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葉帆的求婚
星期一依舊是雨雪天氣,公司例會上的一場辯論才結束,夏氏集團辦公大樓還彌漫著一股硝煙的味道。也不知是多少天了,葉昌航的電話斷斷續續打過來,夏絡纓從不理睬,這種情形持續無數天了。
大概是這天中午的時候,不知誰送來一大束紫蘿蘭。她看見卡片上寫著:無論如何,我想見你,請別躲著我。她笑笑,順手撕成兩半,和花一起扔進垃圾桶。
此後幾天依然如此。
直到兩個星期後的某天下午,她在公司門口等老魏的車。天空陰得像一片濃密的蘆葦蕩,狂風怒吼,路邊的巨幅廣告發出刺耳的撕扯聲。葉昌航便是在這樣的情形下向毫不知情的夏絡纓走過來。他一臉的胡子拉碴,身體在逆風中歪出微微的弧度來。他身上的灰夾克隨意敞開著,同色係的衣褲像剪影畫般呲嚕嚕地緊貼著他的身體,像被什麽東西向後使勁拉扯著。
夏絡纓抬頭瞥見他,立刻便慌了神,隨手攔一輛出租。車子隻是稍稍停頓了下,一個穿紅色皮短裙打扮妖豔的女人翹著圓滾的屁股鑽了進去。那女人透過車窗向她做個俏皮的鬼臉,頰上兩片胭脂紅異常醒目,像卡通畫裏的人物。
夏絡纓舉在半空中的手像柳條一樣軟下來,她搼頭緊握,突然間不知所措。她幹脆側過身去,隻當旁邊是陌生人。
葉昌航滿麵疲憊地看著她,低聲道:“絡纓,就讓我送你吧。我想我們該好好談談。”
夏絡纓依然不看他,道:“我想,沒有這個必要吧,葉先生。”她看見那輛才駛出去的出租車穿過前方的街區,在某個小餐廳旁一頭紮進高高的混凝土堆。一聲巨響,接著又是一陣狂風掃過來,“嗚咽咽”的風聲一陣高過一陣,一大群看熱鬧或報警的人吵鬧起來了。
葉昌航一把握住她的手臂,苦笑:“葉先生?”葉昌航望著她的眼睛暗如死灰。“才不過半月,你竟將我的稱呼都改了?”
夏絡纓推開他的手,道:“我哪裏敢用別的稱呼,這個稱呼是最恰當不過了的。”說完,她邊整理自己的衣袖,又道:“葉先生,今兒沒在家陪老婆,竟有這樣的閑心思過來拿我尋樂?”
葉昌航微微一怔,低下頭去,他的臉被風吹得慘白,鬢角的黑色亂發襯托出他一張沒有血色的臉。片刻後,他道:“你都知道了。從你不再理我的那一天開始,我就明白。但是,我是有苦衷的。”
夏絡纓冷笑道:“葉先生,是什麽樣的苦衷,要讓您去勾引自己親弟弟的初戀?”
葉昌航抬起臉來看著她,滿臉痛楚之色,道:“這都是誰跟你說的?哪裏聽來的這些胡話?”
夏絡纓眼望著遠方無數的房屋和車流,小聲道:“葉先生,我覺得再談這些已全無意義了。您好自珍重吧。”夏絡纓正欲轉身離去。
葉昌航突然低聲道:“幾年的感情竟是這樣的結局,你可知道我是真心的。”
夏絡纓背對著他站著,輕聲道:“這樣的感情是不真實的,是虛偽做作。它本就是一場毫無樂趣的欺騙罷了。”夏絡纓整理吹到唇邊的頭發。“葉先生是覺得欺騙一個人會帶給您幸福快樂嗎?”夏絡纓眼中流下兩行清淚來,順著眼瞼被風吹散到鬢角裏去了。
葉昌航一時語塞,他的兩隻手臂像竹竿似地無力垂在兩邊,整個肩膀像是被人抽去了力量,歪斜在空氣裏。
夏絡纓抬手輕輕地拭去淚水,整理自己的衣襟,徑直往前走去。
這時候,她看到葉帆的車正朝這邊駛過來,遂迎上去。
葉帆向她按了幾聲喇叭,隨即下了車,將鼻梁上的深棕色墨鏡摘下來,一手環著她的肩膀道:“想你了,所以過來接你,一起去吃飯。”
他似乎現下才發現站在一邊一臉頹然的葉昌航。他無比輕蔑地瞟了葉昌航一眼。遂笑道:“大哥怎麽也在?我還正想叫上你一同過去的,看來真是太巧了。”
葉昌航勉強擠出一絲笑臉:“我也是剛好經過這,看見絡纓,順便打個招呼。”
“那正好。”葉帆滿麵紅光地盯著他。“叫上大嫂,一起去聚聚。”
葉昌航臉色慘白,似有些不好意思地搖頭,結巴道:“不用叫她,她……一直都在上海。況且我……也還有事,就不去了。”
“原來這樣。”葉帆故作紳士地欠欠身子,替夏絡纓拉開車門,體貼地為她清理沾在額上的頭發。“昨晚睡得怎麽樣?”
夏絡纓並不作答,顧自坐進車裏去了。
隨即,車順著大路駛出去,從後視鏡裏看得見葉昌航孤單側影立在路邊,被風吹得像個老者般佝僂起身軀來,頭發和衣服左右亂卷一氣,半晌才見他逆風而去了。
夜幕早早地卷起天邊最後一抹亮色。大街上的霓虹正豔,照在流水般來來住住的行人臉上。江麵上霧氣正濃,才被寒冷侵襲的船隻像大大小小的怪獸,蜇伏在黑沉沉的夜色裏。江灘上的燈火被狂風和寒冷炯得隻剩下一朵朵菊紅色的水氣了。
這樣的天氣,這裏所有的燈火都顯得又暗又朦朧。從一排排燈光裏往上去,在江灘前的一家中餐廳的大玻璃窗裏正好看得見這樣的景致。玻璃窗前坐著的是夏絡纓,燈光照著她用手撐起來的一張柔麗的金黃色素臉上。她的對麵坐著葉帆,一直在對她說著什麽話,但她似乎隻是有意無意地稍稍把眼角往他那邊斜一下,並不回他的話。
服務員是個身材頎瘦的女孩,她身著淡青色短襯衣,正為他們點單。
這樣的江城,魚是必不可少的。夏絡纓的眼睛怎麽也不能從窗外的夜色裏抽離出來,等到菜一一端上桌的時候,夏絡纓前所未有地味口大開起來。
正在她吃得停不下筷子的時候,葉帆突然離了坐位,一臉鄭重其事地看著她,緩緩地單膝跪地,眼睛裏帶著織烈的熱情。“絡纓。”他深情款款地看著她。
就算他不說話,她也能猜到即將等待她的是什麽。葉帆的求婚是那麽的突然,似乎在她平靜的心裏邊猛地扔下了一塊石頭,將那些本來理性的思路全弄得亂七八糟,她的大腦像斷了線似的一片空白。
葉帆輕聲道:“絡纓,我愛你。請你嫁給我吧,我會一生一世保護你,珍惜你。”葉帆手上赫然拿著一枚戒指,橫躺在一個精致華麗的首飾盒裏,探出一個燦爛的頭盯著她看。
夏絡纓半張著嘴巴看著葉帆,她分不清這到底是種什麽感覺。她仿佛能聽見牆上的大鍾走動的嘀嗒聲,一下一下,平靜得近乎冷漠。某種無助像草繩樣掐住她的脖子,越收越緊,她明白這是道必須回答的選擇題,就算愛因斯文坦和阿基米德也無法幫助她獲得頭緒。
餐廳裏正在推杯換盞人們麵色潮紅,三三兩兩地圍著桌子相互恭維。夏絡纓仿佛隻看得見他們弓腰駝背的身形和動作,仿佛所有的聲音都像被濾去了一般。
夏絡纓看見葉帆依然跪在地上望著她,嘴巴一張一合正在說著什麽話。
片刻後,夏絡纓放在胸前的手垂下又拿起來,她小聲道:“對不起。”
葉帆的頭瞬間就低下去了,他明白這三個字是有多麽致命的殺傷力,這三個字的出現,斷定了他和她的愛情結局,讓他明白之前所說的一切,所做的一切皆不過是徒勞罷了。
但他並不怪她,他又一次抬起頭來,對她說道:“我等你答應我的那一天。”
翌日清晨,夏絡纓和葉昌航在公園的廣場上不期而遇。
那時候,夏絡纓正坐在鯉魚池邊的亭子裏小憩。才下了整晚的雨,此時是灰蒙蒙的陰霾天。葉昌航就坐在她後邊的長椅上。等到她發現他的時候,他已經走到她麵前來了。
夏絡纓站起來要走,被他攔住了去路。
葉昌航顯得一臉疲憊,小聲道:“聽說他向你求婚了?”
夏絡纓低著頭擺弄手包上的拉鏈,並不回話。
葉昌航提高了聲音,道:“你真的要嫁給他?你答應他了?”
夏絡纓依然不說話,小聲道:“葉先生您怎麽會知道的?”
葉昌航沮喪地垂下頭,低聲道:“你太天真了,我隻是不想看見你為了報複我而嫁給他……你知道嗎,他一直因為之前的事情耿耿於懷。”
夏絡纓無奈地歎氣,道:“葉先生真是多慮了,至少我沒有像葉先生想的那樣下作。”夏絡纓繞開他,紅色織巾搭著她的後背輕輕一擺,像隻輕飄飄的網。她不再理會葉昌航在身後的話語,隻是徑直朝大路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