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樂遙躺在床板內側,閉著眼睛想事情。
身側的床鋪塌陷了一下,溫熱結實的氣息一如往日包圍了他,樂遙卻忽然心慌了。
日間那個不明不白的親吻,說了只是做朋友,可現在……
同床共枕,相擁而眠……
朋友!只是朋友……
胡九簫在黑暗中靜靜躺了一會兒,猶疑著不敢靠得太近。
白日里他唐突孟浪了,已經惹了小狐狸反感,現下若是再像往日一般親近,會不會,直接就讓人離他而去?
胡九簫強忍著不安閉上眼睛,想要好好睡覺,奈何躺了半天還是輾轉反側,一點睡意也無。
嘴角不由露出一點苦笑,往日都是抱著這隻暖融融的小狐狸入睡,現下懷裡空蕩蕩的,怎麼也習慣不了。
樂遙也睡不著覺,閉著眼睛裝睡,卻能感知到身側人反覆翻轉的難眠,心裡愈發緊張,抓著被角的手指越來越緊。
漸漸地安靜了,夜晚的靜謐無聲彌散,樂遙繃緊的心思也漸漸鬆了,長夜漫漫,昏昏欲睡。
「樂遙。」耳邊有個極輕的嗓音呼喚。
樂遙驀然驚醒,整個身子都繃緊了,耳邊聽到一聲輕嘆,隨即被擁入一個熟悉的溫暖懷抱。
胡九簫的聲音低低的,絲絲縷縷地輕拂著耳朵,輕柔得讓人心醉:「我睡不著,讓我抱一抱吧。」
樂遙默然,終歸還是狠不下心來,靜靜地躺在胡九簫懷裡,沒有拒絕他的親近。
或許都說不上是親近了。
重新睜開眼睛的那一天起,他們兩個人就是這樣相依為命,在每個夜裡抱成一團取暖,已經逐漸變成一種融入生活的習慣了。
樂遙沒有再拒絕了,遵從本能朝胡九簫懷裡縮了縮,額頭抵在他下頜上,低聲道:「有件事要跟你說,上次那個柳家……」
樂遙把聽到的消息說了一遍,壓低了聲音,在靜謐的夜裡細細小小的,語氣中飽含著擔憂:「……他們一定是來找你的……」
胡九簫靜靜聽著,並不為追殺而來的人感到多害怕,這些消息,在前堂傳菜迎客,知道的比后廚早得多,也詳細得多。
他早已有了萬全的準備,只是小狐狸困得眼睛都睜不開,卻還是堅持著絮絮叨叨地告訴他這些事,言語間難掩焦心和擔憂,讓他看著不由心生歡喜。
這隻小狐狸,分明是關心他的啊!
心裡頭熱乎乎的,好像冬日裡擁著火爐一般慰貼。
胡九簫抱著人的胳膊緊了緊,唇瓣若有若無地蹭著樂遙的額發,低聲呢喃:「阿遙……」
嗓音清透低沉,含著無限的深情厚意,在寂靜的夜裡壓得極輕極低,如絮絮密語穿透黑夜,直擊人心。
樂遙昏沉的神智驀然驚醒,愕然睜大眼睛,抬眼望去,只看見漆黑夜色中兩隻晶亮的眸子,卻看不見那眼眸中的深沉。
只是這一聲從耳朵撓到心尖兒的低喚,其中蘊含的綿綿情意,就是傻子都能聽得出來。
樂遙僵硬了身子,滿心的悲酸和悶塞,慢慢從胡九簫懷裡退出來。
是他靠得太近了……
卻被胡九簫攔腰擁住抱回懷裡,低沉的嗓音從頭頂傳來,有些悶悶的:「別躲我。」
眼眶有些酸,樂遙眨了眨眼,眼睛濕濕的,到底克制住了沒有湧出淚來,只是聲音乾澀得厲害,還帶著些微的顫音:「你說過,我們只是朋友。」
胡九簫摟著人的力道漸漸加重:「……我知道。」
樂遙還在輕輕掙脫,胡九簫抱緊了他,連聲低低呢喃:「別動,別動……讓我抱一抱……」
樂遙慢慢不動了,只是胸腔里升起一股難言的酸楚。
耳邊聽到胡九簫嘆息的聲音,似是含著乞求和渴望:「你能不能……試著接受我?」
心底猛然一跳,一股熱意從心頭騰出,卻沖得兩眼酸澀。
樂遙死死咬著唇一言不發,輕輕搖了搖頭。
「為什麼?……我哪裡做的不好……」胡九簫垂著頭低聲問他。
樂遙再也忍不住,推開他自己滾到了床角,下一瞬淚已滾了滿面,心口傳來絲絲縷縷的痛楚,彷彿心上開了一道裂痕。
樂遙拉起被子把自己裹起來,背對著胡九簫,掩飾住滿臉的濕淚,喉嚨發緊,無聲地哭泣著。
身後胡九簫靜靜躺著,沒有再追問,也沒有再上前了。
樂遙偷偷擦乾眼淚,漸漸地停止哭泣,只是心口的痛楚依舊還在。
不是你做的不好,是我,配不上你的好。
第二日雞鳴時分,樂遙昏昏沉沉地睜開眼睛,身側空了一大塊,胡九簫已經起床了。
天才蒙蒙亮,薄薄的被子蓋在身上,擋不住深秋的涼意。一截胳膊露在外頭,凍得有些發冷。
往日有九簫擁著他,體溫相存,今日卻只能在涼意中獨自躺著。
樂遙默默躺了一會兒,眼皮還有些腫脹,回想起昨夜胡九簫的話,還是不由得湧起陣陣辛酸。
但是,無論如何,他都沒那個資格……九簫應該生氣了吧?或許,到了該走的時候了?……
樂遙起床,默不作聲地洗漱穿衣,吃早飯的時候默默留意著進來的人,卻始終沒有看見胡九簫的身影,心裡漸漸沉下去了。
九簫是走了嗎?他走了?昨夜他沒回應,他一直都沒有回應,換了任何一個人,對人掏心掏肺的好,都換不來一個允諾,都會生氣的吧?
他生氣也是應該的,走了也是正常的……無親無故的,誰能不計代價地永遠對任何一個人好?
何況是他這種無權無勢、身無分文的落魄乞兒,渾身上下也就這一張臉會讓人多看兩眼,還是個被很多人……噁心骯髒的身子。
自己這種人也會有人真心喜歡么?怎麼可能……
眼前有些模糊,樂遙強忍著收了思緒,把眼淚逼了回去,收拾了眾人的碗筷抱去後院水井洗涮去了。
水井有些深,樂遙攬著麻繩,一把一把將水桶提上來,水花四濺,乒乒嘭嘭地砸到井壁,落回水面上。
清晨的井水冰冷沁人,手指頭泡在水裡,凍得紅通通的,指節僵硬發麻,連沉寂許久的腕骨都開始隱隱作痛。
樂遙沒什麼感覺,只是心裡空落落的,好像被凍住了一般,連僵硬發痛的手指都感覺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