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神秘之家(二)
說到夏家,這位海外親戚是沒有不知曉的,他知道的絕不像鄰居和路人猜的那樣離奇,但他知道的卻是最真實的夏家。他又不知曉這家人的規矩,從他口中套出話來,仿是輕而易舉的事。
這個海外親戚到了三叉路口,車駛到跟前去,鄰邊不遠處的小區裏恰時有個好事老太太,買了包子饅頭走過門口。這位親戚從未到過這裏,不大確定,頭伸出窗子,順口問路。老太太順勢從這親戚嘴裏套出了這家人的底細來。
此時方才知道,這家人姓夏,世代為商,正是有名的富商夏征的後人。夏家最年長的夏老太太去年才滿七十八歲,三世同堂,生了一雙兒女。老爺子夏征在創辦了夏氏集團後便撒手人寰,小兒子夏世文隨後接手這份產業。大女兒夏雲因從小在國外長大,聰明能幹,精通十三國語言,又在國外某知名外企擔任過要職,後嫁與一位美國醫生。又因小兒子夏世文第一段婚姻後常年花天酒地,不務正業,消沉萎靡,遂整個夏氏藉由大女兒夏雲挑大梁,負責整個夏氏集團海外分公司的開拓與運作。話說大女兒夏雲雖是個精明能幹的女強人,但人無完人,情感極為不順,與美國丈夫情感不合,又因工作原因夫妻聚少離多,前年才與美國丈夫離了婚,沒留一兒半女。小兒子夏世文九年前離的婚,至今單身,和前妻有個女兒,取名夏絡纓,今年尚未滿二十二歲,天資聰穎,美麗過人。初中起連跳幾級,才不過十四五歲便修完了英國牛津大學所有課程,後又不過二十出頭時早已先後考完了研究生、博士。
那鄰居老太太問完情況,仿佛心裏是落下一塊石頭,這麽多年的一個謎團仿似解開了。才不過一個上午,老太太的腿腳,手足,嘴巴一刻未停過,她逢人便講夏家,繪聲繪色,講話的時候,眼睛瞪得老大,放出來的光仿似回到了十八歲時的初戀。老太太成了一個嬌傲的信息通報員。整個上午,郵差送過來給他們的報紙都成了桌墊、擦腳布、火鍋墊子、廢紙、小孩的紙飛機……
說起為什麽這家人要刻意隱瞞自己的身份,家世,要把一個豪華的家封閉得死氣沉沉,關於這些就不得而知了。隻知道,這天上午,夏家的保姆劉媽埃了訓,夏家的親戚也將要遭殃了。
我所講述的閨中十年,也正是從這樣的早晨開始的。這一天是二零零六年二月四日,農曆丙戌年正月初七。就在前一天,剛剛發生了一件大災難。那是一艘客輪,在從阿拉伯駛向埃及海域的時候,這艘載有一千多人的“Salam98”號客輪於紅海沉沒了。這則震驚世界的噩耗,隨既便像風一樣吹了過來,互聯網和各大報刊雜誌皆用整篇幅的頭版進行報道。
清晨的大街有微微陰冷的風,站在夏家門前遙望遠方,看得見幾處白牆青瓦的院落,後麵是楊柳拂腰、石橋微聳,幾葉扁舟迎著廖廖霧氣涉水而過,船夫彎腰撐杆,鬥笠掛在後背上,閃著魚磷般的光澤。
時值八點,和其它家庭一樣,這個寬大而豪華的夏家,從睡意惺忪裏醒來,餐點早已被保姆劉媽一樣樣齊齊整整地擺放到餐桌上。一家人稀稀落落圍坐在餐廳裏。夏老太太頭發花白,卷曲,一雙丹鳳眼炯炯有神,鶴發童顏,紅光滿麵。夏老太太總在這時候問夏世文生意上的事,今天,她差保姆劉媽去澆一澆院裏的幾株新植的波斯菊或粉杜鵑。劉媽趕巧聽到門禁響聲,知是送報的來了,急忙開了門出去。
十多分鍾後,夏老太太正在說著話,聽到院裏像似有兩聲輕聲尖叫,半分鍾後,方見劉媽麵色慘白地跑進來,急忙住了嘴,道:“出了什麽事?你急成這樣做甚麽?”
劉媽一個勁地喘氣,手裏揚著一遝報紙,小聲叫道:“出……出事了,出大事了,老太太……”
夏世文看起來身體略單薄,雖是四十多歲的人,兩鬢已斑白,長方臉,青白色的麵容,額頭圓潤。這時,他正拿著一隻銀白色陶瓷匙子喝湯,微微一笑,謔道:“出什麽事了,劉媽,拿給我看看,又是周家公子吸毒被捕的事嗎?”他接過報紙,平放在桌上,手裏的湯匙便應聲而落,摔得粉碎。“怎麽會?怎麽會這樣?”方見他雙目圓睜,像鼓著一對銅鈴。
老太太心裏急,筷子往碗口上一扣,叫道:“發生什麽了?是要打仗了嗎?”
“媽……是姐出事了。”夏世文那對眼睛眯成一條縫,隻見他的薄唇往下一撇,手中一張報紙上密密麻麻的黑字就被撕開了一道口子。
老太太的眼睛陡然黯淡一下,撐著桌麵上的一塊孔雀藍的方巾,顫顫巍巍地站起來,一隻手去抽紙巾,問道:“雲兒怎麽了?是不是埃及的生意敗了?”
“媽……從阿拉伯去埃及的客輪,昨天晚上在紅海沉了。”夏世文說得上氣不接下氣,雙手撐在桌麵上,額頭在撐起來的一對拳頭上輕輕磕了兩下。“說是死了將近一千人,受傷的都有幾百人。”他說完,兩肩便像山峰一樣發起抖來。
“什麽?”老太太慌忙拿起那張報紙,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怎麽會發生這樣的事?你姐姐她怎麽樣了?”
他們的孫女及女兒夏絡纓穿著一身月白色連衣裙,肩上鬆蓬地裹著一條麻灰色披肩。她細胳膊細手,身材高挑頎瘦,她的臉型倒不像當下流行的那種菱角分明的倒錐子臉,她是上窄下寬的葫蘆形狀,薄薄地撲了清淡的粉,兩頰卻是寬寬地向上一收,恰恰是搭配出與眾不同的高貴氣質來。她本來是在吃水果,聽了父親的話,急忙將那咬了一半的蘋果放到盤子裏。她走到老太太身邊,用一塊揉得皺巴巴的帕子往鼻上一按,按住將要流下來的兩行淚水,另一隻手便勾住老太太的肩膀,輕聲道:“奶奶,你放心,姑姑吉人自有天相,她肯定是不會有事的。”
“是啊,是啊。”夏世文伸手去抽紙巾,擦拭額頭上的汗水。“隻願姐姐不會有事,生意不生意都無所謂。”
老太太眯著一雙細長的眼睛,邊讀報紙,邊叫道:“你快去給那邊打個電話,打聽打聽情況,不管是什麽樣的結果,你都要給家裏打個電話。你們不用管我感受的。”老太太接連幾聲歎息。
一家人正沉默著,聽見門禁對講機響了一下。
劉媽忙跑出去開門,見是個陌生人,忙站在門口台階上叫老太太。
老太太強忍哀痛,由孫女夏絡纓扶出門去。老太太淚眼朦朧地站在門口朝外望,道:“原來是尚宇來了,定是因你姑姑的事連夜從國外趕回來的。”
劉媽忙去替來人開門。不一會兒,迎進來一位又高又胖的男人,約莫五十出頭的年紀,頭發微禿,穿一身藏蘭色西裝,身後跟著一位瘦瘦的穿黑色夾克衫的年輕男人。
前麵的老遠便喚老太太“姨媽”,走上台階。“姨媽,這些年過得可好?”
老太太見院外有好些人朝裏張望,便轉身朝裏走。“都進來吧。”
幾個人前前後後跟了進去,又吩咐關了門,這才坐下來談話。
來人並排坐在客廳裏,茶水已遞上,道:“姨媽,這麽多年不見,您看起來還是這麽年輕。”
夏老太太用帕子按住鼻子,略有些傷心狀,道:“哪裏學來的這一套油嘴滑舌,你母親在國外過得怎麽樣?身子怎麽樣?”
來人笑著喝茶,氣息微喘,道:“媽媽最近迷上了網絡,一有時間就在網上打網絡麻將,打牌,消磨時間。”
夏老太太道:“老爺子年輕時候就是練家子,定是閑不住的。還有你家敏敏,前年聽說找了個英國人。”
來人低下頭,半晌道:“早換了,她的事情誰也管不住。說是個混血,其實哪國跟哪個都還分不清楚。”吃了半塊劉媽端上來的點心,又道:“這麽多年沒回來了,我問了好些人,差點迷了路。這宅子還是姨父在的時候來過的,現在修得更氣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