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個孩子死兩回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太子府自己的卧房裡的。就是一陣天旋地轉后,一張大床就在那裡。
「收葯錢!!!」
她是什麼意思?
揭發我嗎?
她如果真得要揭發我,為什麼不現在,因為腿上有傷嗎?
她揭發我有什麼好處。
不揭發我,她又能得到什麼好處?
太子妃的位置嗎?
如果真是要除掉我,何必大費周章,隨便哪個婢女在我的飯菜茶水裡動點手腳。我的小命就沒了,又不會真的有人想要為我伸冤。
「清平縣主的傷怎麼樣?」
周茂從外面進來,看見我趴在床上,徑直走過來問。
「我沒看見她啊!」我回答說。
「要你去做什麼?怎麼會沒看到人呢?」
「她說自己傷痛難忍,形容憔悴不想見人。」我又回答說。
「你這腦子怎麼全剩漿糊了。」
周茂捏著我的臉頰恨恨地道。
「我去人家家裡,人家不見我,難道我硬闖啊!你那麼擔心為什麼不自己親自去。」
我生氣地把頭扭到一邊兒,不讓他捏我。
「我要是能去,還用要你去嗎?」周茂也生氣道。
「是是是,你還知道不方便,沒見那家小叔子這麼關心嫂子。」我坐起來翻了他一眼說。
「我看她們家牆頭也不高,小廝不用架梯子就能上去,離咱們家也不遠,要不今天晚上我叫玉荷給你打著燈籠,你翻牆進去看看。」
「你胡說什麼呢?」周茂火氣更大了。
我本能地向後躲他,結果被他擠在床角里。
「我…我被清平縣主她們家那些人嚇著了,所…所以說話不好聽。」
意識到危險的我,立即倒轉話鋒。
「怎麼了?」周茂好奇地問。
「清平縣主府里亂七八糟,雞飛狗跳。進門兒就看見一群小廝往牆那邊扔東西。還有出來回話的粉黛是個婢女,她看起來年紀比我還小很多。但她好像是府里的管事兒。」我避重就輕地回答說。「我覺得自己在哪裡見過她,實在是想不起來。」
周茂板著的臉松下來,笑著在我額頭上重重地彈了一下。
「不用怕粉黛。」他說。「她是四哥安排在俏俏身邊的人。」
「啊?」我呆住了。
周茂囑咐道:「這事兒你知我知,不許跟第三個人講,俏俏也不行。要是被她知道,非得一箭射死四哥。」
此刻,我滿腦子想得都是:粉黛是晉王的人。
那她知道的事兒,晉王就應該也知道了。
我忽覺得自己喘不過氣來,眼前一陣陣模糊。
「有件事兒我要跟你坦白。」失去意識之前,我對周茂說。
周茂臉上的表情從疑惑到驚恐就是一瞬間的事兒,他嘴巴再動,可我聽不見他在說什麼。
三年前,大皇子謀反不成被殺。同樣在都城的周茂莫名受牽連,被看管在廢宮的一間破爛書房裡,每日飲食由王皇后照顧。
送飯不是個好差事,九皇子脾氣不好,最最重要的是這差事沒有賞錢拿。
第一次,我不敢跟李嬤嬤說,怕被打死。也想盡辦法躲過這差事,可她們一夥兒的欺負我。第二次以後他嚇我,說我不來他就不吃,如果皇後娘娘問起,他就把我們的事兒說出去。我怕了,滿腦子就是不能被人知道。
幸好,一個多月後他就被放出來。
我想皇宮那麼大,自己就是一個默默無聞的小宮女。很快他就會把我忘了。而我當自己做了一場噩夢,夢醒就好了。
過後,他也確實很久沒再來找我。
醒過來時我發現自己躺在一個陌生的房間里,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面容焦急緊張的玉荷。
「太子妃您醒了?」
她發現我醒過來了十分激動。
「殿下殿下,太子妃醒了。」
「我怎麼了?」
疼,渾身哪兒哪兒都疼的我努力地將字從嘴裡吐出來。
「沒事兒,你就是太累了。」
陌生的房間,兩眼紅紅的周茂,加上渾身疼痛難忍。一種不祥的預感襲上我的心頭。
「你說實話,不然我馬上死在你面前。」
不止一次經歷過這樣事情的我說。
周茂握著我的手,蹲在床邊,良久才開口說,
「你以為的那次小產,其實並沒有小產。」
我能感覺他攥緊我的手在顫抖。
「這兩三個月你都沒有好好休息,每天學習各種禮儀,經常挨罰,我還…」
我在心裡大概算了一下日子。
「都六個月了。」
「怪我,所有的事兒都怪我。是我學藝不精,摸那麼多次脈,都沒有發覺孩子還在。」
周茂起身坐在床邊,將我攬入懷中。
「你沒事兒就好,不要胡思亂想了。」
「我以為破宮門的時候自己受到驚嚇,當時流了好多血。我以為他沒了。」我想哭可我哭不出來。
這是我第三個孩子了。第一個孩子是兩年多前被我自己喝葯墮掉。第二個孩子生下來就是死胎。沒過多久我再一次受孕,這次我知道,小心翼翼地護著他。滿心以為自己幫周茂解決了王氏這個大麻煩,他一定能按著約定送我回家去。
是我想的太美好了。
王氏不甘家族傾覆,糾集兵丁攻打皇宮。我「碰巧」路過宮門受到驚嚇,那天晚上我流了好多血。以為自己小產了,卻沒想到他還在。
「這是上蒼對我的懲罰。我在佛門凈地與你偷歡,在同一間屋子裡墮掉了自己的第一個孩子。所以,現在接二連三地失去孩子。」
「接二連三地失去孩子?」
周茂把我拉到他的眼前。
「兩年前我墮掉一個孩子。」提起那個孩子,我的心好像被幾萬隻針在扎。
「已經四個多月了,我害怕,趁著替皇後娘娘做道場的機會,喝一碗墮胎藥。那葯太凶了,不但拿掉了孩子,還幾乎要了我的命,清平縣主救了我。現在她認出我來了,要來討債了。還有粉黛也知道了。你說她是晉王的人,那晉王也一定知道了。」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周茂目露凶光,那神色好像那隻想要吃了我的獨狼。
「告訴你?怎麼告訴你?我只是中宮裡最末等的小宮女。想要見到你都不可能。更何況,一旦被嬤嬤們知道,她們會立刻絞死我。」
周茂扶著我的胳膊頹然滑落。
「反正都說了,索性都告訴你吧!」我拭去臉上的淚珠兒說:「我還生下過一個孩子。就在白馬寺後山山崖上你抓住我,說只要我聽你話就送我回家的前一天晚上。早產,生下來孩子就死了。是位好心的大姐幫我接生的,孩子也是她幫忙埋了。我被你抓回來了,所以只知道孩子被埋在了竹海里。不知道具體埋在了哪兒,萍水相逢,恐怕再也找不到那位大姐了。」
「如果不是清平縣主要挾你。你是不是不打算告訴我了?」
周茂很生氣,他的神色卻很平靜。
「有什麼好說的。那之後沒過兩天,謝良娣就為你生下了一雙兒女。現在金良娣也快要生了。」
不知道為什麼,我竟然笑了出來,笑著笑著眼淚落了下來。
「你很傷心是嗎?她們兩個給我生孩子,你很傷心是嗎?」周茂語氣依舊平靜。
「我不知道。」我說。「可能是覺得人的命運真是不同,她們的孩子是郡主是世子。我的孩子連埋在哪兒都不知道。」
「你應該告訴我!」周茂丟下我離開了。
壓在心裡的秘密全都傾訴出來,果然能讓人感到輕鬆。
我決定暫時不要去想任何事兒,好好地睡一覺。
我又做夢了,夢裡沒有爹娘和冒著熱氣的包子鋪。
院子里到處都是流血的屍體。我對他們說:「大洪水要來了。」
一個渾身是血的男人把我放在一個大木盆里。他把一個蠟封的拇指粗細的小竹筒放進我的手裡,緊緊地握著我的手,他告訴我「你一定一定要回家去」。然後用盡最後一點力氣,把我從倒灌洪水的屋子裡推了出來。
廢宮的雪夜太冷了。小嫚一遍又一遍地講著她和爹娘的故事,一直到天光大亮。
「我告訴過她們,想要活下來就要動起來,不要以為大家聚在一起互相取暖就沒事兒了。」
「小騙子,你說咱們兩個能活下來嗎?」
許嬤嬤的功課我只做完了一點兒。所有人都知道我生病了,睡不著,頭暈目眩,需要卧床休息。太子殿下難得替我做主,請德貴妃寬限幾天,暫停了課業。
德貴妃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這點事兒懶的管,許嬤嬤就這樣住下了。
自從那天周茂離開后,就再也沒有來找我。
玉荷總是對我說他有事情要忙。
給我看病的郎中應該是周茂的人,他跟婢女們說我是遭遇叛亂的時候受到驚嚇,這幾個月又沒好好休養。所以才導致身體越來越差。
婢女們看我的眼神好像迫不及待想我死了一樣,誰會管我到底因為什麼而生病。她們還拉攏玉荷,叫玉荷別忙前忙后,以免將來跟著受牽連。
每次都這樣,玉荷也煩了,訓斥了幾個人,攆走了幾個。又叫來幾個聽話的婢女,我的院子里終於有人幹活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