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一般沒什麼生意,都是在準備午間和晚間酒宴的食材,早晨剛運來的新鮮蔬菜就堆在後廚里。
吳師傅從掌柜的那拿了客人們的訂單,瀏覽訂下的酒宴菜肴,樂遙默默拖著一筐又一筐的菜去後院里洗乾淨了,等著要用的時候削皮切塊。
一上午的時間都沒看到胡九簫的影子。往常上午生意少,胡九簫都會來看看他,幫他提個水搭把手什麼的,今天一次都沒見到了。
應該是,真的走了吧。
心裡頭驀然湧上一股酸澀,樂遙咬著牙,狠狠把萵苣按進水裡,手下一抖,揪掉了一把葉子。
忙起來,忙起來就不會想其他事了。
走了就走了,誰還離不開誰?他一個人也可以很好的……
一桶桶水提上來,手腕撞到了井沿上,又泡到了冷水裡,痛到最後幾乎麻木,樂遙還恍若未覺。
一直到午間吃飯,還是沒見到過胡九簫,也沒見到他來吃飯。
應該是真的走了……
直到眾人都吃完了,劉二起來收碗筷,胡九簫還是不曾出現。
彷彿是確認了什麼似的,樂遙默默走到人少的角落,一顆心慢慢沉到了谷底。
臉上的神情平靜到近乎麻木,樂遙拖著步子又要去切菜,隔絕前堂后廚的半截布簾外,胡九簫熟悉的背影一閃而過。
樂遙猛地一頓,倏然扭頭看過去,不敢置信的猶疑和失而復得般的欣喜在心底炸開。
九簫沒走!他沒有厭煩丟下自己!
是了,生意這麼忙也不能經常溜走來看自己,就算走了,也不可能聽不到夥計的議論,這一上午都是在瞎想什麼!
想到這一上午胡思亂想所做作為,樂遙感到有些羞赧,想到九簫還在陪著他,又不由得有些隱秘的喜悅。
布簾微微掀起,有夥計提著撤下的臟碗碟穿過。樂遙不好意思一直杵在這兒偷看,也邁了步子,掀開布簾朝胡九簫走去。
胡九簫肩上搭著塊白巾,提著一個食盒恭敬地送出了一位衣著不凡的小姐。
樂遙心裡一僵,腳步頓住了,眼睜睜看著那個小姐嬌嬌地對著胡九簫笑,眼裡滿是喜愛。
胡九簫看起來似乎也沒察覺到不妥,笑著把縣太爺家的小姐和吳小芳送出了酒樓門口。
樂遙腦子裡一動,不由自主地加快腳步走到門邊,偷偷摸摸地探出半邊腦袋。
胡九簫在石獅子后,已經把食盒交給了吳小芳,而上次在縣太爺家見到的小姐,竟然伸出纖纖玉指幫胡九簫整理翻皺的衣領。
樂遙驀然睜大眼睛,手指微微顫抖起來。
有石獅子遮擋,看到的人也不多,袁靜姝瞧著英俊的小夥計,終於還是忍不住,大著膽子幫胡九簫整理好衣領。
纖柔的玉指碰到了衣服下結實溫熱的胸膛,惹得她臉龐上不由得飛起紅霞。
胡九簫也是一驚,退開半步,心中尷尬不已,還是不得不保持著笑容:「小的就是個粗人,不敢勞動小姐貴手。」
小城裡風氣開放,就是深閨里的小姐膽子也大,袁煕姝滿面羞紅,還是不住兒瞧著胡九簫:「胡哥,你父親是個讀書人吧?若是在別處碰見,你識字,又是這般的談吐修養,說是秀才我都信的。」
胡九簫只覺得額上生了一層薄汗,這小姐是拐彎抹角打聽家世么?想要門當戶對嫁娶?
這可真是……他可沒這個打算。
只是現下這個情況,客人是不能得罪的,尤其是有背景的官家客人。
胡九簫只得保持禮貌的微笑:「小姐過譽了,小的家中都只是耕地的農夫罷了,也是遭了災荒,不得已才背井離鄉逃難至此。」
袁靜姝有些失望,若是沒背景的農夫,怕是父親不會同意。
但是想到胡九簫俊朗的面龐和得體大方的談吐,不由得又心生波瀾,上前一步偷眼看著他:「你可曾參加過科考?」
「小的就是個跑堂的粗人,哪做得來文化人的事。」胡九簫面上的假笑都快維持不住了。
袁靜姝看起來像是還要說些什麼,胡九簫連忙先發制人打斷她:「小姐,縣府的馬車來了。」
老車夫駕著馬車,慢悠悠地從街邊駛過來,還有一段距離,胡九簫忙不迭三兩步從石獅子后出來,招招手示意。
車夫停在了門口,大庭廣眾下,袁靜姝一個姑娘家也不好意思再在眾目睽睽下和胡九簫多說什麼,只得依依不捨地看著他,一步三回頭地被吳小芳攙扶上馬車。
放下車簾時袁小姐還回頭追尋著胡九簫的身影,他身旁的吳小芳表情也有些奇怪,看了胡九簫一眼,又像不甘又像遺憾似的。
胡九簫站在原地目送馬車離去,不由得鬆了一口氣。暗道這人界的姑娘都這麼大膽么?
胡九簫踏進大堂,有些奇怪地看了看四周,沒看到料想中的人,有些疑惑地皺了皺眉,而後笑著搖了搖頭。
應當是看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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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遙偷偷看著縣老爺家的小姐,親密無比地幫胡九簫整理衣衫,兩個人湊得極近低頭說著話,又看著胡九簫送她上馬車,心裡不知是什麼滋味。
害怕被胡九簫發現,樂遙連忙後退幾步,急步小跑回了后廚。
吳師傅吆喝著要調醬汁,樂遙連忙應了聲,拿了幾個碗跑去醬料檯子上,手裡在幾個油鹽醬醋的罐子里各裝了幾勺,腦子裡卻是一遍遍想著剛剛的事。
越想心裡越難受。
小姐和胡九簫,拋去身份不談,一個俊美無儔,一個嬌俏可人,倒是男才女貌十分般配。何況他們之間看起來那麼親密。
多好啊。身家清白的官家小姐,家世好,樣貌好,人也是乾乾淨淨的,不像他……
若是胡九簫有意,那個小姐的確是個良配。不……只怕隨便一個清白人家的女兒,都比他好得多了。
眼睛又有些酸,心裡頭好像堵了一團濕棉花,越來越悶,好像壓得他透不過氣來了。
眼前的東西都蒙了一層薄薄的水光,樂遙偷偷抬起袖子擦了擦眼睛,眼前卻忽然暗了下來。
愣愣抬眼望去,胡九簫微微俯身,俊美的臉龐在眼前放大,眼裡似乎還帶著些疑惑:「你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