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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坐在角落裏的神秘女人(二)

  此時,夏絡纓站在花壇邊,手指輕輕撥弄一株山茶上的積雪,她撥得很仔細。直到整朵花兒幹幹淨淨地露出來時,她突然感覺到不遠處一雙錐子似的眼睛盯著自己看,她甚至能感覺到那雙眼睛在她的臉和脖子間遊走,夏絡纓循著那目光抬頭望去,目光的主人正是之前那位穿綠大衣的神秘女人,她站在天橋上,兩手扶著欄杆,斜著臉看了自己一眼,便迅速匯入人流而去了。夏絡纓望著如潮的人流,仿佛剛才那人不過是一個幻影而已,在她還未回過神來的時候,一閃而過了,她甚至找不到她的一點痕跡。


  她是誰?夏絡纓蒼白的臉顯得驚惶而不安,她的心裏不停地重複著關於這個神秘女人的種種問題,但是沒人能回她的話,除了那北風一刻不停地吹過來,將她的周身刮得“嗡”地鳴響。


  “沒事吧?”葉帆走過來小聲問。


  夏絡纓搖搖頭,將冰涼的雙手插進大衣口袋。“走吧。”她說。


  到家時,肖莉正在客廳裏,翹著她新做的指甲剝橙子,懷裏抱著紮蝴蝶結的“得得”。她新做的發型像個整容失敗的老式芭比,還有她新置的奢華皮衣結結實實地綁在她不再平坦的小腹上。


  劉媽正捧著一隻瓷瓶,修剪一束百合,道:“櫻兒,怎麽這麽晚才回來?老太太等了你好長時間,又不讓打電話。”劉媽放下手中的活計,接過夏絡纓的短大衣和圍巾。


  “奶奶呢?”夏絡纓問。


  劉媽抱著衣服往衣帽間去,拖鞋在地板上磨得“唦唦”響。“老太太等了你好長時間,現在已經睡著了。”


  夏絡纓記不太清楚,大概是淩晨,她被突如其來的尖叫聲驚醒。她看見客廳裏的燈亮了,夏世文從書房衝出來。“劉媽,劉媽……”他大聲叫著。


  但劉媽卻是並沒有應聲。


  夏絡纓下樓,握著樓梯扶手看見肖莉側身躺在皮沙發上抽蓄,兩隻手緊捂著腹部,疼得滿頭大汗。她的嘴裏含糊不清地說著什麽話,牙齒咬得“咯吱咯吱”響。“都不拿我當回事……以為我懷了孩子便好欺負,好像我是為了享受似的……”她一邊“嚶嚶”地說著這些話,一邊挑起眼角仰視夏絡纓,眼睛裏泛出一陣清冷的寒氣來。


  接著夏老太太醒了,坐在沙發上喝茶,她不緊不慢地吩咐兒子給老魏打電話,把一隻長毛毯子揉在胸前,腳上一雙羊皮拖鞋把那隻叫“得得”的狗踢得滿屋亂叫。


  夏絡纓和吳姐站在一邊,看著老太太發呆。


  老太太把杯子擱到幾上,站起身來,道:“纓兒,你陪我到房間去坐坐。”老太太走到夏世文麵前,斜著眼看了他一眼便走上樓去了。


  夏世文懷裏抱著痛哭流涕的肖莉,仰起臉來看了老太太一眼,叫道:“媽,我們是該撥120嗎?昨天晚上老魏被指派到上海參加博覽會去了,可能是趕不回來的。”


  老太太不回話,她背對著兒子,一手扶著樓梯扶手,小聲道:“你看著辦吧。”說完,她便繼續往樓上去了。


  夏絡纓跟在老太太後麵,一前一後地進了老太太的房間。


  床頭的一隻菊花燈被打開了,屋裏邊閃動著胡桃油木般的光澤。香案擺在靠近窗台的一邊,兩隻香燭還燃著青煙。一樽蓮花座上的觀音像,眼睛似閉似睜,白色漆座在燈光下泛動著幽幽的光芒。


  老太太徑直走到香案前,久久站著不動,嘴裏輕微地歎出一口氣。“都當我這老太太是老糊塗了,當我這一輩子拚下來的產業是得了運氣。”老太太自言自語地望著案上立著的那尊菩薩。“作孽啊,作孽。”老太太說完便手捂著胸口,低下頭去了。


  夏絡纓踱步向前,握住老太太的胳膊,道:“奶奶,您可是哪裏不舒服?”


  老太太轉過身來,臉上赫然印著幾滴淚痕。


  夏絡纓一驚,忙用手去替她擦拭。


  老太太卻更加傷心起來了。“纓兒,你覺得肖莉這個人怎麽樣?”


  夏絡纓攀住老太太的肩膀,小聲道:“她這個人,我也不知該怎麽說了。自從她嫁進夏家,她又自恃清高,也好似從未與我說過話。”夏絡纓說完,便扶著老太太坐在床邊的沙發上。“肖小姐比我年長不了多少歲,想想,大概也是情有可原的吧。但我見她也還是在改進的,前些天我就聽吳姐說,她從浙江專門帶回絲綢錦緞的衣服給她們作為禮物了。雖然是沒有我的份,但她也算是體恤別人的。”


  老太太道:“你倒還替她說好話。她這哪裏是體恤人,分明是攏絡人心,好為她當家作主輔路。”


  夏絡纓捏住老太太的手,道:“奶奶這是怎麽了?是肖小姐說了什麽話,惹得奶奶生氣了嗎?”


  老太太一雙薄皮眼,睜得又圓又大,道:“她若隻是說了什麽,我也就不去計較了。隻是她做的這件事情,簡直是敗了夏家的清譽,叫夏家袓輩都不得安寧了。”


  夏絡纓滿麵疑惑地望著老太太,道:“發生什麽事了?”


  老太太轉過身去,坐到一隻雕花木椅上,小聲道:“她可不是個善茬,倒是被我說中了。她瞞天過海,欺騙了夏家上下所有人,更可惡的是,連你那糊塗父親也幫著她隱瞞。”老太太拉著夏絡纓的手,一雙沉重的眼睛望著她。“得虧我平日裏讓阿紅暗查過,這小妮子早在和你父親結婚之前就有了別人的種。她在同你父親假情假意作戲的同時還有另一個男人,她和那男人一直同居著。而你那糊塗父親,供她兩個狗男女的吃喝用度,像活菩薩一樣養著他們。他不但被這女人蒙在鼓裏,卻還對她百般袒護,連對我這個生母都不及了。”


  夏絡纓望著老太太的臉,一下子癱坐到椅子上。“怎麽會……怎麽會發生這樣的事?”


  老太太長歎一口氣,道:“這件事情,你隻需放在肚子裏,至於其它的人,她種下的苦果,還得她自己往下咽。隻可惜,夏家如今受辱,所有人都招了她一記耳光。這樣的屈辱,再大的苦果,恐怕也不能彌補萬一。”


  夏絡纓一手捂住了嘴巴,小聲道:“那……父親,他可知道了?”


  老太太手裏撚著拂珠,青藍色絲綢袖子把幾上的青瓷杯蓋摩得“叮當”響。“我那傻兒子,他要作傻子,那就讓他先傻著吧,等一切都妥當了,他也無需知道,省得傷了他那體弱多病的身子。”


  天邊剛泛起點灰蒙蒙的光,房屋和樹木在那微光裏顯露出深沉的輪廓,知更鳥在院子裏的一棵老樹上清寂地叫喚。救護車停在院子裏的假山前邊,幾個身穿白大褂的人將肖莉抬上車。夏世文跟著上了車,一直握著肖莉的手,嘴裏說著安撫的話。車子便順著大路遠去了。


  接著,整棟屋子寂靜下來。劉媽這個時候才從三樓的客房裏下來,手裏抱著一件深灰色外套,朝門外張望。


  夏絡纓呆坐在沙發上,把肩上薑黃色羊絨披風的領子捏在胸前,道:“劉媽,動靜這麽大,您竟什麽也聽不到。”


  劉媽一邊下樓,一邊把蓬亂的頭發往腦後綰,回道:“發生什麽事了?我隻記得今天要早些起來給老太太熬湯藥。是家裏遭賊了嗎?”


  夏絡纓站起身來往樓梯上去,道:“這倒沒有,像是肖小姐吃錯了東西,鬧騰了大半夜。”夏絡纓說完便回房去了,邊走邊懶懶地往身後丟下一句話,道:“這恐怕比遭賊還能折騰人的事。”


  當陽光從濃密的枝條間照過來,照在夏家西樓的露台上時,夏絡纓正站在窗台上看風景,正巧看見夏家院門前停下一輛出租車,葉帆從那輛藍色計程車裏鑽出來,懷裏虛攏著一束玫瑰,滿麵笑容地朝院裏張望。他上穿一件深藍色短大衣,褲子是深灰色的,他深棕色的圍巾服服帖帖地塞進領子裏,他的黑皮鞋在門前的林蔭道上閃閃發亮。他習慣性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用一隻竹竿似的手,重重地按響門鈴。隨後,便見到劉媽從廊宇下跑出去了,邊跑邊往圍裙上擦手。


  夏絡纓慵懶地到走到客廳去,她打著哈欠,身上裹著件米色毛線套頭衫,頭發蓬鬆地在腦後隨意綰著個髻。她站在客廳裏的大理石柱子旁邊,隔著一架屏風看到葉帆朝裏邊走進來。


  葉帆看起來斯文有禮,他朝夏絡纓微微點頭,手不經意在梳得中規中矩的額發上梳理一下。“HI”他說。


  夏絡纓用縮在毛衣袖子裏的手隨意向他揮揮,道:“HI,葉先生,這麽早。”


  “我在公司附近看見這束花,想著你會喜歡。”葉帆笑道。


  “我很喜歡。”夏絡纓笑著走到餐廳裏去。


  葉帆跟在她後邊,把那束花放到銀漆色的寬桌上。“不知道你有沒有吃早餐的習慣,我買了包子和油條,你嚐嚐吧。”葉帆輕輕地把那食盒放在餐桌上。


  夏絡纓看著他的臉,伸個懶腰,坐下來,朝他微微笑笑,道:“你竟費心起了個大早,就是為了送早餐來?葉先生你吃過了嗎?”


  “是的,出門時已吃過,我隻是順道帶過來而已。”葉帆遞給她筷子。


  “其實劉媽每天早上八點多鍾都會準時把一桌子吃的擺在桌上,各式樣的都有,我常常都是拿這些東西沒辦法,你知道,夏家從來都是很提倡節儉的,而我父親和奶奶又不常在家。”夏絡纓笑道:“所以我總是顯得很敗家,也幸好父親和奶奶不知道。”


  葉帆麵露一絲尷尬,道:“為何不讓少做些?那豈不是兩全其美。”


  夏絡纓喝一口牛奶,笑道:“我這個人嘴又叼,實在不知如何才好,這真是件矛盾的事。葉先生你說呢?”


  這時候,電話鈴突然響起來。劉媽正拿著那束玫瑰往一隻淡藍色鏤花的瓶子裏放,她連忙用另一隻手接起聽筒,嗯啊一陣,掛了電話。劉媽道:“醫生說,夏太太有流產跡像。”


  夏絡纓並不震驚,蹺起蘭花指去拿一隻碟子倒醋。“夏太太可又要讓夏家上下忙一陣了。”說完,她又抬起臉來,問道:“是吃錯了東西?”


  劉媽繼續把弄那束花,卻並不回頭。“說是錯吃了一種迷幻藥鬧的,我還真是納悶,這家裏怎會有這種藥?”劉媽兩隻手互相搓著,像在憑空洗一件衣服。站了一會兒,轉身進廚房去了。


  忽之而來的,春雨混著寒潮,一日一日地向才返青的大地撒下來。如饑似渴的大地上,那些窩了一冬的草地和樹木,在如注的甘露澆灌下,變得油綠而生機勃勃起來。


  肖莉是在這樣陰雨最盛的一日回來的。她肩上是一件紫紅色的寬大鬥蓬。她的臉青白而沒有血色,浮腫的眼睛從一頂羊絨小邊帽下邊露出來,無精打采地朝院子裏邊張望。


  吳姐一手提著一隻牛仔旅行包,另一手撐一把深灰色的傘,舉在肖莉頭頂上。


  兩人互攙著從院門口走進來時,恰巧碰到阿紅和劉媽搬著老太太的行李箱出門。阿紅笑道:“是肖小姐回來了?老太太現在就要回去了。”


  肖莉的嘴角微微向上一勾,仿佛氣若遊絲,道:“為什麽現在就走?”


  阿紅將箱子放到台階上,道:“老太太是住不習慣這樣的地方,在郊區住慣了清靜。”


  肖莉不再說什麽,由吳姐扶著走到客廳裏去。迎麵看見老太太穿著毛皮外套,站在書架前整理一束蘭花。“媽。”肖莉小聲叫道。“媽,您為何非要走?在這裏住得不好嗎?”


  夏老太太轉過臉去看著她,小聲道:“我老了,不習慣這裏的繁華了。”


  肖莉正欲張口。


  老太太又道:“你好好歇著吧,讓吳姐燉些滋補的湯藥。”說完,老太太便走出門去了。


  雨像小溪一樣掛在客廳寬大的玻璃窗上,白色透紗簾子被不明由來的風吹得輕輕飄搖。肖莉被吳姐攙扶著,目光從那扇窗子尋老太太的身影出去,嘴裏的一聲“媽”還沒叫出聲來,身子就像一片樹葉一樣癱軟在吳姐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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