，楊渥之弟楊隆演自晉為吳王，改元順義，與唐王朝斷絕法統。定金陵府為西都，江都府為東都。


  “乾貞元年……”


  吳國建立後的乾貞元年，大臣徐溫病死，其義子徐知誥繼其權位，任金陵府尹，楊隆演之弟楊浦稱帝。


  “天祚三年……”


  便是今年，楊浦退位，徐知誥即位，改國號為齊。


  “不對，是升元元年了。”


  他歎了口氣，手指停下來，緩緩地握住自己的杯子。裏麵尚有溫熱的茶水，溫度一點一點滲透進他冰涼的骨節之間。“這一下子，就過去了二十九年啊……”


  他仿佛是在自言自語，凝視著杯裏盈盈綠茶，緩緩飲盡。


  門口又進來幾個客人，掌櫃的提聲歡迎：“歡迎貴客來到品茗居！外邊天冷，諸位裏邊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