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死神的花園 （4000字）
「故事內容已經改變了，不，不如說從開頭那裡就不對勁了。」
「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說——」
「我想，他是指，這部劇現在只是掛著原劇的名號，借用了男女主的設定，重新改編構建了劇情發展的……另一部劇而已，跟原劇毫無關聯，能氣死忠實粉絲的那種。」
阿多尼斯終於開口了。
她臉上還殘留著茫然無措，在別人眼裡，那像是遭受了劇烈驚嚇后的反應。刺激太過強烈，還沒反應過來。
簡直像是朵褪色的絨花。
「你怎麼樣？」索莉婭摟著她的肩膀，低聲關懷道，艷麗的眉眼冷厲起來，女士環著她的那隻手臂力道不輕不重，恰好合適。
語氣中的緊張顯而易見。
「沒事，」阿多尼斯搖了搖頭，輕輕拍了拍對方的手背，力度小地像毛絨球在彈跳，接著湊到耳邊，告訴女士，「我剛剛只是有些吃驚，現在回過神來，已經沒問題了，不用管我，但是你……你還是冷靜下吧！」
「畢竟等會兒謝幕了，不是還要去試探嗎？」她小聲嘀咕。
試探？
索莉婭表情古怪起來。
女士低頭又仔細打量了遍筆友，眼見對方無礙，握了握手，四肢回暖，不像是要暈厥的樣子，才放下心來。
「不去了」，她說。
「不去了？」阿多尼斯心生迷茫。
大廳里光線昏暗下來，空氣潮濕悶熱，似乎沒有打開通風窗，水晶吊燈像是朵巨大的蘭花，花蕊閃著微光，卻無端地讓人覺得心煩氣躁，至少在座諸位是這樣想的。
女士眉間還有道淺淺的印痕，一定是剛剛皺眉時間太長了的緣故，可哪怕它明天就會消失，卻還是在觀者心中留下道口子。
彷彿潔白的花朵不再無暇了般。
索莉婭近乎嘆息著說道：
「你都這樣了，我還哪有心情去試探『它們』？估計等會兒見面，我都怕我控制不住自己搶先動手扇那個幽靈一巴掌，敢嚇我朋友？哈！」
真是很有姐姐氣勢的發言呢！
小姑娘差點笑出聲來，在心裡默默地說。
不過，她心情放鬆后，還是堅持了之前的看法，如果要去試探幽靈們，現在是最好的時機，不僅因為剛才的突發事件。
還是因為……
「今天是第一個晚上。」
阿多尼斯對女士認真說道，「時間為三天，恰好也有三個幽靈，而我們第一天找到的線索，又能夠與今天表演的女主對上，你難道以為真是巧合嗎？」
「我懷疑這是幕後主特意放出來的。」
「一天一個？」索莉婭說道。
「是的，」小姑娘抿著嘴，輕聲說，「今天是紅裙子的幽靈，明天又會是其他裙子的幽靈，後天…後天雖遙不可及，但遲早會到來，到那時，又是另外一個幽靈了。」
信息也會隨著時間更迭。
今天給出的是紅裙子幽靈的線索，明天來的又是其他幽靈了，線索也會更迭成新的，即使從別人那裡照樣可以詢問，但詢問本人明顯更加妥當。
總比從其他人那裡知曉的好一些。
索莉婭沒有答話，卻握緊了她的手。
眼看女士無聲地繃緊了神經，也不知道怎麼的，阿多尼斯心裡驀然柔軟起來，她想，自己或許不該火上澆油的，女孩反握緊了她的手，改口道：
「要不我們還是找渡鴉先生在中間遞話？」
「用不著。」
「嗯？」
「沒事」，索莉婭忽地微笑起來，女人從煙盒裡抽出根煙，誰知道她是怎麼帶進來的，劃了根火柴，火星一閃即逝，頓時煙霧繚繞在這方空間里。
淡藍色的煙霧使得事物也變得朦朧起來。
「沒事了，」她重複道：
「我只是突然想起來，祖上留的筆記里，曾經介紹過幽靈這類存在，說她們跟生前相比，簡直是另一種生物。」
她這時才明白了記載里的意思。
死者當然跟活人不同了，種族都不一樣。
歸根結底，幽靈只是她們生前的幻影。
既然是幻影，就有打散的方法。而她恰巧，幸運地知道幾個。
「我有張王牌」，索莉婭是這樣說的，「或許能用的上？」
……
……
表演結束了，在座四人都不約而同的鬆了口氣。
沒辦法，自從突然掉了男主的頭顱下來，一切都像是亂了套似的。
當時……
醫生把頭顱扔了回去，罕見地用「冷漠」的眼神盯著台上的生物，捏緊拳頭，接著也咄咄逼人起來：
「什麼意思？」
「這是考驗，也是幫助。」
「我以為是恐嚇。」
幽靈面無表情，凝實的身軀變回珍珠白似的透明，陰風陣陣，幕布唰地掉落被風席捲起來，化作流動的紅綢環繞在她身邊。
紅布蠕動，幽靈賦予了它蛇的習性。
下一秒高昂著頭就要進攻。
卻被作壁上觀的引導者打斷了。
渡鴉無聊地梳理起羽毛來，狀似不經意地開口說道：「表演還沒結束呢！」
「蒂娜，蒂娜，女主角！說你呢，好好表演，別發瘋了，你的理智值還好嗎？把關鍵物品丟給觀眾，是生怕他們不會用這個來驅使你嗎？嘖嘖嘖，真蠢！」
關鍵物品？
眾人面色沉重，互相交換了眼神。
聽它們的口氣，這難道還是個好東西不成？但就算如此，那也是個人頭啊！直接扔過來，換個反應過激的都要動手了好嗎？！
大家無言以對。
醫生面色稍微好了點，依舊烏雲遍布。
渡鴉先生見此，就又揮了揮翅膀，說道：
「台下的觀眾，坐下坐下，散場時間還早呢，就要上演觀眾暴揍主演的戲碼了？這可不符合劇院的規定，安靜點，坐下來，等表演結束，你們想做什麼都行。」
它粗糲的聲音迴響在大廳里。
彷彿在暗示著什麼，似乎在說，只要你們不干擾節目，等會兒散場了想做什麼都可以，就算上演全武行也不關它事。
是的，本鴉就是這麼開明。
接收了它的潛台詞之後，醫生才鬆開手，緩緩坐會回位置上，冷眼看著台上的戲劇繼續下去。
不得不說，幽靈們的改編的確是魔改程度。
原劇雖然最後突兀發刀，但在此之前至少還是個小甜餅，結果也不知道是哪個鬼才想的主意，開頭就讓女主角處於「身死後」的狀態。
開頭處，死後的女主蘇醒，從地板上爬起來。
蒂娜的腦海一片空白，想不起來自己是誰，在哪裡，發生了什麼，只清楚一件事——我已經死了。
夜晚如此安靜，窗外是松樹的影子，風吹動樹，影子隨之搖晃，像醉酒的行人靠在牆邊小憩，不禁讓人疑惑，他會死在小巷裡嗎？
女主看向桌子，燭台上，左邊的第一根蠟燭還沒燒完。
照亮了漆黑的室內。
她低頭看見胸部的傷口，比劃了下，微末的記憶浮現出來，啊，我原來是被刀捅穿了心臟死的。
接著回憶死前發生的事，第一幕就正式從這裡開始了。
故事全程倒敘，順序先是第四天（死前）—第三天（商量私奔，無望）—第二天（被生活打擊、父母不贊同，苦中作樂）—第一天（初遇，戀愛）。
不同於原著的美好戀愛，女主回憶中的愛情是苦澀的。
連他們最初相識的浪漫場景，也蒙上了層陰影，送來的玫瑰是白色的，嘴裡的巧克力是苦味的，獻上祝福的不是白鴿、而是灰鴿，就連戒指也是草編的。
蒂娜稱呼愛人為「親愛的」。
親愛的，親愛的，她這樣叫著，心裡滿是甜蜜，可在這個稱呼之外呢？除卻那些約會，她似乎對戀人一無所知。
對方的全名是什麼？什麼職業？
將來有何打算，喜歡什麼，家裡有沒有父母姐妹等親人尚在，住在哪裡？現在的月薪是多少，是否打算跟她結婚。
女主竟一概不知。
父母抗拒這樣的結果，親友直言蒂娜的愛情是盲目的，而她的職業也因為這個男人即將走向末路。
最後天災降臨，蒂娜終於鼓起勇氣，跟對方說，「我們在一起吧！」
「好！」對方隨意回答道。
「我說的是永遠，包括死亡。」
男人不自在地別過頭，不說話。
蒂娜又拉著他的手，親吻掌心，告訴他，親愛的，天災來了，我們的戀情是時候該有個結果了。
要麼跟她一起殉情，要麼帶她離開這裡，倘若兩者都做不到，不如一拍兩散。
最後的結果是，他們一起殉情。
動手前，男人猶豫了，他借口想要去廁所。
蒂娜卻突然變了臉色，漠然道：
「我知道了。」
然後抱住他，捅穿了他，再砍下頭顱，把這男人的腦袋扔了，抱著屍體捅了自己一刀，鮮血淋漓，染紅了貼身長裙。
按照傳統，死後的靈魂可以在附近逗留幾日，這才有了開頭的場景。
最後一幕兩人在冥府相聚，女人掩面而泣，喜不勝收，男人暴跳如雷，他是有過想死的念頭，卻不想真正成為亡者。
此刻，他們在死神的花園中。
廢墟樣式的庭院開滿了鮮花，倒塌的大理石圓柱上纏滿枝蔓，渡鴉們盤旋在鉛灰色的天空，遠處天際盡頭，永不熄滅的火山散發出滾滾熱浪。
泥土裡伸出無數只白骨手爪，走廊上年輕俊美的死神披著長袍，悵然若失地念誦著詩集，愛情啊，像我的吻一樣。
充滿了死亡的味道。
而男女主呢，他們變成了玫瑰花，靜靜佇立在死神的花園中，根莖有如玉石的光澤，遠遠看去，大片的白玫瑰，彷彿是皚皚積雪。
劇終。
……
……
作曲家嚇出了雙下巴：「這，這，這…」
阿多尼斯不想說話了：好傢夥，這就是魔改的真正含義嗎？加入了魔幻元素的改編，並且成功的能讓原著作者棺材板亂動，給氣活過來。
醫生捂著臉，似乎拒絕直視現場。
索莉婭女士倒是接受良好，平復好了心情后，還有興趣八卦一下，詢問關於劇里提到的「死神花園」的事。
弄的塞繆爾先生當場發病，瑟瑟發抖。
阿多尼斯面部肌肉抽搐，又低下頭，陰影遮住了她的表情，無人知道這個女孩心中此刻的驚濤巨浪，她心說：
你當然會覺得眼熟了。
這特么明明是神代時期，死神教派的聖典里所描述的場景，那時候溺亡者們在月下歌唱樂曲。
這首曲子流傳之廣。
連隱居在深山裡的巫師們都知曉。
假如祖上有特殊血統存在，留下過隻言片語，或者意外得到些典籍的人家，看過並且印象深刻，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因為神秘在你了解它的那刻，就會深藏在你的記憶中，稍微觸碰琴弦，就會從海底漸漸浮上來。
但她絕不會，特別是在這個關頭說的，因為阿多尼斯本人，只是個遠離神秘的單純大小姐而已。
怎麼可能懂這些？
……
……
表演結束了。
謝幕後，幽靈再次登台準備離開。
索莉婭實行之前商量好的，忽然叫住了對方，不顧醫生投來的不贊同目光，獨自起身就要走上台去。
這時，阿多尼斯碰了下女士胳膊，似乎想說什麼。
之前她大部分呆愣的時間裡，都在思索那尊新鮮的男性頭顱。
——不知是否是錯覺，她總覺得那個頭顱似乎……有哪裡不對勁？手上還殘留著血漿黏稠滑膩的觸感，稍微回想，腦海里尚能夠浮現出瞪大的、幾乎要脫框而出的眼珠，唯一與眾不同的卻是那石膏般蒼白的臉色。
就算大量失血，那臉也白的太快了吧！
道具？關鍵道具？
阿多尼斯猛地抓住了對方的手腕，在索莉婭將要起身上前試探的時候，她也站了起來，示意對方低頭，靠著女士的肩膀，悄聲囑咐了一番。
索莉婭蹙眉不解，又聽到對方再次耳語分析。
最終，這位成熟的大人聽取了她的意見。
決定上來就先引爆幽靈的雷點。
只見她迅速起先，快步跳上台來，攔住了即將退場的幽靈，也不搞什麼彎彎繞繞了，直接就用一種『你吃飯了嗎？』的平靜口吻問：
「打擾一下，能問幾個問題嗎？」
幽靈珍珠白似的身軀，在燈光下呈現出潮水般的效果，靜謐又安寧，宛如凄涼夜色中的皎潔月光。
「可以，」她笑了笑，目光說不出的張揚，「只要我記得起來，隨便問。」
「那我就實話實說了。」
索莉婭屏氣凝神，兀自扯出一個笑臉，沒管身後給她拚命使臉色的塞繆爾，也不理被屏蔽在台下，不能追上來的醫生，突然笑了出來。
她笑著問道：
「提問，你的那個男朋友，你還記得嗎？」
「有點印象。」
「哦～我想知道的是——」
索莉婭說：「他現在還活著吧！」
頓時，大廳里四處布滿寒霜，周圍一片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