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

  席杉目光如炬,與在辯論賽場上的目光。


  相似,卻又不完全相同。


  在滿心期待和緊張中,時間被拖得越來越慢,海灘邊的歡聲笑語被虛化。


  陳歸羨看著席杉,認真地看。


  是數十年後第一次在她麵前認真地看她,他知道她一直擺出一副“我很厲害”的樣子,朋友也不多。


  他更知道,她心中似水的一部分。


  以及,她努力變優秀的理由。


  對不起,謝謝你。


  席杉第一次感覺到陳歸羨目光灼灼。


  灼灼,至臉頰發燙。


  等待中,勇氣和期待像沙子,在指縫中流逝,越想抓住,越失去得更快。


  有意識地失去,有意識地挽留,徒勞無功。


  陳歸羨張了張嘴。


  “我……”


  席杉兀的將頭轉到反向,看到沙灘上幸福的一家三口、恩愛的小情侶,還有一個麵帶黯然離開男孩的女孩。


  她看著看著,那對男女就像變成了她和陳歸羨。


  很怕,再次變成,老死不相往來的狀態。


  這次的她,也再也不會有上次的勇氣了。


  陳歸羨看著突然扭頭不看他的席杉,眼睛微閃。


  越驕傲的人,心裏越敏感。


  “我不想讓你猜了。”


  悶悶的聲音卻夾帶著一絲未完全掩蓋的遺憾。


  席杉回頭直視陳歸羨。


  “有什麽意思呢?”


  有什麽意思呢,猜對了,又能怎麽樣。


  陳歸羨幾乎被噎得說不出話,可是也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她太怕了。


  “回家吧。”


  席杉突然站起在大石頭上,伸了個懶腰,舒展身體。


  陳歸羨一抬頭,恰好看見席杉露出的一節白皙腰肢。


  手心微微出了汗。


  陳歸羨轉過頭去不再看她:“我們,回家?”


  說出的那一刹,就要愣住,硬生生地保持冷靜,用手快速地抹了一把臉。


  席杉轉頭笑嘻嘻地推了一把陳歸羨的肩:“想什麽呢?送我回家!”


  眼裏異樣的光,是陳歸羨第一次看見。


  “好。”


  “走,回家。”


  —————————————————


  陳歸羨攔到計程車的時候,轉頭想叫席杉,卻見她枕著自己的手臂迷迷糊糊的,似醉非醉。


  細碎的頭發調皮得落在他的手臂,被風吹拂,一下又一下。


  像是撓著他的心。


  席杉上了車反而安靜了很多。腦門倚在玻璃窗上,看著窗外的街景。


  兀的轉頭想看陳歸羨,剛好對上他的眼睛。


  頓時雙眼清亮了幾分。


  “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麽不想回家?”


  陳歸羨頓了一下,像是沒想到她會突然這麽提問。


  低下頭想了會兒,“怕叔叔阿姨說你喝酒。”


  席杉聽著他的回答,咧開嘴笑出了聲。


  果然,不知道呢。


  “難為你還叫我爸媽叔叔阿姨。”席杉的聲音突然出奇地平穩冷靜。


  “我以為,再也不可能了呢。”


  陳歸羨沒有說話,隻看著席杉好看的手指不停地卷著裙子下擺,下擺被她微微卷出了褶皺。


  像小時候來找他和好的她。


  那樣無措和緊張。


  雖然氣氛略有尷尬,但幸好路途並沒有很遙遠,總算在席杉快要睡過去前到了。


  “下車。”


  陳歸羨幫席杉拉開車門,席杉被這番體貼微微嚇到,心中不禁蕩起小小的漣漪。


  兩人很沉靜地走了一段路,席杉遙遙看見前麵分叉口的一盞路燈。


  “我要到了,你可以回去了。”


  席杉停下腳步。


  席杉想,就算和他在一起的時間很輕鬆很享受。但是,無論如何,這種時光,她也不想因為那個地方而變得尷尬。


  陳歸羨輕笑:“我家也在那啊。”


  他側過頭看席杉:“是怕我在短短得這條路上怎麽你嗎?”


  席杉被噎地說不出話。


  “我……”


  不知是因為窘迫還是著急,又或者是心中莫名泛出的苦楚。


  眼中竟微微濕潤。


  陳歸羨突然轉向席杉,看見她無措的麵孔。


  在皎潔的月光下,帶著幾分平時沒有的柔軟。


  陳歸羨將雙手搭在她的肩膀,看著麵前的女孩子抬起臉看她,雙眼明亮迷人。


  “我知道的,你在逃避。”


  “但是發生過的事,怎麽也抹不掉了。”


  那個平時會跟她力爭理據的陳歸羨,聲音出奇地溫柔,就像一條無形的綢帶,纏住她的心,讓她無法呼吸。


  “我就是在逃避,因為……”


  席杉終究反駁出聲,連自己都沒發現,聲音竟有些哽咽。


  想要低頭悄悄揩淚的時候,卻感覺到眼角和臉頰異樣的溫暖。


  麵前的他,小心地抹掉她的淚。


  “大人的事,跟你跟我又要什麽關係?”


  “你懂嗎?”


  席杉沒有應聲。


  陳歸羨卻感覺被抹的淚越來越多。


  在哭的她,好像小時候吵架吵輸的她。


  卻好像失去了擁抱她的理由。


  —————————————————


  秋姑娘邁著輕盈的腳步來到了我們的身邊。


  小時候的席杉總喜歡這麽描述秋天,當然也為到底是秋姑娘還是秋先生,與陳歸羨爭論不休。


  固執的陳歸羨辯不過席杉,卻帶著幼稚的自信,端端正正地將“秋先生”寫進了作文本。


  後在滿懷期待拿到作文本的時候,卻看見老師將其改成了仿佛本該正確的“秋姑娘”。


  滿心的期待歡喜在就要到達頂峰的時候落了空,下落時迅疾的風帶來的不隻難過,還有不甘和無法理解。


  就好像現在的陳歸羨無法理解。


  那些仿佛持著正確答案的,以席杉為首的那些人。


  隻著單衣,被秋風吹得瑟瑟發抖的席杉卻好像隻記得秋天的溫柔。


  可是,固執倔強,隻看到秋天的溫柔的席杉。


  怎麽就,記不住陳歸羨的溫柔。


  彼時的席杉感覺身上覆滿柔軟的質感,在一個翻身後終於迷迷糊糊地清醒過來。


  窗戶年久失修,寒風吹來發出難聽的吱嘎聲,像是人臨死前的呻吟。


  席母走進來的時候,席杉正為這惱人的聲音用枕頭捂住了腦袋。


  她見著席杉這副樣子,沒好氣地將一杯水放到席杉旁邊。


  “女孩子家家的,喝這麽多酒,醉成什麽樣子。”


  這端扶著太陽穴輕輕按摩的席杉手一頓,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麽,抬頭看向神態自若正在拖地的母親。


  應該,沒見到他吧。


  腦袋仍舊傳來微弱的疼痛,記憶也在上了計程車後模糊不清。


  努力回想腦子裏也隻有遠遠看著路燈的模糊場景。


  眼睛的酸澀分明是哭過的感覺,隻是分不清在夢裏哭還是現實。


  或者說,是在陳歸羨的麵前。


  “大人的事,跟你跟我又要什麽關係?”


  這句話呢?


  是夢吧,自己十幾年來的夢。


  果然,自己最近越來越會夢見他了。每一個他,和她對辯的他,手持玫瑰的他,和她一起坐在海邊的他,就像一池沼澤,她陷在裏麵。


  想逃脫,卻被無形力量往下拉去,讓自己深陷其中。


  每次夢裏對他的想象,對故事的延長,過於美好到讓自己忘了曾經。


  外麵的風還是吹得猛烈,席杉拉開窗簾,對麵的屋子的窗簾還緊緊拉著。


  席杉兀自笑了笑。


  偶爾回家住也好,這樣子的距離,讓她可以更清醒。


  但卻不知,能否抑製住,想要去靠近的衝動。


  —————————————————


  席杉下午有課,沒有在家裏多待。匆匆忙忙地帶著席母硬讓她帶走的水果。


  突然停下腳步,不甘心似的回頭看向那扇窗戶,正午的太陽有點刺眼,刺得席杉眯上眼。


  她想看見什麽,又在為什麽不甘。


  席杉上完課直奔寢室,踢掉鞋子,連衣服都沒有換,隨手扯過被子蓋在身上。


  眼睛直直得看著上鋪的床板,突然感到身下有點微微的凸起。


  她伸手摸去,順著扯出一大遝的信,個個都是粉嫩的顏色,這才兀的想起這些是陳歸羨的情書,準確的說,是陳歸羨追求者的情書。


  不知道哪裏來的脾氣,抓起幾封信就往地下摔,漂亮的信封被摔出了褶皺。


  席杉摸了摸睡亂的頭發,眼睛又布上了霧氣,這麽狼狽的自己,總是被自己看見,被自己徹底的看見。


  掙紮但是無處所逃。


  席杉屏了屏氣,還是下床把情書撿了起來,猶豫地拆開了幾封。


  本來以為自己會不太舒服的席杉心情反而好了很多。這些情書上寫的內容,足以讓她知道她那些所謂的情敵是什麽水平的了。


  那些“愛”啊,“喜歡”啊,這些字眼除了在表達對陳歸羨的愛戀外,透露出的,還是那些敷衍不堪一擊的仰慕。


  席杉看得有些許困倦,看看身邊的情書還是厚厚的一遝,又順手拿了一封,將剩下的放進自己的抽屜。


  細細打量手上的這份情書,黑色的信封,摸上去有微微的紋理感。席杉笑了笑,如果自己是陳歸羨,哪天想看情書了,也會先看這一封吧。


  撕開信封,連信紙也是黑色的,白色的字體在其上分明得很。在看過一大片粉嫩的顏色之後,這封信格外的讓席杉舒心。


  字體比起娟秀,多了行雲流水的順暢感和幾分恣意。


  Dear.陳歸羨


  你好。


  席杉快速地看下去,跟前幾封信沒有什麽大差別,隻是沒了其實幾封信的小心翼翼。


  目光突然停下,甚至有些迷茫地看了看窗外,又低頭看信,還是那行字。


  一字不少。


  但是心裏像是爆出了小小的煙花,絢麗的光滿滿充滿整個心房。


  我知道,你對席杉的好感。


  但是,她那麽驕傲的人,我怕你難過。


  好像有電流從紙中傳出,達到心房。


  像夢想,突然實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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