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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遠方歸來的文卓

  數月後,大概已是初夏時節了。大片大片的桅子花開得正盛,夏宅前的那幾盆新植的桂花樹苗才被老魏換成了櫻樹,那是他才從一個老鄉手裏買下來,移植過來的,春天植進,才沒幾天便稀稀落落地開滿了,整個院子像置身於花海中似的。


  夏絡纓春天裏大病過一場,如今才愈。那是接近中午時分,天空是那種醉人的青藍色。太陽熱烈地從大路邊一些鬱鬱蔥蔥的柏樹和梧桐樹間照下來,照在夏家寬大的鐵院門和廊下的圓形柱子上,照著水池子邊花圃裏的杜鵑,照在才剛灑過水的草坪上。夏絡纓坐在櫻花樹下的白色躺椅上,身上鬆鬆地套著一件雪白的長袖襯衫,一條長及腳踝的灰底藍白碎花的棉布裙子,裙子一半壓在她縮成一團的雙腿下,另一半斜斜地吊在椅子上,掉到草坪上了。她的頭發隨意地用一支銀灰色發夾鬈鬈地攏成了一個髻,象牙白的額頭和細瘦的脖子間又細又碎地粘著好多絨發。她一隻手環抱著雙膝,另一隻擺弄頭頂上兩叢花蕾。


  劉媽坐在一邊,兩隻手閑不住,邊說話邊不忘收拾散落在四周草坪上的碎花,她一點一點地撿,撿完了放到旁邊的石子路上,她一邊撿頭頂上就一邊落。


  夏絡纓仰頭看了一眼陽光裏的一處房頂子,道:“老魏如今六十多歲了,哪曾想他還有如此姻緣。他新娶的那個新娘子,我像是在哪裏見過的,那日他新婚,我也不好多問,隻覺得眼熟罷。”她說完,低下頭,將下巴斜磕在雙膝上。


  劉媽手裏捏著一把花瓣,另一隻手拍了拍自己的肩頭,嘿一笑,道:“哪裏是新人,倆人早就認識,幾十年前的事了。一個三十,一個二十五,那老太太之前嫁過趙老將軍的,那時候老魏還是個剛從農村裏爬出來的打拚的,老魏又是個實誠人,自然是認為自己配不上人家。那時候趙老將軍已經當了團長,老太太也是軍人世家出身,門當戶對的,他們倆人雖然你情我願,又哪能拗得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夏絡纓笑道:“原來是她,是父親生日的時候來過的?我記得那天就見過趙夫人與老魏在這院子裏站了好一會兒,想想倒還是舊相識。”


  劉媽點點頭,將那一撮花捧到石子路上,道:“可不是嗎。哪曾想到,老魏中年喪婦,如今老來倒還遇到舊情,想想還真是造化弄人啊。”劉媽一聲歎息。


  正說話的空當,那院門處有了腳步聲往這邊過來。


  劉媽厥著嘴“噓”一聲,道:“怕是說曹操曹操便到了吧。”


  夏絡纓也不起身,將兩條又酥又麻的腿擱到草地上。


  隻看到劉媽抬起腦袋,兩眼突然一睜,她還未說出話。夏絡纓就聽到身後,一個男人的聲音,道:“花飛花落,佳人佳期。良辰美景奈何天。”


  夏絡纓扭過頭去看,方才看到一個高個子男人,穿一身極合身材的淡藍色襯衣,筆挺的長褲,頭發是老式的板寸頭。他眉目清秀,寬額細眼,下巴窄而翹。整個人看起來精神拌擻,像個瓊瑤劇裏的異域王子。他撇著嘴朝夏絡纓微微一笑,道:“你如今怎麽看著像是清瘦了不少,難道是因為葉昌航待你不好?”


  夏絡纓對他嘴角的一撇很是熟悉,她一驚,道:“文卓?你是文卓?你是何時回來的?”她整個人從椅子上跳起來。


  文卓笑著走到她麵前,道:“剛下飛機,就趕過來看你了。本是準備提前通知你一聲,讓你不至於見到我的時候痛哭流涕。但最後還是決定先不告訴你,想想那梨花帶雨的模樣,當真是美不勝收。”


  夏絡纓捶一下他的胸,道:“這麽多年不見,你倒還是改不了這脾性,愛拿我當戲耍。我就算是哭,也要當孟薑女,非把你嚇跑了不可。不過,說實話,你剛才和我說的第一句話,我還真當是哪位詩人跑到園子裏來看風景來了,這麽多年不見,你說話倒愛文縐縐的了。”夏絡纓將吊在椅子上的裙擺扯下來。“你們留過洋的人是不是都愛這樣,把中國詩詞搞得一團糟,把唐朝的安到宋代去,把寫情的安到寫人的上去?”


  文卓一隻胳膊手搭在夏絡纓肩上,尷尬地一笑,道:“這才叫高深啊。管他唐宋元明清,都是詩不是?”


  夏絡纓朝他搖搖頭,並不回話。兩人一邊調侃,一邊往廊前去。


  文卓邊上台階邊笑,道:“我現在不管怎樣,也是個小有名氣的詩人了不是。”


  夏絡纓瞥了他一眼,道:“從小到大,我倒從沒見你對詩詞歌賦上過心。隻記得你當年把隔壁班王小琥的語文課本裏的那篇‘鵝鵝鵝’撕去折了紙鶴,害得他被老師罰抄那篇課文抄了幾十遍。”


  文卓笑道:“我現在正覺得我找到了人生目標了,寫詩真成了我的人生目標,在詩歌的世界裏,我找到了快樂。你知道有些大詩人就是從其他行業轉過來當詩人的。”


  晚間的時候,夏絡纓和文卓在夏宅對麵一家新開的西餐廳吃飯。其間,文卓調侃道:“這麽多年沒見,你是怎麽和葉昌航在一起的?我當你會一直等著我回來,讓我娶你呢。”


  夏絡纓笑道:“你若敢娶,我倒還不敢嫁,免得你到時候給我弄一英國美女回來,身後還跟著一幫子混血,爸爸爸爸的叫個沒完,我可受不得這個吵鬧。”


  文卓喝一口酒,搖搖頭,道:“你可知道,我這些年一直都記掛著你的。你說說,你從來就沒想過我嗎?這麽多年的朋友了,你倒真的是一點都對我喜歡不起來?”


  夏絡纓不回話,將牛排刀在盤子裏敲得“碰碰”響,道:“你若是記掛著我,為何這麽多年音訊全無?想你到了那日不落帝國,哪裏閑得出功夫來理我,恐怕是樂得自在呢。”


  文卓看著她,眼角突然往下一沉,將手中的杯子擱下來,小聲道:“其實這些年,我最想念的就是你了。每日每夜的想,有些時候,我做夢都能見到你和我在一起的場景呢。隻可惜……”他低下頭去,拿著一隻小銀盤看了看。“可惜我還是沒趕上,沒趕上跟你說說對你的感覺,你如今雖然還沒結婚,但是聽別人說葉昌航那小子已經向你求了婚,唉,真是。”


  夏絡纓微微一笑,並不回他的話,自顧自地低下頭去拿湯匙。


  文卓見她半天不應聲,又道:“我當年走的時候,就跟葉昌航叮囑過,讓他別愛上了你,哪曉得他還是愛上了你。想想當初是不應該,不應該把他介紹給你認識的,一認識就讓我沒機會了。”


  夏絡纓一隻手拿著紙巾揩嘴,抬起頭來看著他,道:“你真跟他說過那樣的話?他竟跟你一樣耍弄我,他說你偷偷告訴訴他你喜歡我。”她故作生氣地把眼睛往下一沉。“他使壞,我下次可要好好與他理論一翻。”


  文卓朝她笑了笑,便低下頭去了。


  幾天後的傍晚時分,夏絡纓和葉昌航才在馬蘇麗家吃完晚飯,幾個人坐在陽台上聊天。夏絡纓就收到了文卓告別的短信息。他說:“看到你們這麽幸福,我該替你們感到高興,我又要走了,這次是去法國。下次回來的時候,大概我的幹兒子就已經出生了吧。我該去登機了,我願你們在一起幸福快樂,多的話不說了,隻道一句好自珍重吧。”


  夏絡纓撥他的電話過去,那邊已經關了機。葉昌航道:“其實文卓在去到英國後的第二年,那家餐廳就出了事故,被查封了。文卓因為還債吃了不少苦,直到後來,他遇到了一位中國女孩,她介紹他去了一家出版社做雜務的工作,後來文卓就出版了自己的第一本詩集。其實我們一直有通信,他總是囑咐我別把他的境況告訴你,他害怕讓你看到他窘迫的一麵。”


  夏絡纓隻覺得哽咽起來,她突然想起文卓說過的話,他說:“我若是愛上一個女孩,我一定不會讓她跟著我吃苦,我會把最美好的一麵留給她。”


  夏絡纓後來便再未見過文卓,他隻在勞動節給她發過一次E-MAIL過來,卻也是極簡短的幾句問候,過後又在兒童節給她發過幾張照片,全是他和一些朋友們遊山玩水的合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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