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常的青石小路,兩旁街巷的牆壁上生著青苔和藤蔓,遮掩住細微的剝落和裂縫。
一塊塊青石縫間生出雜草,擔著擔子的貨郎坐在街角扇著草帽,看著來往的行人偶爾吆喝一聲。
幾個孩童嬉笑打鬧著從巷子里竄出,嘻嘻哈哈地圍到了貨擔前。
淡淡的陽光塗抹在這座小鎮子上,街面上的行人步履輕緩,眉宇間滿是寧靜與和樂,就連做生意的小販都帶著樸實的溫厚氣息,守在攤子后不急不緩地招攬著客人,少了錙銖必較的狡詐和浮躁。
樂遙穿過巷子,一路上有不少認識的街坊鄰居和他打招呼。樂遙笑著點頭應了,只是始終看起來心不在焉。
樂遙停在巷子中段的一座屋子前,掏出鑰匙打開了門。關好門后立在院子里發了會兒呆,陽光照在身上有些熱,四周傳來街坊四鄰的聲響,看起來沒什麼異常。
他按下心頭的不安,轉頭往前頭的屋子走去。將門栓和木板一塊塊取下,外頭正對著街市,光線合著人聲一同湧進這間小店,照亮了貨架上陳列的大大小小的貨物。
雜貨鋪子的生意會多一些,但這個點沒什麼人,地上還堆著未開封的貨箱和大缸,樂遙拿起抹布,一言不發地騰起貨物將貨架一層層擦過去,空了的地方,就從櫃檯下拖出暫時存貨的箱子,取出碎茶葉罐子和陶制小酒罈一個個擺上去。
即便是在幹活,樂遙還是心神不寧,腦子裡不停地想著祭掃母親時遇到的……
心思一分,一個酒罈就脫手從貨架上掉下來,來不及伸手接住,樂遙都做好了酒罈摔碎酒液四濺的準備,斜刺里伸過一隻手來,穩穩拖住了壇底舉起,樂遙順著視線看去,看到了不久之前才見過的人。
龍澤把酒罈朝樂遙遞過去,眼裡含著柔和的笑意,好似對著情人的寵溺和繾綣。
樂遙沒接,警惕地看著他後退了一步,聲音硬邦邦的:「你怎麼來的?」
龍澤放輕了聲音,眼中一片柔光:「跟著你就來了。」
目光卻是緊緊盯著對面的人,貪婪而不知足地窺探。
是活著的樂遙,活生生的小狐狸,是真切地站在他面前的人啊……
還活著……活著就好……其他的不重要……
若不是他失去記憶,怕嚇壞了他,龍澤都按捺不住滿腔的激動和熱淚,只想把這個人用力擁進懷裡訴說一切的相思和愧疚,把世界上最好的東西都拿來補償他。
蒼牧忽然從背後出現,輕輕抱住了他,彷彿是怕力氣太大就驚碎了幻夢,低聲呢喃:「小樂……」
樂遙猛地一顫,用力甩開蒼牧背靠貨架,目光中滿是厭惡和提防:「你們想幹什麼?」
龍澤心中一顫,連忙道:「別怕,我不會傷害你。」
樂遙眉目冷漠,絲毫不相信他的話:「你們想幹什麼?」還是防備和不信任的姿態。
蒼牧抑下微紅的眼眶,按住洶湧紛亂的思緒。
知道樂遙不知為何失去了記憶,不想嚇壞了他,盡量自然地笑了笑:「不想做什麼……只是想和你交個朋友。」
樂遙冷眼掃視眼前這兩個人,渾身都是抗拒和戒備,冷冷拒絕:「不需要。」
「樂兒,我……」龍澤不覺上前一步伸出手去,還未觸及衣袖就被樂遙飛快打掉了。
樂遙往側旁後退兩步,渾身的刺都豎起來:「別碰我!」
「我沒有惡意,樂兒,我不會傷害你了……」
心臟痛得一下下抽動,明明是放在心尖上珍愛的人,為什麼會走到這一步?連觸碰都避如蛇蠍……
「小樂……」蒼牧忍不住上前,渴望碰一碰朝思暮想的人,「別躲我……」
樂遙眼神冰冷戒備,直接甩開兩人的手向後退去,龍澤和蒼牧魔怔了一般緊緊追了上來,很快就將人擁在懷中。
胳膊被抓住了,進而整個人都被左右擁住,撞進了許久以前的氣息中,極力掩蓋和遺忘的記憶破土而出,那些辛酸悲苦、污濁腌臢的回憶,一瞬間充斥了腦海。
陰冷的感覺從脊髓爬上,巨大的恐懼和不堪擊中了心田。
他們發現了,他們知道了,假惺惺找過來,又要對他做什麼?
又要回到過去,又要用花言巧語包裹最惡毒的心思,又要被帶回那種噁心骯髒的生活……
至深的黑暗和恐懼翻湧充斥全身每一個角落,彷彿又回到了那間不見天日的刑室,糜爛的腥臭、污穢的鬨笑、無處可逃的絕望……
回到那種噁心低賤的生活……還不如死!還不如死!!
心緒驟然翻湧,無邊的悲意和憤慨如潮水奔涌席捲,手腕被緊緊抓住,身體被緊緊困住,越掙扎被困得越緊。
「跟我回家……」有誰在耳邊低聲呢喃,溫柔繾綣如情人耳語,落在樂遙耳中不啻於驚天落雷。
再落到他們手裡受折磨和羞辱,還不如死!!
流淌紊亂的妖力在這一刻點燃,灼熱的靈威一瞬爆發,震開龍澤和蒼牧,又是自毀式的燃燒靈力,二人同時變了臉色,大腦一片空白,低聲嘶吼著撲上來瘋狂調出靈力灌入經脈,霸道洶湧的靈力四面沖盪圍剿,硬生生撲滅剛剛點燃的妖力。
三股不同的力量在體內動蕩交匯,樂遙並不好受,甩袖揮開兩人的胳膊大步後退,吐出一口艷紅的鮮血,反手抽出藏在貨箱間的匕首,顫著手舉起來。
「不要!——」龍澤嘶吼叫喊,眼眶已經紅了,伸出的手劇烈顫抖。
待要上前阻止,撲滅燃燒的妖力已經費去了太大的精力。
蒼牧啞聲嘶喊:「住手!我們不過去!把刀放下!」臉龐抽搐,已是脫了力一般勉力剋制和支撐。
他們果真站在原地沒動,只是微微顫著手死死盯著自己,不知道的,看起來還真像是有多在乎他。
樂遙停下了,但還是舉著匕首,微不可察地顫著手,強忍著體內的靈力激蕩,冰冷憎惡地看著他們:「滾!」
蒼牧和龍澤站著沒動,俱是大起大落心神激蕩,一時又被樂遙的目光刺得心痛如絞。
蒼牧試探著邁出一步,啞著聲開口:「你體內的靈力不撫平會受傷……」
樂遙立即握緊了匕首,龍澤慌忙叫道:「別!」一手生生拉住了蒼牧。
三人無言地凝峙,樂遙是緊繃神經瀕臨崩潰,龍澤和蒼牧卻是眼眶發紅痛惜不已。
許久,龍澤打破了沉寂,發紅的眼睛深深地凝視著樂遙:「你都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