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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一前一後的兩兄弟

  又是一年的正月,中國人的計時板這時候一下子翻成了陰曆,夏家也不例外。而這一年的正月更像是不太尋常的。且不說這個冬天的氣溫,久升不下,一月裏竟像陽春三月般的暖和,陽光像一襲金黃紗衣,從半灰半藍的天幕上直撲而下,罩在寬大的屋脊之上。一叢叢青翠如洗的新葉借著這樣的陽光,長出一片豐滿奪目的春天來了。


  夏宅的春天似乎比其它地方更為早一些。從廊前往外望,下麵滿眼是青蔥的草坪,草坪上那方月牙形的花圃裏滿滿地開著白或紅的杜鵑。院子左邊的葡萄架自然是少不了湊熱鬧的,它的莖蔓早已將白色架杆纏得嚴嚴實實了。然而,這些也不過是虛應個景兒。仰頭一瞧,看到的是滿院的櫻樹上早開的櫻花,也是團團緊簇的,順著兩棵蒼翠的梧桐和院牆,像是要遮上整片天空似的。


  櫻花樹下照樣是坐著三五個人,夏家的兩個保姆站在樹下清掃石子路上的花瓣,另外兩個是夏世文和肖莉。


  整個下午,夏世文坐在院裏的假山旁替肖莉修剪指甲,陽光斜斜地照在他的側身。他瘦削的菱角在地上濃縮成一團黑影。他總是繃成一麵鑼的臉龐微微地向上湊,擠出一種叫作微笑的狀態,讓人看了有些滑稽。他在所有的語言裏,加了很多的例如:請、多謝、您……等一係列禮貌用語。他看起來簡直就像個紳士,但這仿佛又多了些生疏。夏絡纓一人坐在西樓的天台上,從上至下看著院子裏的一切。一隻黃蜂從一邊的花架上飛過來,朝著她“嗡”地轉悠著,然後歇到一盆波斯菊上去了。


  傍晚的夕陽隻剩下一堆燒紅的爐炭,照在夏家漆白的窗欞和廊上,像給世界披了層絢麗的外衣。不一會兒,黑夜豐滿的翅膀便輕輕地伸展開,將最後一絲天光也蒙得嚴嚴實實了。於是,整個城市便像蘸了墨汁似的濃鬱,所有的燈火便一應地亮了。


  隨即夏絡纓一前一後分別見到了葉家兩兄弟,似乎有某種巧合似的,前一個剛走,後一個就來了。


  她先見到的是葉昌航。那時候,夏絡纓抱著一本書,正坐在天台上打盹。迷迷糊糊看見燈火之中,一個高大的身影站在院門前朝裏邊張望,她猛地驚醒過來,看見劉媽正在替那人開門。


  劉媽的毛線拖在地上拖得“沙沙”響。“您好,葉先生。”劉媽正在拉門。“絡纓正在天台上看書呢?都坐了半天了。”


  葉昌航的臉倏忽之間露出一線輪廓,他似乎一驚,道:“現在?”他仰頭看著西樓的天台上漆黑一片。


  劉媽微微一笑,道:“大概是睡著了,我去叫她。”


  劉媽正欲轉身,看見夏絡纓正從廊前下來。


  此時,她已披了一身菊紅色羊絨鬥蓬,腳上是新式的羊皮短靴。


  劉媽正想說什麽,嘴巴微微動了一下,便轉身離開了。


  葉昌航朝夏絡纓微微笑道:“聽說你看了一下午的書?我在想,你怎麽有如此神功,能在這樣一片漆黑裏看書。”


  夏絡纓笑道:“我哪能有如此神功?還不是因為下午溫暖的陽光,讓我昏昏睡去了。”


  葉昌航握住她的手,低下頭去吻她的唇。


  夏絡纓扭過頭去,小聲道:“吻額頭吧,像個大哥那樣。”隨即抬起下巴,閉上雙眼。


  葉昌航看著她的兩瓣睫毛,微微地發著顫。他並不去吻她,片刻,才道:“你生我的氣?”


  夏絡纓睜開眼來看著他,卻並不回他的話。


  葉昌航問道:“你覺得我冷落了你?對嗎?”


  夏絡纓側過身去,望著天上一輪明月,笑道:“你覺得我們像什麽?”她長歎一口氣。“我竟像是你空虛時用來打發時間似的。”


  葉昌航摟住她的肩,笑道:“你怎麽會這麽想?你是我的寶啊。”


  夏絡纓依然不說話,隻是臉色稍微柔軟了一些。


  正在這時候,葉昌航便吻住了她,她的手隻是在他肩傍上掙紮了一下,便垂下去了。


  末了,夏絡纓望著葉昌航的車穿過大路中間的花壇,匯入遠方的車流裏去了。


  夏絡纓沒想到,她才一轉身,便遇到了葉帆。


  她先是在院門前的水杉後麵看到一雙黑亮的皮鞋。她覺得那鞋子異常熟悉,她小聲喝道:“出來吧,我看見你了。”


  然後,隻見那樹枝晃動兩下,葉帆那張胡子拉碴的臉便從樹底下鑽出來了。葉帆身上套著一件皺巴巴的黑色風衣,鼻子凍得通紅。


  夏絡纓望著他那張疲憊不堪的臉,感覺十分意外。


  葉帆耷拉著頭,一雙分外憂傷的眼睛看著她,他用近乎不可思議的語氣問:“怎麽……會是……他?”


  夏絡纓不敢看那雙眼睛,她低下頭去,望著他那雙唯一讓人覺得還有點生氣的鞋子。“你看這樣的月色多美,記得你之前那段時間過來陪我的時候,怎麽盼都盼不到呢。”


  葉帆似乎聽不到她的話,自顧自地問道:“為什麽會是他?”


  夏絡纓擺擺手,微微笑道:“人生在世,有些事情,誰又能說清楚為什麽。愛情哪有緣由?”


  葉帆看著她的臉,半晌,突然一笑,道:“你覺得他愛你嗎?一個名利場上摸爬滾打多年的男人。”


  夏絡纓的臉突然陰沉下來,仿佛剛才那句話像是一記悶拳,打在她的胸口上。她滿麵鄙夷地看著他,道:“葉先生,你這話是什麽意思?你是不是,還是對那晚,發生在禦水河邊的事心存芥蒂?”


  葉帆弓著背脊,頭發被風吹得飄飄揚揚。“我嫉妒。為什麽你會跟他這樣的人?”


  夏絡纓一手緊緊抓著衣領子,道:“葉先生,那晚發生的事,我對任何人都會隻字不提的,你不必介懷。”


  葉帆突然笑道:“如果你知道他的過去,知道他的真相,你就會明白他是個什麽樣的人。”


  夏絡纓長歎一口氣,撫著額角,輕聲道:“葉先生,我要進去了,你也快回去吧。”她說完,頭也不回地進院裏去了。她覺得自己連走路都累得利害,心情沉重得像壓了千斤重擔似的,上氣不接下氣。


  當天夜裏,夏絡纓失眠了。她起身想到院子裏走走。隱隱約約聽見院外有幾聲捶胸頓足的歎息,接著就聽到車子使勁關門的聲音,然後,兩柱車燈就順著大路遠去了。晚風徐徐地卷起夏絡纓的一頭亂發,將她那一張蒼白的臉刮成烏青色。


  雖然白天的太陽熱情似火,但夜晚依然是陰冷的。夏絡纓裹著一條繡花毛毯,站在院裏的櫻花樹下,看到院外的一叢樹在夜燈下影影綽綽,像一團亂蔥蔥的枯枝條。夏絡纓朝它走過去,方才看清那是一棵剛開不久的杏樹,而那白色花枝不知是被什麽人折騰得七零八落,活像一堆光禿禿的枯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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