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遙到第二天才想起剩下的銀子還沒還回去。只是他不想碰見蒼牧,就尋了個機會找到曲藏,把銀票碎銀全還給他了。
樂遙還沒在這位大智若愚深藏不露的大總管臉上看到過這麼愕然驚訝的表情,好像他做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一般。
有什麼不對?樂遙不解,但也懶得多問,真有什麼事曲藏也未必會告訴他。只是說:「煩大總管替我還給他,多謝。」
說完把東西一塞轉身就走,一息時間都沒多留,彷彿是因為討厭蒼牧連帶著把曲藏也煩上了,唯恐避之不及。
曲藏是真的驚訝,主子賞給下邊人的銀子何曾有還回來的道理?就是有多的也是自己留著用。
他主管府務這麼多年,對其中的彎彎繞繞熟悉得很。多的是人還想多貪幾兩銀子填進自己腰包,幾乎原封不動退還回來的,這還是破天荒的頭一遭。
何況是樂遙這種被主子養在房裡的,雖沒個名分但極受恩寵,給的銀錢不在少數,全部留下己用也是天經地義,沒人會覺得不對。
但是竟然還回來了,還是幾乎原封不動的,大額銀票沒用過,碎銀少了一塊,銅板多了幾十個。真不知是這人不知規矩還是真的傻。
蒼牧從廊上走來,見到曲藏在廊上無語發獃,問了一句:「想什麼呢?」
曲藏回神,將手上的東西展示給蒼牧看:「白小郎君還回來的。」
「他什麼意思?」蒼牧的臉色沉了下來。
「怕是小郎君不懂賞賜的規矩,」曲藏忙道,想了想,又補了一句,「這般看來,小郎君倒不像貪財的。」
蒼牧臉色稍霽,默然看著樂遙離去的方向,冷哼了一聲:「怕是裝出來迷惑人的,這狐妖素有心機。」
曲藏不大認同主子的話,但看蒼牧不喜,也就沒再說下去了。
樂遙卻覺得,蒼牧最近有些不一樣了。
說是讓樂遙搬到隔壁耳房住著,但其實一直都沒實現。原是樂遙不想去,一直賴著不走。圍獵回來后也只做不知,蒼牧出於心虛竟也沒催促。
再後來則是根本沒機會搬了,蒼牧那傢伙也不知有什麼毛病,搶了他半袋栗子不說,還把他也搶進卧房裡每晚同寢。
樂遙自是厭惡,但胳膊擰不過大腿,幾番躲避都被蒼牧親自捆了抓到房裡又是一通強迫。
反抗也是沒用的,反抗得越激烈,蒼牧用在他身上的東西越多,樂遙幾乎是每每在嘶聲哭喊和崩潰凄厲間掙扎,幾乎都要被逼瘋了。
以至於到後來,已經漸漸麻木了,怎麼躲都逃不掉,獃獃地由著蒼牧把他往房裡抱。
他不反抗了,蒼牧反倒溫柔了,也不怎麼用那些東西了。好像那些奇形怪狀專門折磨人的玩具真的只是拿來「懲罰」用的。
有的時候蒼牧也不做什麼,單純把小狐狸當個會發熱的抱枕抱著睡。
蒼牧睡得很沉很香,樂遙卻是渾身僵硬不自在,睜著眼睛熬到天明。
……還真是像極了主人和金絲雀。
蒼牧那天肯定派人跟著了。看到送到眼前的名貴古琴時,樂遙就知道了。就是他在琴坊里看得最久的那一把琴。
那時候樂遙正在擺弄那支竹笛,在初冬依舊繁茂如春的芳華園中迎風挺立,抵唇奏曲。
吹的正是在龍後殿前和芳華荒園中奏過的那支曲子。憑著記憶寫下曲子,吹奏出來,哪怕每一個音都吹准了,曲子的確是不同凡俗,卻始終沒有當日的那種感覺,那種異象。
是笛子的問題嗎?那支長笛是突兀出現又突兀消失的,龍……君曾說是本命法器,融入骨血之中。這麼珍貴,為什麼不能再現……
神思恍惚又到了那日登高遠眺龍京,那人山盟海誓口口聲聲與他共享東海盛世,而今想來,只覺不盡荒唐悲涼可笑。
那可是他心心念念的婚書啊,都能假做賣身契騙他簽了。可笑!可笑!還想他做甚!
右手腕又在隱隱作痛,樂遙垂下笛子,一手捂住了眼睛,風過草伏,花海飄搖。樂遙垂下手,眼中無盡的悲戚。
蒼牧不知何時立在了他面前,樂遙漠然看了他一眼,眼中哀戚未褪,繞過他走了。
被蒼牧一把抓住肩膀摜了回來,順手抽出竹笛扔掉,聲色冰冷:「用這等粗鄙的劣質貨,我虧待你了么?!」
身後的曲藏捧著一把名貴烏桐木琴,華彩湛湛,不鳴自矜。
樂遙踉蹌了一下站穩了,滿心恍惚沒搭理他,自顧自蹲在草叢裡摸到了那支竹笛,在蒼牧怒火滔天的臉色里轉過身繞道要走。
「耳朵聾了?!又在想哪個野男人?!」
樂遙實在不願搭理,隨手拍開了蒼牧的胳膊,惹怒了蒼牧,又被拖到了床上折磨了一整晚,還用上了那些東西。
蒼牧不知又從哪搜羅來了一袋的奇巧工具,任憑樂遙後來怎麼哭喊求饒,蒼牧都壓著人把一整箱的東西全部試過一遍,折騰到了第二日快正午才肯放過人。
樂遙又發起高燒來,足足躺了三日才有力氣下床,又養了十來天才漸漸好了。
樂遙一下子又恢復了冷若冰霜的隔閡疏遠,只蜷縮在那間小屋的木板上昏睡,對著蒼牧看都不看,連一句話都不肯說。
蒼牧孤枕難眠了十餘日,懊惱自己怎麼就控制不住又把人折騰壞了。明明不想做的太過火,可是一見那狐妖滿懷悲苦哀傷憶情郎的模樣就大為火光,下了狠手生生把人弄成了那樣。
十幾天了,話也不說,看也不看,碰都不讓碰,若是硬來自然不是不行,只怕到時候真把這狐妖逼得一抹脖子尋死去了。
蒼牧到現在還記得營帳中小狐妖滿是絕望的解脫笑容。若是人真的死了……
「嘭!」茶盞被砸得粉碎,上茶伺候的下人被罵得狗血淋頭,哭著跪在地上請罪,一院子的下人都被驚動了,斂氣屏息地縮成了鵪鶉。最後還是曲藏出來勸說收拾了殘局。
蒼牧整日沉著一張臉,臉色越來越難看,周身氣壓越來越沉,蒼府上下都拘謹了氛圍,尤其是在蒼牧手下做事的,更是繃緊了神經大氣不敢出,生怕被主子遷怒發作。
曲藏來看過樂遙幾次,好說歹說地勸著,樂遙都不怎麼搭理人,是認定了曲藏和蒼牧是一夥兒的,都沒安好心。
蒼牧煩躁得不行,思來想去,總算想起了當初還有個袁先生和小狐妖相談甚歡,親自出面將人請了過來。
袁熙文踏進了潮濕陰冷的狹小房間,皺了下眉頭。想到是家主親來叮囑的事,還是忍下來了,走進半昏的屋子裡叫道:「白小……小君。」
樂遙昏昏沉沉地縮在床上,身上還很累,半夢半醒地又憶起了往事,淚水不知不覺濕了半個枕頭。
恍惚聽見有人叫,是不想理會的,那起子人都和蒼牧是一氣的,只會軟硬兼施地說些「跟主子道個歉服個軟」、「復得主子的恩寵」云云,真是夠噁心人的。
偏偏那人還直接到了他床邊提高了音量:「白小君!白樂遙!」
聲音隱約有些耳熟,腦海里模模糊糊地浮現出一個輪廓,是……
「我是袁煕文,咱們談過樂理,白小君貴人多忘事,還記得鄙人么?」
樂遙睜開了眼睛,坐起身轉過來,袁煕文的表情看不大清,但這說話和語氣都讓人不大舒服。
好歹是個文化人,於樂理一道也是難得的有共同語言,樂遙忍下了那點不快:「袁先生請坐。」
袁煕文在簡陋的木板凳邊凝了一會兒,才慢吞吞地拂袖坐下,看看桌上粗陋的茶具,抬起的手指又放下了。
「袁先生來做什麼?」樂遙問。
待在這破破爛爛的地方,袁煕文心情都差了,理了理袖子,冷淡地說:「聽說你觸怒了家主還不知悔改?」
樂遙取衣服的手一頓,聲音也冷了:「袁先生是什麼意思?」
袁煕文本就瞧不起賣身求榮的人,何況還是個有手有腳的男人!做什麼不好,偏要在別的男人身下自甘墮落!真是令人不齒。
而眼下這麼個下賤的孌寵還敢冷聲質問他,袁煕文自覺受了侮辱,連家主的囑咐都拋在腦後,鄙夷不已:「你不是賣身求榮么?結果還不是落到了這般田地!」
「袁先生哪隻眼睛看到我賣身求榮了?」樂遙冷笑,手指將床單都擰皺了。
「蒼府之中何人不知!外頭也傳得沸沸揚揚,你還有什麼可狡辯!」
「世事難料,親眼所見都未必是真,僅憑僕婦嚼舌之言便妄下斷語,袁先生也是個俗人。」
「強詞奪理!大丈夫當自立於世,如你這般攀附求榮,世人不齒!」
「你可親眼見著了?」
「我此時此刻便親眼見你恃寵而驕,眼高於頂!」
「你果真是個俗人,還是個眼睛有瞎病的俗人。」
「無恥之徒!無羞恥之心!枉負了一番樂理才華!」說到最後,義憤填膺之中流露出扼腕嘆息之意。
話已至此,再說下去也沒什麼意思了,樂遙連床都沒下,直接躺了回去背對著他:「話不投機,多說無益,袁先生請回吧。」
袁煕文自恃名士身份,素來都是被人以禮相待,何曾受過這般冷落,當即氣得甩袖而去,至於蒼牧委託他開解勸說的事兒,一早就忘到九霄雲外去了。
樂遙無趣失望得很。好容易有一個能在樂理之道說上話的人,結果卻是這般沒頭沒腦庸俗淺見的,往後是再不會來往了。
呵,什麼再不來往,是別人瞧不起你這個低賤的玩物,哪怕非我所願。
玩物……
樂遙氣憤半晌,又想到如今的困境,神思倦怠,身心俱疲,一時又昏昏沉沉地睡去了。