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夏氏集團的末日(二)
後麵的女人“嚶嚶”地哭起來了,一邊走一邊哭,把那隻箱子扔到地上,手腳並用地往前送。她哭了一會兒,像哭岔了氣似的,停頓下來,道:“天,這可怎麽是好?這可怎麽是好?纓兒,你要是傷心便說出來吧,隨便說些什麽好,解解悶子也好,人生哪裏能沒有坎坎坷坷?你想開些好吧。”
前邊的還是幾聲歎息,卻也不說話,隻把兩隻腳使勁往地上跺了跺,又繼續往前走去了。
她們走到夏老太太的宅院前的時候,天還未大亮。院門前枯死的野草和樹枝上沾著一層雪白的霜花,兩人就一前一後地走在被寒冷侵蝕得了無生機的野色下邊。她們的頭發和衣服上沾了一層清淡的露水,她們的腳磨得又紅又腫,前邊的泡才破,後邊的泡就趕上來了,但她們的腳已經被凍得毫無知覺,感覺不到痛了。
她們支著腰身,去扣那扇黑色柵欄門上邊的一把鏽跡斑斑的鐵鎖。她們啞著嗓子叫阿紅的名字。隨後,見到窗戶裏邊亮起一盞明黃色的燈。阿紅便從那黑洞洞的走廊裏頭走出來了,她穿著一件單薄的秋衣秋褲,背上斜斜地披著一件羽絨外套。她走到台階上,看清了外邊的兩人,便一個箭步地往院門前跑,邊拉那門栓子,邊抹眼淚,道:“纓兒,是你們?纓兒,你們怎麽來了?你們怎麽來得這樣早?昨兒半夜的時候,老太太讓我給那邊的宅子打電話,好長時間沒人接,還以為你們出了什麽事情,老太太急得不行,本來就已經犯了頭疼的毛病,現在人一急,又發起燒來了。天亮以前,我才給她服了退燒藥,現下才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她見到一個渾身泥汙的女人,顯得那麽陌生,一頭黑色的卷發像被水洗過一樣,亂蓬地搭在她的肩膀上,她的臉凍成了青灰色,一雙眼睛裏頭密密地布著紅血絲。阿紅便嗚咽起來了,準備將身上的那件衣服披到她肩膀上,給她禦寒。但夏絡纓卻不理睬她,一步一拐地往台階上去,她的兩隻細瘦的手緊緊地攥成了拳頭,她的指甲深深地掐進手心裏去了。她緩慢地走到夏老太太的房門前,便將兩隻拳頭放開了,她慌忙把一頭像枯草似的亂發隨意梳理兩下,又飛快在身上和腿上使勁地拍拍,然後她一隻手將頭上那頂帽子扯下來,按在自己胸口上。她推了門邁進去,聽見老太太在裏間的床榻上咳嗽,老太太小聲道:“是我的孫女兒回來了嗎?”
夏絡纓的眼淚突然湧了出來,她想回話,卻發不出聲音,她用那隻緊握著帽子的手緊緊地按在自己的胸口上,一邊緩步地往前走。
老太太又道:“人老了,一有個風吹草動的就疑心這疑心那的。哪能想著誰,誰就能來?天還早呢,我的孫女兒定還懶在床上做著夢呢。”
夏絡纓終於吐出細如蚊絲的聲音,叫道:“奶奶。”
老太太似乎未聽到,又是幾聲咳嗽。
“奶奶。”夏絡纓又叫。她走到圓弧形拱門前邊,才挽起碧綠的珠簾,便看見老太太慌忙從床塌上掙紮著想坐起來,她一雙幹瘦的手臂試圖撐著梨花木的床沿坐起來,但整個身子卻扭動著撲倒在床沿上了,她拚命抬起那張清瘦又蒼白的臉來往門口看。
夏絡纓再也忍不住,飛快地撲過去。她抱住老太太的肩膀,輕輕地搖,道:“奶奶,是您的孫女回來了,回來了就再也不走了。”
老太太便哭起來了,輕聲道:“我以為我孫女兒專愛睡懶覺呢,哪能起得了這麽早。我老太太剛才睡得正迷迷糊糊中,夢見你才四五歲的光景,站在夏家宅園子後邊的梅花林中,你牽著我的手在雪地上走,好大的雪啊,那大片大片的梅花又紅又美,紅得像血似的。奶奶我活了這麽大把年紀,竟從未到後邊的梅園子裏去走走。我一生裏總把日子思量得嚴嚴實實的,從跟著你爺爺經營起夏家的產業起,我每天都隻有兩個時間,不是黑夜就是白天,想想還真是悔不當初。”
夏絡纓哭得身子發顫,道:“奶奶,你就罵我吧,我是個罪人。”
老太太長長地一聲歎息,道:“我的孫女兒從小乖巧懂事,奶奶哪裏會怪你。夏家的產業是夏家人的,不論它是盛是衰,都是夏家人自己的事。”老太太說完便用一隻手捂住了鼻子。“我和你爺爺為了如今的夏氏拚盡的大半輩子的精力,如今,我們老的老,去的去,把它交到年輕人手裏,不管成也好敗也罷,一切都是命罷了。”
阿紅端著兩杯紅棗茶進來,擱到窗前的方木桌上。站在一邊,看著祖孫兩人抱頭痛哭,便在一邊“嚶嚶”地哭起來了,她一邊哭,一邊用袖子揉眼睛,把一雙本就鼓鼓脹脹的眼泡哭得又紅又亮。她邊哭邊小聲道:“老太太,您本就病著,哭久了傷身。我泡了兩杯茶,您和纓兒一人喝些潤一潤吧。”
老太太便放開了孫女兒,朝阿紅點點頭。眼神幽幽地轉到窗外麵去,道:“不論怎麽樣,夏宅都不能給了別人,那可是你太爺爺做生意,發家後買的一處宅子,幾經修繕和擴建,後來到你爺爺五十多歲的時候又重建過一次,保留到了現在。不論怎麽樣,都得保住那處宅子。”
夏絡纓伏在老太太胸前,輕輕地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