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舅舅
但是很快，葉昭然便不再關心這件事了，不是她不在意了，而是，被更重要的事覆蓋住了。
外公死了。
站在病房門口，站在哭成淚人的外婆身邊，葉昭然只覺得頭暈，像是被人用木棍敲了頭，什麼看不清，什麼聽不見，什麼…也無法思考了。
外公死了？外公死了！
她痛得蜷縮起來，幾乎喘不過氣來，想鑽進一個沒有人知道的世界。
怎麼會呢？
她沒法相信這個，這不是真的！她想。她咬著自己的嘴唇，一直嘗到腥甜的鐵鏽氣味。她想大聲叫喊，痛哭流涕，但好像是麻了，她喊不出，只在喉嚨里嗚咽著，像只受傷的無法跑動的小獸。
她低頭，淚像是水滴，沾濕了胸口。
慕輕風坐在飛機上，側臉去看窗外的雲，很多人無法適應高空，頭暈腦脹，但慕輕風不，他很適應或者說很享受，他喜歡這種自由的感覺，站在讓人仰望的地方，風從腋下呼呼的飛過，輕鬆和自由的。更重要的是，整座城市都在他的眼下，他的西服平整，他伸手抿了口紅酒，享受這種掌握自由的感覺。
一直到秘書上前說了什麼，他猛地坐下去，讓那件西服起了些皺紋，「去N市。」他輕輕的說。
眼前的秘書似乎糊了層什麼，有些看不清，秘書下去了。
慕輕風轉頭，只覺得頭暈腦脹，飄來飄去的雲，令人心煩。
慕輕風到的時候，急診手術室門口只有兩個人，一個是他哭成淚人的母親，一個是他早逝的姐姐的女兒。
他的西裝很皺，頭髮也有些亂，他沒去換和打理，只是靜靜的看著父親閉上眼睛的臉。
時間真快啊，他想，母親的頭髮上已經染上了秋季落葉的霜白。
他安慰好母親和葉昭然，忙前忙后的打理好父親的身後事，父親是突然去世的，母親去買菜，葉昭然要上課，不是誰的錯，他想，但他不免的想，如果有人早一點發現，如果父親在自己身邊，他是不是就可以挽回？
他剋制不住自己的想法，這像是一團火，在他心裡越燃越旺，已經失去了父親，他不可能再將母親留在這裡。
「媽，你跟我去a市吧。」
「怎麼這樣說，你爸，你姐和昭然都在這裡，我想看看他們，照顧昭然長大。」
「媽，爸已經這樣走了，你覺得我能放心嗎？你不在我身邊，我是絕對放不下心的！」
「那昭然怎麼辦？我跟著你，哦，開心走了，昭然一個人在這邊？你說怎麼辦？她還沒成年，需要人照顧啊！」
「這…」慕輕風啞口無言，葉昭然學籍在這裡，已經是不能遷了。
但很快，慕輕風想到了一個好辦法。
「校長，麻煩你了。」慕輕風微笑著握了握校長的手。
「哪裡，哪裡，給學生解決問題是學校應該的嘛。」校長笑著說，讓宿舍科的老師拿了個本子出來，「慕總看看我們的宿舍，葉昭然同學安排到哪裡比較好？」
慕輕風瞄了一眼，毫不猶豫的點了最好的那間宿舍，合上的瞬間，校長看到第一個名字：江然。
「媽！」慕輕風拿著住校單，「我給葉昭然安排了宿舍，之後她吃飯睡覺都在學校里，你跟我走吧。」
「這…」外婆想要反駁什麼，但卻又說不出來，兒子孝敬自己是好事，她心裡也覺得舒服，但也放不下葉昭然。
她忘不了女兒大著肚子回來心灰意冷的模樣，忘不了女兒生產她和老爺子在產房門口的膽顫心驚，忘不了葉昭然剛學會叫外婆時候的小糰子模樣，更忘不了…女兒死的那天灰白的嘴色蒼茫的臉和不願合攏的雙眼。
她喜歡葉昭然的，因為葉昭然是女兒十月生下來的孩子，但她也是不喜歡葉昭然的，她長得和女兒不一樣的濃眉，和慕家人相比高挺的鼻子，她喜歡葉昭然，不如說是接受不了女兒所謂心臟病卻在浴室割腕自殺的真相。
她不明白，好好的孩子怎麼說不在就不在了，她一直記得女兒畢業笑著摟著她的肩膀，記得半夜起來看到女兒做母親節的禮物，記得那個孩子甜甜的喚：「媽媽。」
怎麼了呢？十四年了，十四年了，她一直想不明白，女兒怎麼就這樣了呢？那些翻來覆去的睡不著，那些看到女兒照片就哭泣的日子，後來老爺子把照片都鎖了，留一張，她指著泛黃的照片，女兒穿著白襯衫站在泰山山頭，風有點大，頭髮在飄飛。告訴小昭然這是媽媽。
她知道不怪昭然，一個沒爹媽孩子太孤單，但她放不下！放不下女兒早早的走了，早早的沒了。
她把她扔在河邊上，希望就這樣好了，一切都結束了，但葉昭然那麼小，還知道揪她的衣服角叫外婆。
於是她又抱起來，告訴自己一起都會好的。
現在老爺子也走了…
慕輕風看到媽媽哭了，連忙拿紙巾擦擦媽媽的臉。
「好好好，不去了不去了。」
他決定先讓媽媽緩緩，這段時間她的情緒太激動了。
他想說點好聽的，但話哽在喉嚨里，什麼說不出來，他的眼睛有些模糊了，但他已經長大了，要成為爹媽的依靠，要給他們買大房子，大車子。
他緩了緩，只道：「輕英生了個大胖小子，媽你當奶奶了。」
外婆只是淺淺的笑，「好啊好啊，昭然住學校，我跟著你去a市吧，正好照顧孫子。」
葉昭然站在門口，準備敲門的手頓了頓，放了下來，那雙漂亮的，和房間里泛黃照片一樣的杏眼裡突然湧出很多淚，滴在手裡碗中的水果上，映得它們，光彩照人。
她捂著自己的唇，幾乎是快要無法呼吸，她想要嘔吐，但她什麼聲音也沒發出，她躲進房間里，蹲在地板上，蜷縮成一團，眼淚鼻涕混成一團令人噁心的東西滴落到地板上，她叉開腿，想要嘔吐，什麼也沒有，什麼也吐不出來。
她跪著爬上床，用被子捂著臉，模糊的想到，今天沒怎麼吃飯。
她睡著了，眉毛皺得緊緊的。
外婆不只是她的外婆，更是別人的奶奶，今天之後，她生命里的那束光，那片愛要走了，她心如刀割，只敢站在她背後，微笑揮手，淚如雨流。
心像是空了，漏著湛血的風。
她該感謝舅舅的，那筆住校費，她想。她要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