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坐在角落裏的神秘女人(一)
臘八節的早晨,葉昌航同父異母的弟弟葉帆過來了。和上次明顯不同的是,他此次到訪穿得很是紳士,他站在院門前,一臉的和善的笑容。他拿出手機梳理額發。好一會兒,他才鄭重其事地按了門禁。他仿佛對自己的此次不請自來,感到無比羞怯。他不時拿手去扶自己的眼鏡,有意無意地擦試額頭。喇叭嗡響了兩聲,門便開了。
客廳裏,葉帆侃侃而談。夏絡纓則平靜地坐在沙發上,看著劉媽用一隻新買的陶瓷水壺給一盆待開的君子蘭澆水。
“我買了電影票,《WutheringHeights》。”葉帆說著從口袋裏摸出兩張紙。
夏絡纓接過票,目光在上麵輕輕掃過。“《呼嘯山莊》?”
“是的。”葉帆笑道。
“仿佛看過。”她把票遞還給他。
“這是新版本的,晚上有煙花表演,我們看完電影可以去走走。”葉帆雖然話語不多,但他盡可能地把這件事說得很有意思。
“我怕會沒空,奶奶要過來,我得陪她。”夏絡纓的臉呆板而木訥,看不到任何表情。
這時候,夏老太太端著杯茶從樓上下來,一本正經地看著她。“你當然要去。”
夏絡纓看到老太太,急忙站起身來,撲過去,雙臂圍著老太太的肩,叫道:“奶奶,您什麽時候過來的,怎麽我什麽都不知道呢?”
“夏老太太。”葉帆輕聲道。
“今天早上日上三杆了都不見你下樓來。若不是劉媽告訴我,我都不知道你在家呢。快去打扮打扮,和男孩子出去散散心,整天呆在房間裏對身體沒好處。”老太太笑道。
晚上六點左右的光景,江東北路霓虹初上。亨利之家飄浮著濃濃的烤麵包的香味。她和葉帆坐在掛著淡金色簾幔的窗邊,點了挪威煙熏三文魚塔塔佐鮮果沙律、沙朗牛排、西冷牛排、紅酒。然後,夏絡纓把圍巾和帽子摘下來,露出裏麵的淡藍色及膝洋裙。
“幸好提前預訂,不然就沒位置了。”葉帆說,他修長的手指輕輕地放在桌麵上。
夏絡纓沒回話,呆呆地看著窗外燈火闌珊的街道。穿著短裙的女孩們在男孩子們的守護下有說有笑,寒冷仿佛對她們起不到任何作用。她還看見不遠處的紅薯攤前,一個牽著狗的男孩為身邊的女孩輕輕擦拭著嘴角。
“合味口嗎?”葉帆問。
夏絡纓轉過臉,小聲地表達了肯定。
“多吃點。”他說。
“我是不是挺瘦的?”夏絡纓突然奇怪地問他。
“沒有,不論胖瘦,我都是喜歡的。”葉帆說著,咂了口紅酒,怔怔地盯著她看。
夏絡纓低下頭,自顧自地切著牛排。
晚餐進行了四十八分鍾,離電影開場還有一個小時。那時候,電影院裏早早地塞滿了盛裝的紅男綠女們。那一張張披著油彩的美麗身影或坐在長椅上講電話,或站在電梯門口東張西望,或在眾目睽睽的街邊深情地勾著男友的脖子旁若無人地熱吻。
葉帆抿著嘴做了個抱歉的姿勢。“隻能過會再來。”
於是,他們又在咖啡廳裏坐下,點了甜品和飲料。夏絡纓看見電影院門口,有個手捧玫瑰的男孩跪在一個長發女孩麵前求婚。他的舉在半空中的戒指寒風中微微顫抖著。女孩的臉埋在巨大的黑暗裏。
“打個賭。”葉帆說。
夏絡纓問道:“賭什麽?”
“我賭這男孩輸。”葉帆饒有興致地說。
“我賭他贏。”夏絡纓回擊。
葉帆低下頭,道:“如果你輸了怎麽辦?”
夏絡纓笑道:“輸了就輸了,還能怎樣?”
“輸了,你就做我女朋友。”葉帆露出個狡黠的鬼臉。
“你輸了呢。”夏絡纓斜著眼問。
“你想怎麽辦,讓我帶你環遊世界?”
夏絡纓搖著頭道:“不用那麽麻煩,你若輸了,喝三杯吧。”
“dulystepped!”葉帆滑稽地說。
這時候,夏絡纓突然感覺有雙眼睛盯著自己,讓她非常不自在。她環顧四周,發現角落坐著的一個穿綠大衣戴米色圓禮帽的女人。那女人帽沿壓得很低,幾乎隻能看到她立挺的鼻子和紅唇。她一頭紅色短發,手腕戴著塊亮閃閃的鑽石表,指間燃著煙。她覺察到夏絡纓的目光,急忙將臉側過去,隱藏進暗影裏。
“怎麽了?”葉帆問。
“沒事。”回過神來。等夏絡纓再偷偷向那邊看時,那女人已經消失了,桌子上隻留下一張報紙和煙灰缸裏還未燒盡的煙頭。
這時候,夏絡纓看見外麵的女孩飛蛾般撲到男孩懷裏。歡呼聲中,女孩被男孩抱著,人群裏旋轉成一道優美的弧線。
葉帆做了個尷尬的手勢,笑著搖搖頭喊:“服務員,酒。”
然後,他不眨眼睛地喝了三杯Tequila。
“沒事吧?”夏絡纓看著葉帆腥紅的臉。
他拍拍額頭說:“沒事,過去吧,要開場了。”他站起來,身子晃悠了下。
整場電影,夏絡纓心不在焉地想著那個偷偷看她的女人,她的圓禮帽下麵到底隱藏著怎樣一雙眼睛。難道隻是自己的錯覺?
葉帆吐了五六次,狼狽相不次於街邊失戀的小男生。他的眼鏡歪在耳邊,灰大衣上沾滿汙穢。“抱歉。”他說。
“我不該為難你的,我送你回家。”夏絡纓攙著他站在電影院門口打車。人潮洶湧,先是兩對情侶,再是個抱孩子的老婆婆、提公文包的男人、吵吵鬧鬧的小混混、血拚後大包小包的女孩們、挺著啤酒肚的賭徒……冷風颼颼地掀翻對麵巷口的垃圾桶,把路邊長椅上一個衣衫襤褸的乞丐身上的報紙吹得飄起來。人們縮著脖子,靜靜地走過斑馬線,或鑽進百貨商店,或在報刊亭裏找尋某本好看的雜誌。接著,三輛救護車呼嘯著疾馳而過。兩輛警車同時出現,一輛在處理某個發酒瘋的男人,另外一輛停在不遠處的車禍現場,死的是個不明身份的中年男人。夏絡纓想,還真是熱火朝天的一晚,事故頻發,交通嚴重擁堵。
“我好多了。”葉帆說。然後站直身子,接過自己的大衣。
“今晚打車真難啊。”夏絡纓小聲道。
“看這陣勢,車也開不成了。我們走過去吧,怎麽樣。”他問。
“你真沒事嗎?”夏絡纓看著他的臉。
“真沒事。”他抖了抖大衣下擺。不料,手機響起,他看了看,未接,平靜地放回兜裏。然而,又響起,再響起,接二連三。
“是不是有什麽事?”夏絡纓問。
他搖頭:“隻是個不重要的客戶。”
“你還是接吧。”夏絡纓看著他。
葉帆點點頭,走到一邊花壇前接了電話。
急馳而來的北風打著呼哨,朝著一方深藍色的天空呼嘯而去。這還是早春裏剛下過一場雪,天空才在這一天的淩晨時分放晴了,烏沉沉的雲彩由南至北而去,留下一片像流水一樣的月光,那月光趁著厚厚的積雪還未化,將它柔軟的的光暈揮撒下來,撒在片片潔白如玉的白雪上。於是,這時候的月光是一年中最美的。
這時候,這樣的月光正照在夏絡纓那張被冷風凍得青白的臉上,她的頭發比平時出門要隨意許多,也不知是為什麽,她總是對於葉帆的約會顯得那麽漫不經心,那麽的隨心所欲。這特別要體現在她的穿衣打扮上,除了她無法愛葉帆外,這一點特例仿佛顯得那麽彌足珍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