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穿雲硝 下
我在萬壽山莊住了一晚。第二天才回到自己的寢宮,笑開了花兒的綠荷就撲過了過來。
「太子妃聽說了嗎,縣主沒有死。」綠荷喜極而泣,拉著我說。
「怎麼回事兒?」我問她身邊的青荷。青荷笑著回答說:「榮慶王小世子回來了,他是神醫的關門弟子,晉王請他看過那幾具燒的嚴重的焦屍說都是男子。這樣一來不但縣主沒有事,就連她的侍女都還活著。」
「她要是沒有死,那人在哪兒?」我問。
「一個車夫,兩個家丁還有伺候的侍女嬤嬤,縣主一定是出門了。」綠荷激動地說:「她應該不知道家裡發生了什麼,所以才一直沒有出現。」
我不置可否,沒看到活著的林俏俏,我不相信任何說法。要知道穿雲硝的聲音,住在萬壽山莊的皇後娘娘都聽見了。我不信林俏俏沒聽見。還有那十二死在林俏俏府里的男人,他們又是什麼來歷。我悲觀的以為林俏俏遇難的幾率更大了些。
接下來幾天周茂都沒到我這裡來。東宮就是這樣流言多,風言風語傳到我耳朵里,說得實在難聽。玉荷勸我別理她們,還說周茂只是忙著安排招待北商使團的事兒,無暇分神。
其實除了說我不配做太子妃,別的閑話真不能讓我往心裡放。尤其是周茂不來我這裡,就說我失寵的話,簡直就是笑話。周茂是太子,有兩位良娣的太子天天住在太子妃這裡才奇怪!可她們卻認為周茂哪怕有一晚不住我這裡,就是我要失寵了。
進了五月,上都城已經入夏。所有人都在為去夏宮做準備,我也一樣。出發去夏宮的前兩天才將一切準備妥當,並且先讓青荷綠荷帶著一部分物品過去收拾。白天太累了,夜裡聽見小愚兒哭,心裡知道得起來,眼皮卻怎麼也睜不開。
「別摔了!」
我眼睛雖然沒有睜開,身體卻起來了,還差一點摔到床下。幸好周茂接住了我。
「兒子我叫乳母抱過去了。」他在我耳邊說:「你再這麼勞累下去身體會吃不消。今天晚上好好睡一覺,什麼事兒等明天再說。」
我是太累了,小愚兒出生以後就沒睡過一個整覺。白天總是有人來拜訪,清平縣主出事後,來的人更多了些。我一面應付她們,一面還要準備去夏宮,還要兼顧一些太子妃的日常事務,一個多月折騰下來,身體開始吃不消了。
這一覺睡到天光大亮,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趴在周茂的懷裡。這還不算,他手裡竟然把玩著我那個裝滿了金瓜子的荷包。我沒動,當自己還沒有醒過來。
「別裝了,看見你醒了。」他用那荷包敲我的額頭說。
「太累了,再睡會兒。」我閉著眼睛說:「你怎麼來了,不是在忙接待使團的事兒嗎?林俏俏找著了嗎?」
「我是太子,哪有那麼多的事兒要我親自過問。」周茂回答說:「至於林俏俏還沒找到。」
「她不會真的遇害了吧!」我說:「屍體被人藏了起來,那個真兇還殺了車夫和家丁侍女。為得就是掩人耳目。畢竟老虎還有打盹的時候呢!她的對手都不是泛泛之輩。」
「要真的是那樣,我得抓緊些才行。」周茂在我額頭上輕輕地親了一下說。
「抓緊什麼?」我仰起頭問。
「抓緊和你多生幾個孩子。」他沒正經地吻了一下我的唇。
我被他逗得臉上發燙,想要起來,後背卻被他一隻大手按住。
「再躺一會兒,一個多月沒睡好覺了。才補了這幾個時辰怎麼夠。」
「還是起來吧殿下,眼看就要到午時了,被外面的人知道,又要詬病太子妃了。」隔著帘子,玉荷在寢室外說。
我臉上更燙了,從周茂身上起來,一邊兒整理,一邊兒抱怨玉荷為什麼到時辰不叫我。
玉荷聽見我們兩個起來了,端著水盆進來抱怨說:「奴婢也想叫太子妃,可殿下心疼不讓啊!」
我看了一眼才坐起來的周茂,過去把荷包搶過來。
「我本來還想跟你商量一下,現在看來你逃心不死。」周茂過來點著我的額頭說:「既然這樣,小愚兒你別自己養了。兒子我得握在手裡。」
「不行。」我緊張你抓住他的手腕。「你不許把我兒子搶走。」
「乖!再這麼熬下去,你的身體吃不消。」他溫柔地說:「還是由乳母帶著住在西廂房,你得空就抱過來。」
我想想就覺得心裡難受,搖頭不肯答應。
「要不今天起我不見外人了,安心養兒子。」我可憐巴巴地說:「正好,謝氏挖空心思想要把清平縣主的事兒和我扯上點兒關係。我躲起來,也能少讓人抓住些把柄。」
「我也想!」周茂無奈地說:「別說現在有事兒,就是沒事兒,我也想把你藏起來,什麼煩心的事兒都不讓你染指。就像母后那樣,只管後宮。可眼下不行,北商的公主要來了,還有一些隨行的女眷。母后不在中宮。許多事情需要你這個太子妃出面。」
「宮裡那麼多貴妃為什麼非要我啊?」我哭喪著臉問。
周茂笑了,他按著我的頭說:「你自己也說她們是貴妃了。妃就是妾,地位在高也不是正妻。接待北商使團是國事,自然要你代替母后了。」
「那我是不是還要學規矩啊?」我忽然感到事情不妙。
「你說呢?」周茂笑眯眯地回答。
我苦笑了兩聲,其實許嬤嬤後來對我也挺好的!我安慰自己。
吃過午飯周茂才走。我一宿沒見到兒子,特別想他,玉荷說他在午睡。我沒忍住跑到西廂房去看他。
萬幸,周茂安排的乳母和嬤嬤都很好,小愚兒被她們照顧的十分妥帖。我還沒跟兒子在一起多長一會兒。玉荷就過來跟我說謝良娣來了。
我實在不想應付她,就說:「不能把她趕走嗎?」
玉荷眼巴巴地看著我,我當然知道不能。
「說吧!來找我什麼事兒?」進了起居室,我開門見山地問。
謝良娣用團扇擋著半張臉說:「聽說北商公主馬上就要來了,太子妃知道她要嫁給哪位皇子嗎?不會是殿下吧?」
「你傻呀!殿下是太子,陛下怎麼可能會讓太子的兒子流著一半敵國的血脈。」我沒好氣兒地說:「你是不是很久沒見你娘家人了。」
「太子妃真是越來越像太子妃了。」謝良娣橫眉冷目沒好氣兒的說。
「我陪小愚兒睡覺好好的,你非過來問這麼個沒腦子的問題。還想要對你什麼態度。」我沒好氣兒地說。
「太子妃還能把兒子養在自己身邊,可別忘了妾的兩個孩子都養在別處。」謝良娣一分也不讓說。
「你兒子在你身邊就哭鬧不止,殿下是怕他哭壞了身體才把他從你身邊帶走。」我說:「而且我的孩子也不是自己養。這不搬到西廂房去了嗎!我過去看看還得小心翼翼,咱們兩個也就差個距離而已。」
「你把孩子給乳母了?」謝良娣來了精神,坐直了身體說。
「不然呢!再恃寵而驕也得有個限度。」我嘆氣說:「規矩就是規矩,我能自己養一個多月,已經是殿下格外的恩典了。」
「原來你還知道!」謝良娣白了我一眼說:「真不知道你上輩子做了什麼好事兒,這輩子能讓太子殿下對你這麼好。」
「是上輩子造孽太多吧!」我冷哼了一聲。
「林俏俏真是一點音訊都沒有嗎?」謝良娣突然探過身子問我。
「殿下跟你說過什麼沒有?」
「沒有。」我道:「這事兒你應該回娘家去問你叔父,他好像知道的更多。」
謝良娣重新又坐直了身子。
「我也不怕告訴你,叔父跟陛下說什麼我都知道。他只是想試探一下陛下的意思。」謝良娣說:「我們家可是忠君之臣,不像金氏嘴上說清平縣主的事兒與你無關,背地裡卻耍小手段。金氏不單想把你和清平縣主連在一起,還想趁機羅織罪名誣陷你。可惜晉王心思幽微,數次擊破金氏陷害你的罪證。」
「這麼說,我還得謝謝晉王殿下。」我說。
「你也別高興太早。」謝良娣盯著我的眼睛說:「我才聽有傳聞說從前太子妃去白馬寺的時候,晉王殿下偶爾也會去。」
「所以,這也是金氏羅織的罪名了。」我沒好氣兒地說。
「我知道你有事兒,白馬寺里的小和尚說的。」謝良娣壓低了聲音說:「咱們兩個聯手吧!把金良娣弄出去。她這個人心眼多,咱們鬥不過她。而且太子殿下對她一直很好。如果哪天她再得寵了,生下個兒子。咱們兩個可都危險。別忘了,金氏手裡有兵權。」
「白馬寺的小和尚都跟你說什麼了?」我好奇地問。
「無非就是男男女女那點兒事兒唄!」謝良娣不壞好意地笑著說:「你可真有手腕,新婚之夜是怎麼騙過太子殿下的?」
「你膽子可真大,敢在我寢宮裡,當著侍女的面兒跟我談論這事兒。」我看了看站在身邊的玉荷說。
謝良娣動了動身子,舒服地靠在椅背上說:「我知道她是清平縣主的人。現在林俏俏生死不明。她要是聰明就不會到處亂說,辦糊塗事兒。」
我看了看玉荷,玉荷這丫頭身世太複雜了,她是周茂乳母的女兒,幼年跟隨周茂去了魯國公府。現在又嫁給了林俏俏的人。細論起來她應該算是周茂和林俏俏兩個人的人。可周茂對她有防備,林俏俏對她又不好。經過我大膽推理,小心求證,我懷疑她還可能是陛下的人。因為她的母親是跟著陛下長大的宮女,嫁人後又回到宮裡做了周茂的乳母。然而這都只是我的推測而已,並沒有什麼證據。
「你都敢做,我有什麼不敢說。」謝良娣一副抓住我致命把柄的樣子說。
「你就聽我一次,回去好好教養自己的兒女。別再參合這些事兒了。」我苦口婆心地勸謝良娣。
「你怕了?」謝良娣瞪圓了眼睛說。
「我有什麼好怕的。」我無奈地說:「我在宮裡的一舉一動都有人看著。這幾回去白馬寺身邊也都跟著侍女。你還說玉荷是清平縣主的人,因為女人的事兒,晉王被清平縣主打過多少次兩隻手都算不開。我若真跟晉王有染,還是小宮女的時候,恐怕就被縣主打死了吧!你問我怎麼騙過殿下?這更是荒謬至極,殿下不是傻子,也沒喝醉。我一個受嬤嬤嚴格管制的人能有什麼手段。」
「這麼說來你沒有做過了?」謝良娣再三確認。
我有點兒心虛。嫁給周茂之前孩子我就先後有了三個。白馬寺那地方偷情的人太多了,就算周茂和我再小心,那麼多年下來,難保沒有小和尚知道。何況我在寺院里,墮胎、生產,鬧出的動靜都不小。但是現在這種情況,如果我不堅定地給謝良娣一個否定的答覆。我怕是要被她捏住小辮子。
「我與晉王、又或是其他亂七八糟的男人絕對沒有私情。」我舉起三根手指發誓說。
謝良娣看我敢發誓,臉上掠過一絲失望的神情。
「一起除掉金良娣,你做還是不做。」
「不做。」我斬釘截鐵地回答:「你別再鬧了,這樣下去沒有好處。」
「你什麼都不知道。」謝良娣急著說:「我聽說金良娣嫁給殿下之前,就已經和殿下暗通款曲了。什麼產後失寵都是演戲給咱們看的。你以為自己有多得寵?太子殿下不過是拿你當活靶子。你沒有家世,連個親人都沒有。等他們成了事兒,動動手指就能把你廢掉。我來找你是可憐你,也可憐我自己。這個時候,咱們兩個如果不擰成一股,那以後就只能被逐個擊破了。」
「你怎麼知道?」我呆住了,又想起了那晚周茂和玉荷的對話。他確實讓玉荷安撫金良娣來著。
謝良娣好想被氣得不行了。她說:「發現金氏在羅織你的「罪行」時,多留了個心眼兒。想要打聽出金良娣的行蹤並不難,殿下是也如此。而且他們兩個當初會議親,也是殿下主動提出來的。」
「啊!原來是這樣啊!」我恍然大悟。
「你自己想想吧!」謝良娣放下這句話,起身離開了。
我坐在那裡半晌沒動。
「太子妃別信她。」玉荷在一旁說:「殿下是真心待太子妃,跟金良娣的事兒是無稽之談。別的事兒太子妃不知道,殿下每個月都去白馬寺為了見誰太子妃應該比誰都清楚。」
我腦子裡很亂,抬頭問玉荷:「你知道為什麼林老國公要弄穿雲硝這種不吉利的東西給自己的子孫?」
還要勸我的玉荷張了張嘴,卻沒發出聲音。
「因為老國公生在亂世,長在亂世。」周茂從外面走進來說:「他想自己的家族可以延續下去,卻也知道這十分困難。所以做了這穿雲硝,硝聲響起,是對逝者的哀鳴,也是對生者警示。林氏總是年長的站在最前面,最先戰死的也都是哥哥姐姐。正因為這樣,林俏俏才能最終活下來。」
玉荷看見他進來,急著要把謝良娣才來說的話複述一遍。
「殿下快跟太子妃解釋一下吧!不然這誤會可就大了。」
「你先出去吧!」周茂對玉荷道。「沒有吩咐,不許叫任何人進來。」
玉荷看了看我,點頭兒答應一聲退了出去。
「母親要在孩子出生時就安排好他的人生。聘請好的老師因材施教,資質好的孩子習文練武。平庸的學處世哲學,逃命保命的本領。穿雲硝是林氏的家訓,就是在任何情況下都要保證家族延續。」
「所以,林俏俏的硝不響。比她小一輩的硝也不會響。」我說。
周茂點了點頭兒,算是回答。
「你呀!什麼時候能堅定地相信我一次。」周茂過來,半蹲在我面前,抬頭看著我的眼睛說。
「謝良娣雖然沒那麼聰明,可她叔父卻不好對付。她說的每一個字,都可能是她叔父教她這麼說的。」
「可她說得也可能是真的不是嗎?」我看著周茂的雙眼說,
「還得讓你多生幾個才行。」周茂嘆氣說:「不然總是覺得自己不是咱們家人。」
「不想生,這一個還沒養好呢!」我憋著委屈,不讓自己落淚說。
「如果換個人像你這樣,我恐怕早就煩了。」周茂一隻手撐著下巴說:「可是你我就心疼,你從小得吃過多少苦頭,才變得這樣一點兒也不信人。」
豆大的淚珠兒從我的眼底落下,這樣的日子實在太難熬了。周茂伸出胳膊接住撲進他懷裡的我。拍著我的後背說:「我是你的夫君,你孩子的父親,照顧你,保護你是我的責任。我怎麼會做傷害你的事兒呢!」
「可你也是謝良娣和金良娣夫君啊!」我哭著說。
「我可從來都沒把她們當做是自己的女人。」周茂在我臉頰上重重地親了一下說:「我只是你一個人夫君。」
「你別這麼說我害怕。」我說:「你和金良娣議親的時候,是要娶她做梁王妃。後來生了變故才便宜了我。」
「不然咱們兩個打個賭。」周茂在我耳邊說:「不出三天,金良娣就會來跟你聯手對付謝良娣。她會告訴你謝良娣私會情人,還會說謝氏構陷你。她甚至會提起咱們兩個的事兒。要是我說得對,你就再給我生個兒子。」
「我才不跟你賭呢!」我憋著嘴說:「十賭九輸,而且我存的銀子都丟了,沒本錢。」
「賭生孩子呢!誰要你銀子啊!」周茂笑著說:「按照林俏俏師傅的說法,咱們得生八個呢!不趁著年輕抓緊點兒,什麼時候才能生夠數。」
我覺得周茂越說越離譜,想要從他身上掙脫出來。他卻反而越抱越緊,「別亂動,你身體還沒完全養好,我怕傷了你。」
「你說林俏俏還會回來嗎?」我煞風景地問。「這麼好的機會,她還有錢,走掉了,就再也不用跟晉王糾纏在一起了。」
「你以為所有人都跟你一樣夢想是開間包子鋪啊!」周茂笑著說:「林俏俏不殺光害死她家人的兇手不會善罷甘休。我現在最擔心的是她跑去訓練自己的殺手,趁著北商十四皇子來夏宮的機會,殺了他。」
我離開周茂的懷抱,身體略向後仰身。
「她不會這麼瘋吧!北商十四皇子死在南夏,兩國非得起戰事不可。」
周茂在我臉頰上親了一下說:「如果她能扶持一位北商皇子登上皇位,就不會起戰事。」
「不是說北商十四皇子幾乎殺光了自己的兄弟嗎?」我說。
「是幾乎殺光,不是全部。」周茂回答說。
「太嚇人了。」我想想就覺得可怕。「我一定要好好教小愚兒,我不想自己的兒子變成那樣的人。」
周茂笑著點頭兒,「別忘了咱們的賭約,要是輸了,可得再給我生個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