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悲痛過後的噩耗
如果不是另一惡耗傳過來,夏絡纓定會在那沙發上淌上三天的淚,不吃不喝,仿佛在等著什麽,又仿佛對一切都心灰意冷了。她隻知道,回想已沒了任何意義,她痛不欲生又能如何,她拿死亡來對抗命運,拚個頭破血流,大概能感動上蒼,能不再對她的愛情那麽嚴苛,但,這又能怎麽樣呢?一切都隻不過是自己的憶想,是她那還藏在心底的少女情懷在作祟,不過是關於純情與唯愛的最後一點執著吧。
夏絡纓在沙發上睡到第二天下午的時候,本來她是準備著讓自己進入死亡裏去,她的靈魂像是就快要離了身體去的時候,不知哪雙手猛然地按響了門鈴,將她本就軟弱的靈魂嚇得退縮了回去。她無可奈何,撐著腫脹的腦袋坐起來,從貓眼裏看到劉媽那張又圓又胖的臉。夏絡纓一驚,急忙為自己找了一頂黑色寬邊帽子戴在頭上,然後緩慢地拉開門,從門縫裏壓低了頭看著劉媽。
劉媽喘著粗氣,用一隻濕答答的白色碎花的太陽帽扇風,她一隻手撐在門把手上,似乎又急又火。她道:“纓兒,你都去了哪裏去了,我本來到公司去找你,找不到你的人,打你的電話總是關機,我就找過來了,幸好老魏知道這地址。纓兒,你快跟我走吧,夏先生不行了,他不行了。”劉媽說完,便用袖子去按住鼻子,兩條稀黃的眉毛隨著眼睛往下一撇,似乎哭起來了。
夏絡纓有些聽不懂她的話,她隻是稍稍抬了抬下巴,確認劉媽那動作除了是在她姑姑夏雲的葬禮上之外從未有過的。她怔了怔,這才明白,劉媽嘴裏的“夏先生”和“不行了”到底意味著什麽。她將門猛然一拉,一個趔趄跑出去,她也顧不得自己的臉,將那帽子扯下來,抱在胸前。兩人也顧不得上電梯,就從樓梯上跌跌撞撞地往下跑,隨後一前一後地鑽進雨地裏。老魏本來是站在車門前張望,他立刻就鑽進車裏去了,他也顧不得問夏絡纓那又紅又浮腫的臉,他隻當她是因為自己父親的緣由。
夏世文的病來得突然,他本來還健健康康,由幾位平日裏交好的老友在新置的一處別墅裏打牌。他和他們喝了茶,坐在客廳裏閑聊調侃,他還囑咐沈小姐為他燃過一支煙。他穿著平常裏的那身深灰色西服,他的皮鞋是在街上的時候由一位老婆婆替他擦過,後來又在打牌的空當,被沈小姐換下來重新擦過一遍。他那天的牌出奇的好,他在扔下了四個A後,又壓下兩張王,最後一張黑桃2他正舉起來,還未放下去,他的病就來了。他那七尺的軀幹像小山一樣塌下來,將實木桌子推得晃晃蕩蕩,他手心裏的那個黑桃2被他捏得脆脆地響,揉成了兩半去了。他的眼睛瞪得像銅鈴一樣圓滾,他寬而潤的細白的額頭上爬滿了老樹樣的藤蔓,一直延伸到他的頭發裏去。他那張總愛對別人發號施令的嘴巴張得很大,然後那兩瓣唇舌裏就噴出血來,將那一桌子的牌和那對麵的人染得鮮紅。然而,他的另一隻手正死死地交纏在桌腿上,像要把那圓木柱子折成兩半似的,但他還未達願,身子就動彈不得了。
一個風光了一輩子的人,死也自然不能像普通人那樣安安心心去。夏世文的死就像在陽光裏邊放了幾炮仗,像白日煙火,無論或黑或紅或白或藍,無論是恨過他的或愛過他的,妒過他或受過他恩慧的,自然是要令別人唏噓一番了。
夏老太太在痛失了兒子之後一病不起,她在孫女兒麵前嘟囔著各種樣的瑣事,從她兒子那不平凡的出生到這突然的死,她是怎麽也想不到的。她被孫女攙扶著站在兒子墓前,弓著背,久久而立。然後,她說:“我哪裏曾想到,我一生裏生養了一對兒女,竟雙雙死在我前麵。他們出生的時候,就仿佛在昨天一樣,現在竟讓我白發人送黑發人,今後我可怎麽是好。”說罷,揮淚而去。
夏絡纓未曾想到,父親的死像是在她臉上使勁揮了一個巴掌。她在清醒過來的時候,想起父親當年站在一棵古老的榕樹下和她說過的話,他說:“這個世界上的一切都不如你自己的心重要,你要時刻記得自己的理想,要記得自己心裏真正想要些什麽,默默朝著那個方向去,無論它有多麽遙遠,它都終將是屬於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