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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與沈小姐的第一次見麵(二)

  夏絡纓走上前去,小聲道:“您就是沈小姐吧?”


  沈小姐微微一笑,道:“夏小姐,好久不見,唐突約來見麵,沒想到你真的來了。”說完又是一笑。“天氣真冷,快進來吧。”沈小姐便轉身進屋去了。


  夏絡纓跟在她後邊進門,看見了一條昏暗的走廊,隻能借著旁邊窗口微弱的光線,稍稍看得見陳舊的木板門,兩邊是一支隨意擺滿了鞋子的木架,廊頂吊著一支老式吊燈和吊扇,一邊牆角堆放著幾隻藤條木箱和玩具娃娃。


  共三個房門,最盡頭的房門虛掩著,隨著“咯吱”一聲響,沈小姐便把那扇門推開了。夏絡纓摸索著跟了進去。隨即,白織燈被打開了。房間不算大,也還素雅,靠牆放著一張粉白的床,床邊放著一張白色梳妝台。另外便是一架衣櫃,三隻箱子齊整地堆在一邊。


  沈小姐在旁邊的玻璃圓桌前倒水,示意夏絡纓坐下來。


  兩隻蒲條圓凳往旁邊一推,夏絡纓便坐上去了。


  沈小姐將一杯水劃到她麵前,自己則拾起一包煙來,對著桌角磕出一支,夾在指尖,問道:“來一隻?”


  夏絡纓忙搖頭。


  沈小姐便顧自燃了那隻煙,吸上一口,一臉和善地笑道:“真沒想到你會來,我還以為你收到我的信後,會直接扔進垃圾筒。”


  夏絡纓喝著茶水,道:“從第一次見到你時,我就很好奇。我不明白,你為什麽會跟蹤我,又是什麽時候和我父親有了這層關係的。”


  沈小姐笑道:“從上次你見了我,把我追得走投無路,我就知道,你一定是覺得我是個途謀不軌的人。”沈小姐嘿笑起來。


  夏絡纓看了一眼窗外大片工業區,有些白色煙霧正從那一排高高的煙囪裏往外冒,整整齊齊被風吹得斜向一邊去了。兩隻掉隊的大雁從那一排煙裏掠過去,那煙也隻是微微揮散了一下,就又恢複了之前的模樣。


  夏絡纓轉過臉來,看著沈小姐,笑道:“你讓我過來,定是要給我說些什麽?那便直截了當些吧。”


  沈小姐將那抽掉一半的煙頭按到一隻玻璃煙缸裏,又給自己倒一杯茶,似乎要講好一會兒似的。她先是望了一眼窗外,從旁邊找了一條圍巾披在肩上,這才開始講起原委來。


  “大概兩年以前,我受一位神秘闊太太的委托,替她處理一件家務事。而接受這樣的任務,我實在是迫於無奈的。因為豪賭,我輸得精光,被幾個討債的男人打得遍體磷傷,逼得走投無路。正在這時候,一位有錢的太太救了我,幫我還了債,給了我生命。


  她派給我一個任務,用來抵還欠她的債務。


  然而,她的任務並沒有我想象的那麽簡單。她讓我去弄掉她兒媳肚子裏的孩子,多麽下作的手段,我始終不明白那兒媳是犯了怎樣的錯,要讓這位婆婆狠下毒手。


  但她隻告訴我,她的兒媳懷的是野男人的種,她不想讓日後家業易主。她給了我墮胎藥,讓我先觀察動靜,恃機便將藥下到她飲食裏去。


  我整日整夜地徘徊在她們家周圍,觀察那位少太太的一舉一動。包括她何時從樓上下來散步,何時跟她丈夫同房,何時吃橙子、喝牛奶,一切都在我掌控之中。”


  沈小姐又燃起一隻煙來,夾煙的指甲塗得鮮紅,像一朵盛開的鳳尾狐。


  煙霧繚繞中,夏絡纓久久沉默,她手中的茶水早已冰涼,那砌骨的寒氣像鋼錐一樣紮進手心裏去,但她並未放下杯子,舉在半空中的手也不動彈。片刻後,夏絡纓小聲問:“您說的那位神秘的闊太太……她……”夏絡纓的手突然劇烈地抖動起來。


  沈小姐點頭,道:“她便是夏家老太太,夏氏董事長。”


  隻聽得一陣刺耳的破碎聲,夏絡纓手中那隻玻璃杯掉到地上,摔得粉碎。夏絡纓捂眼而泣,哽咽道:“怎麽會有這樣的事?”


  沈小姐並未安慰她,隻是將後邊的話哽在喉嚨裏,沒再說下去。


  窗戶外邊紛紛揚揚地飄起雪來,雪花一點一點掉在窗台上,極輕的聲音,它擦著牆壁落到外麵幾叢樹枝上去了。


  夏絡纓抬起頭來,眼圈已是微紅,她輕聲問:“那這樣說來,沈小姐似乎並未完成這任務。”


  沈小姐笑道:“你且再聽我說,便會明白。”


  “天不隧人願,我在即將動手的時候,偏偏遇到了一個人。那是你父親。那天我在夏家對麵的茶樓才見了夏老太太的保姆阿紅,由於沒帶傘,我隻得走在大街上淋雨。我走得並不算快,我以為自己會淋成落湯雞,結果,才不過幾分鍾,頭頂上的雨便莫名地停了下來。我抬頭,看見一把棕紅色的傘簷。然後,我便第一次近距離看到了你父親。你父親當時並未說什麽話,隻是微微朝我笑笑。我們就那樣並肩而行,像久未見麵的老朋友。而沉默仿佛都像蒙蒙的水氣一樣產生著奇妙的變化。


  我們默契地向前走著,他從未落下我一步。直到紅綠燈口,他說:這樣的雨還真是沒完沒了,恐怕我隻能送你回家了。


  後來,我們在一家咖啡廳裏聊了整整一個下午。其實我對他的一切已經了如指掌,但這是我第一次真正與他說話,了解他的內心。


  我們在家門口相擁告別,就仿佛這一切都是安排好的一樣,我們是那樣的依依不舍,內心的情感似乎已經根深蒂固。


  那晚我失眠了,我的內心整晚都在痛苦地掙紮著。我從未想過,會與你父親有這樣的相遇,假如他晚一步遇到我,假如他遇不到我,我可能早已經完成了夏老太太交給我的任務,早已償還了那筆債務,早已從之前的悔恨中改頭換麵了。


  可是,偏偏這個時候,我對這個男人產生了感情。


  我在清晨的黎明中醒來,初生的陽光照著我青灰的臉上。我的包裏還放著夏老太太交給我的那可怕的藥,我可以想像,當我把這藥下到那位可憐女人的腹中,會有多麽痛苦的反應,而你的父親,又會是多麽傷心。我知道,我一旦把這藥下給這個女人,你的父親將會恨我一輩子,而我又是多麽依戀著他。


  我提著那包,草草地化完妝,緩慢地走在大街上。像有千斤重擔壓得我喘不過氣來,我終究還是下不了手。


  我折轉回去,我給夏老太太發了短信,說要取消這項任務。


  然而,當我到家時,莫名其妙衝進來一夥人,見東西就摔,鬧得雞犬不寧,他們惡狠狠地警告我,再不還錢就把這房子一把火燒了。


  接著,你的父親又一次約了我。我們依然相談甚歡。那晚,我們相擁告別。你父親告訴我,他愛上了我,我又驚喜又悲傷。我望著他那張滿含深情的眼睛,突然覺得自己的內心是多麽肮髒不堪。


  夏老太太一次次摧促我動手。為了拖延時間,我於是托人買了一種致人短期產生幻覺的藥物,那藥不會對胎兒及人有太大傷害。


  你一定覺得奇怪,肖莉為什麽會兩次都誤食這種藥物,這一切都是我被逼無奈,才作此下策。然而,紙包不住火,老太太得知真相後,給我下了最後通蝶,如再不動手,她將會收了馮媽媽的房子來抵債。


  多虧了你父親,他從馮媽媽口中得知我欠債的事,毫不猶猶豫地給我送錢,讓我還債,我才得以脫了身。”


  沈小姐手中的煙早已熄滅,她眼含著淚花,望著窗外紛紛揚揚的雪,似乎久久不能平複。她望了一會兒,長歎一口氣,又為自己點一隻煙,猛吸上一口。


  夏絡纓看著她的臉,小聲道:“原來是這樣。兩次誤食迷幻藥,索性都無大礙。之前我還懷疑,是家裏的保姆做的,事事難料。”


  沈小姐笑道:“你會去告我嗎?”


  夏絡纓看著她,道:“為什麽要去告你,這可不是你的錯。我若想告你,之前的幾次見麵,早令我生疑,不然我早就找人查你了。”


  沈小姐笑而不語。


  夏絡纓輕聲問:“那你和我父親,怎麽辦?”


  沈小姐將手中那小半隻煙一口氣吸完,摁進煙缸裏,道:“夏先生對我有恩,隻要他需要我,我就在他身邊。你大可放心,我對做你的繼母,是全然沒興趣的。我一切都依了夏先生。”


  夏絡纓笑道:“我父親向來對女人是有吸引力的,你這樣年輕,應該也不乏追求者。”


  沈小姐笑道:“我們之間的感情不單是情愛那一種,還有感恩。”


  夏絡纓為自己倒了水來喝,微微笑道:“我倒有些喜歡你了。如果你不是和我父親有這樣的關係,我們可以成為朋友。”


  沈小姐笑道:“就算有關係,我們也可以成朋友。”


  夏絡纓搖頭,道:“那可不同。”


  沈小姐不再說什麽。


  夏絡纓就此向她告別而去。沈小姐也隻是輕聲向她說聲再見,並未送她出門。


  夏絡纓獨自出了房門。走廊裏依然是清冷而昏黃的,借著窗外的微光,迎麵看見老太太哭喪著臉站在那門杦邊,抱著很大一件蓬籠的毛領絨袍,額上濕了一大片。“外麵的雪下個沒完的。”說完用手指指那房門道:“她就是這個樣子的,她嚇著你了嗎?”老太太邊碎碎念,邊在那袍上拍拍。“我告訴你,她就是個花架子,別對她太客氣。”


  夏絡纓勉強擠出絲笑臉道:“沒事的,您好好保重。”


  老太太仿佛很是感動,手不知所措地在褲腿上擦著,身體在那鏽窗戶吹進來的風裏微微抖動,咧著幹枯的嘴巴,也不知是笑是哭,褶子臉被陰影剪去了一半。


  她不再與她說什麽,轉身便去拉門把手。隱約聽見身後沈會馨大聲叫:“馮媽媽,你是不是把我那衣服藏起來了?”


  雪飄得越來越大,直把這整個院子的枯草及石蹲上輔了厚厚的一層,像無限伸展開的一件雪白的袍子,從犄角旮旯到寬闊的大路,一點都不放過。這是場大雪,天空像極了老人蒼白的臉,泛著冷冷的青灰色。時值下午,遠方的群樓在兩條如白練般的護城河環繞下,像極了方方正正的棋盤。正前麵大片廢舊的居民點已拆去了半邊,此刻也在密集的雪花裏微微露出斑駁而頹廢的裸體,透過雜亂的泥土地,還看得見堆在小溝裏的磚牆、瓦礫。


  夏絡纓轉過身,望了一眼這破敗的樓房,孤單地立在一片廢虛中間,似乎在寒風中凍得瑟發抖,瓦礫殘磚散落在它的周身,破敗的野色像一塊塊傷口,匍匐在它腳下。


  夏絡纓走到院門前,抬眼看見兩盆玉蘭忽地被一陣狂風刮下來,摔得粉碎,泥土和殘渣撒了一地,露出裏邊斷成兩截的枯黃的細根。


  身後依然還是兩個人的爭吵聲,夏絡纓隻站了一會兒,也來不及拂去肩上的雪花,便朝那小徑裏走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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