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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雪夜偶遇

  過了兩日,雨停下來了,窗欞上是一方碧藍如水的天空。夏絡纓依然對任何事情不理不睬,將自己反鎖在房間裏。那時候,夏宅的茶點已經端上桌了。肖莉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替小狗“得得”梳理毛發。她拿起電話來聽,起初以為是醫院的回訪電話,當得知要找夏絡纓後,她便蔫蔫地將電話遞給一旁的吳姐,就搖著屁股回房間去了。


  吳姐接過聽筒問明來意,走到樓梯口喊夏絡纓。夏絡纓正窩在房間窗前的碧青色軟榻沙發上,窗簾子拉得嚴嚴實實,房間裏泛著昏黃的光。她也不起身,就對著房門喊道:“就說了不去公司的,讓老魏去就是了。”


  吳姐上了幾級台階,道:“葉昌航先生打來的,說要約你去吃飯。”


  夏絡纓突然覺得又急又氣起來,拿起腿上的一隻暗紅色絲絨抱枕,像鯉魚越龍門般將那枕頭往門那裏扔,枕頭傾刻便彈到衣櫃前的鞋子上。聲音很輕,她還覺得不夠解了心中莫明的怨氣,她又拿起桌上的歪脖子花瓶,方才覺察自己有些失態。長吐出口氣,叫道:“跟葉先生說我不在家,讓他不必找我,說我最近都很忙。”


  吳姐聽不到屋子裏的動靜,隻小聲回應著,就退回客廳去了。


  這一年裏,仿佛一轉眼的功夫,春天的太陽就落到冬天裏去了,這本還是向征著欣欣向榮的春日,才照得夏家房樓之間的綠樹花草像早晨的日頭一樣拚命往上長的時候,太陽不知什麽時候就落到冬天來了。寒冷像綠苔一樣跌伏前進,此時的陽光照著的卻是一片蕭條又冷清的世界了。


  冰天雪地裏,冬天的陽光顯得又軟又溫和,索性冬天裏的蔭蔽之物都已凋零,院子前所未有的幹淨亮堂,陽光從早到晚地照在夏家院裏的那些花圊和枝枝芽芽上,門前的那條大路也像上了漆似的又潤又亮。


  這一年裏,葉帆是夏家的常客。他總是在太陽升起時到來,手裏捧著的不是花就是吃的東西。而夏絡纓似乎早已習慣了他的到來,在她眼裏,葉帆像個早出晚歸的農夫,總是要準時到這裏來充當她的時鍾。


  這天是晚飯過後,葉帆帶夏絡纓去禦水河畔散步。冷風中,夏絡纓瑟發抖。葉帆突然擁她入懷,輕聲在她耳邊道:“我想我愛上你了。”夏絡纓卻對他的舉動並不感覺震驚。


  葉帆的臉凍得蒼白而冰冷,他嘴唇顫抖,喃喃地說:“絡櫻,我愛你。”


  片刻後,夏絡纓隻是怔怔地呆立在他耳朵旁邊,看著前麵的幾排舊房子,蒙蒙朧朧地閃著燈光,像無數盯著她看的眼睛。夏絡纓感覺葉帆發燙的大耳朵磨擦著自己的臉,他貼在自己右肩的胸腔裏有某種痙攣似的跳動,像電子鼓一樣跳動著。葉帆就在這狂冷的北風當口親吻了她,這是讓夏絡纓毫無妨備的一吻,她接觸到他的唇是冰涼而柔軟的。等到她回過神來的時候,那一吻已經結束了。夏絡纓感覺羞愧難當,她總覺得自己應該要做點什麽,於是她不由分說地一伸手,在他臉上抽了個響亮的巴掌。然後,飛快地跑開了。


  夏絡纓跑了很遠的路,她又冷又餓,已是晚上十一點半了,路麵早早恢複清冷的模樣。夏絡纓靜靜地站在人行道上,仰著頭向呼嘯而來的出租車招手,卻毫無所獲。正在這時,一輛黑色越野停下來,車窗裏探出一張熟悉的俊朗麵孔。


  夏絡纓一眼便認出來,這是葉昌航的臉,但這張臉仿佛並不太討她的喜歡。她將兩隻手插進口袋裏取暖,跺著腳,卻並不搭理他。


  葉昌航笑著從車窗裏向她揮揮手,道:“大小姐,怎麽這麽晚還在大街上閑逛?”


  夏絡纓木著一張臉,挖苦道:“葉先生,您呢?又出來迷惑小女孩?連這暴雪的天氣也不放過?”


  葉昌航愣了愣,道:“是出了什麽事嗎?你的臉色為何這麽蒼白?”


  夏絡纓轉過臉去,不看他,道:“一個女孩子在大雪天裏吹冷風,臉上能有血色嗎?”


  葉昌航從車上下來,走到她麵前,問道:“是不是老魏被你那個繼母差去了?”


  夏絡纓依然斜著身子不看他,葉昌航將她的兩隻手從口袋裏拉出來,放在胸口上,低頭看著她的側臉,道:“這段時間,你這是怎麽了?你知道這些天我有多想你嗎?打你宅子的電話總是說你不在家,打你的手機卻關機,我還以為出了什麽事情。是不是肖小姐又給氣你受了?”


  夏絡纓突然覺得胸腔裏一陣堵塞,眼角湧起一陣淚花,她靠在葉昌航肩上,道:“沒有人給我氣受。”


  葉昌航摟住她,道:“若是有誰讓你受委屈,你可不能擱在心裏,一個人獨自難受。你該分擔些給我,實在不行,你把你的氣都撒在我身上,捶我幾拳。”他握住夏絡纓的手往肩上打,她不讓,死死地箍住他的腰,頭擱在他肩上,眼淚便湧出來。


  此刻,夏絡纓突然不再記恨葉昌航了,她明白,他寵著她,由著她的性子來,大概都是因為愛她緣故。不管他和那個Jennifer有什麽樣的曖昧,做過什麽事,她都不再怪他了。她看著他那張臉,像給蒙上了一層綠黃的清氣,泛著油亮的光。


  兩人在雪地裏站著,直到雪把她們的頭發和鞋子都蓋了一層白色,他們才進到車裏。


  大概已是淩晨一點了,雪倒是紛紛地停了,夜市的燈火也逐漸暗下來。若此時往外麵看,便隻能看斑斑點點的霓虹稀稀落落地閃耀著,再或者便是三三兩兩的年輕人,借著醉意像幽靈般在大街上瞎逛,嘴巴凍得烏青。


  隨後,兩人手牽手並排走在大街上。


  街道像雪白的銀河向前延伸,忽明忽暗的燈火照著地麵上的兩道漆黑而瘦長的影子,北風呼嘯著像毯子般蓋上夏絡纓的身體,肆意地將她的灰粉色長外套卷來卷去。至今,夏絡纓已忘記是怎麽跟著葉昌航走進一家酒店的電梯,或者電梯裏和他說了些什麽。她隻記得在1016房間門口,葉昌航把她抱起來,將她放在一張像寬大的金絲邊床上。葉昌航先是親吻了她的嘴唇和脖頸,小聲在她耳邊說著什麽話。他大聲的喘息著,他的喘息聲蓋過了他說話的聲音。她和他在暴雪的夜裏,在呼嘯的北風裏,在一家記不清名字的酒店的房間裏,在一張陌生的床上纏綿緋測。


  翌日清晨,他們在厚厚的積雪中相擁著告別。夏絡纓問:“什麽時候能再見你。我害怕,一旦分開,就不知什麽時候再見了。”


  葉昌航笑而不語,用一個鬢邊的吻來作為回答。


  然後,夏絡纓目送葉昌航駕車離去。


  夏宅和往常全無任何分別,劉媽正呆在廚房煲湯,吳姐悉心準備肖莉起床前的工作。


  夏絡纓輕手輕腳地上樓,大鵬展翅般撲倒在床上。半夢半醒間,她不知是怎麽,麵前總出現葉昌航的那張臉。他如月光朧罩下的戈壁灘似的額頭,深潭似的像夜空的星辰般閃爍的眼睛盯著她看,兩瓣薄唇吐著發燙的氣息,在她耳邊說著討她歡欣的情話。


  爾後,夏絡纓躺在浴缸裏,對著寬邊鏡子細心打量了自己,眼圈是兩抹微微的青褐色。她裹上浴袍,慵懶地揉著自己的雙頰,披頭散發地到客廳裏去。


  劉媽正在擦一隻牡丹綴金的花瓶,見她出來,道:“葉家二公子很早就來過了,說是過來找你。”


  夏絡纓從書架上隨意抽出一本雜誌來翻,她並不急於想知道他的情況,她保持沉默。


  “那時天剛微亮,可把我嚇了一跳。我打開院門時看到他頭發都濕了。他說找你。我說你不在。我讓他進來暖和暖和,他說不進來了,然後就走了。”劉媽抱著花瓶,仿佛在說著一件駭人聽聞的大事,瞪著一雙圓眼睛看著她。


  夏絡纓淺淺地打著哈欠,輕聲道:“他在門前站了很久?”


  劉媽扶著桌子道:“這我就不知道。我還是在收拾東樓項上的幾盆玉蘭的時候看到他的,那個時候天才大亮,他站在那裏左顧右盼,卻又遲遲不按門鈴,像是在等什麽人似的。後來我就下去給他開了門,他說找你的,卻又不肯進來。”


  夏絡纓又問:“那他說了什麽事嗎?”


  劉媽仰頭想了想,手在圍裙上擦拭著,道:“這倒沒有,後來等我整理完書房的時候,從窗裏看見葉先生還在那站著呢,也就是在你剛進門前。”


  夏絡纓一驚,道:“是嗎?那確是有些久了。”


  葉帆是在傍晚時分見到夏絡纓的。那時候,街麵上的積雪已經除至尾聲了。冷風夾著絲嗆人的寒意,劃過院裏光禿禿的桃樹和葡萄架,將電線杆上破舊的標語吹得“呼”直響。夏絡纓隨意地穿著件寬大的酒紅色羽絨外套,隔著院門,與葉帆麵對麵站著,卻都不說話。


  葉帆的手不知所措地輕輕擺動,他聲音很輕,道:“我以為你不會再見我了……絡纓,對不起。”


  夏絡纓看著葉帆疲憊而沒有血色的臉,道:“為什麽對不起?”


  葉帆滿麵苦澀,道:“你這是不肯原諒我,我知道要求得你原諒不是這麽簡單的事,隻要你說什麽,我都願意去做。”


  夏絡纓沉默地看著地上被人們踐踏得不成樣子的積雪。此時,風倒是小了些,卻還是一樣的陰冷襲人。


  葉帆看著夏絡纓的臉,他緩慢地從口袋裏掏出個精致的盒子,遞過去,道:“隻要你願意,我想要你嫁給我,為了你,我做什麽都可以。”他把那盒子打開,一枚精致的鑽石戒指便露出來了。


  夏絡纓突然覺得鼻間酸楚,小聲道:“一切都太晚了。”


  葉帆拿起那枚戒指,激動著說不出話,道:“不會的,隻要你願意,我們即刻就結婚,讓你做我的葉夫人。”


  夏絡纓並不回他的話,她轉過身去,道:“你為什麽就是不懂呢,我愛的人不是你呀。”她的鼻子抽咽著。“昨晚的事,你就當從沒發生過,你不必自責過多,我們以後還是好朋友。”夏絡纓說完便往院子裏走,向後邊拋下一句話道:“若是沒有什麽事,你就回去吧。”


  葉帆看著夏絡纓的背影,在他眼裏像融化的冰雕,滴答答墜成了千瓣萬瓣,融化成一片模糊的影像,仿佛一切都是一場透明的幻影。葉帆隻是那樣站著,北風抽打著他的眼睛和脊背,似乎等待著他那身體能作出任何反應來,但他隻是那樣站著。


  夏絡纓想,她終究是不會愛葉帆的。她和葉帆之間,往深處推測或許最多也隻能算作友誼吧。曾經,她努力幻想,找尋他們之間的某點微妙的情感,但她再怎麽努力,也是不可能了,就算往那方麵想像也蒙著些滑稽的色彩。她是無法用愛情來對待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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